“買回來了。”秋菊輕快地應道,“一百斤稻糠,四十斤玉米面,一共花了一百零五文。”伸手去奪甄十娘手里的木勺,“小姐歇會兒,讓奴婢試試。”嘻嘻笑道,“…等學會了小姐的手藝,奴婢將來也做神醫。”
見鍋面已經翻騰起大泡,甄十娘就搖搖頭,“…就快好了,你拿準不火候。”又吩咐喜鵲,“玉米面買回來了,讓秋菊看著火,你去把面酵上,晚上做兩合面發糕。”這里煙熏火燎的,對喜鵲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二柱哥才送了兩袋白面,娘為什么不做白面饃?”聽甄十娘又要做兩合面發糕,簡武就噘起了嘴,“白面饃好吃!”
沈鐘磬走了一個多月,人雖再沒來過,前些天卻又讓人送了幾袋米面和魚肉來,按說光吃白面也夠了,可想到苦日子還在后面,甄十娘不舍得全用白面做饃,堅持摻了玉米面吃。
“白面要留到過年吃。”甄十娘柔聲解釋道,看了眼簡文簡武稚嫩的小臉,又狠了狠心,“…今年白面比往年多,一直到正月十五,我們都吃白面饃,到時讓文哥武個吃個夠。”以往大年初三就得吃玉米面了。
簡文簡武就流出了口水,扔了向日葵頭,開始扳著手指數還有多少天過年。
庫房還有三袋白面呢,不差兩個孩子這一口。
嘴唇動了動,喜鵲想勸甄十娘單獨給簡武簡文蒸一鍋白面饃吃,繼而想到一旦他們被攆出這座宅子,只怕以后連玉米面粥都喝不上,就嘆了口氣,扶著秋菊站起來,路過門口時一手拎起向日葵筐,“…走,我們去前院剝。”
也覺得這屋里太熱,簡文簡武就和甄十娘說了一聲,跑過去搶過向日葵筐,一左一右地抬著隨喜鵲去了前院。
“把香油拿過來…”用木鏟挑起一塊膠液,徐徐落下,看著膠液已經能斷續成片了,甄十娘就吩咐道。
加完香油,又攪動了一會兒,便吩咐秋菊停火出膠。
用特大號的鐵勺子將熬好的膠液舀入事先涂抹了香油的鐵盤上,鋪成一指多厚的薄薄一層,然后讓秋菊用特制的木架端到靠窗的一排鐵架子上慢慢凝固。
正忙碌著,甄十娘突然感覺渾身直突突,眼前陣陣發黑,手里的鐵勺嘡啷一聲掉進鍋里,“…小姐,您怎么了?!”剛放好一盤鋪好的膠液,秋菊聽到響聲一回頭,只見甄十娘一頭朝阿膠鍋里栽去,嚇的媽呀一聲,一個高竄了過去。
還好,秋菊發現的及時,一把扶住了甄十娘,人才沒掉進熱鍋里,只灶旁的石墩上鋪了一半的膠盤被秋菊一腳踢翻,大半盤阿膠淋淋漓漓地灑了一地。
感覺被人扶住,甄十娘心里一輕,軟軟地倒在秋菊身上。
“…小姐!小姐!”哪見過這個,秋菊嚇的哇哇大哭,“喜鵲姑姑,文哥!武哥!快來人啊!”心神大亂,秋菊慌亂地大喊大叫起來。
甄十娘強撐著睜開眼,使勁推了推秋菊,“…別喊了,嚇著孩子。”
“小姐…”見甄十娘醒了,秋菊心安定了不少。
“…是屋里太熱了透不過氣,你扶我到門口坐會兒。”甄十娘用盡氣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些。
“…嗯。”秋菊乖巧地點點頭。
說是扶,秋菊幾乎是用抱的,好在甄十娘身子很輕,秋菊人雖小,卻也能抱得動,很快將她安頓到門口的小凳上,倚著墻坐了,回頭拿過灶臺上喝剩的半壺白開水,倒了一杯喂甄十娘喝了,“小姐先在這兒歇會兒,奴婢去喊喜鵲姑姑來。”秋菊放下杯就往外跑。
“不用。”甄十娘一把拽住她,“她懷著孩子,你別大驚小怪的嚇著她,我剛才是虛脫了,喝了杯水已經沒事兒了。”這一會兒功夫,甄十娘身上已經出透了汗,她倚著墻喘息了會兒,“我就在這坐會兒,你去把鍋里的膠液舀出來,一會兒該凝了…”聲音很輕,卻透著股義不容辭。
眼淚在眼圈里直打旋,秋菊抿著唇點點頭,回頭拿了條大布巾給甄十娘擦去額頭的汗,“…小姐先歇會兒,奴婢馬上就好。”
撿起地上的鐵盤重新洗了擦干凈澆了香油,秋菊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舀膠液,第一次干這種活,她兩手直顫。
“膠液太稠,你動作要快,要用力潑才均勻…”見秋菊倒的太慢,膠液在鐵盤上聚成了陀,甄十娘提醒道。
“奴婢太笨了,怎么也倒不好…”秋菊嗚嗚地哭起來。
別的也就罷了,這可都是銀子買回來的!
一旦做壞了,賣不出去就賠慘了,看著地上先前灑了的一大片阿膠,秋菊眼淚斷線的珠子似的止也止不住,眼前的鐵盤模糊一片,手抖的更加厲害。
甄十娘就嘆了口氣,伸出手扶著墻使勁了使勁,想站起來,結果卻又險些栽倒,再不敢亂動,勉強倚著墻坐穩了,喘了幾口粗氣,說道,“沒事兒,這膠液都是熬好的,就等凝固,然后壓平、晾曬了,潑不均勻也沒關系,就是外形不好看,藥效一樣的,正好我留著自己用…”微微笑了笑,“以前看著藥店賣的好,我都不舍的用呢。”
聲音祥和寧靜,秋菊的心頓時安定了不少,她背對著甄十娘,使勁用袖子擦擦眼睛,“奴婢手笨,這膠液怎么也潑不勻,小姐可說好了,這半鍋您就都留著自己喝,快點把身子養好了。”使勁憋著滿心的惶恐和難過,秋菊努力想把話說的輕快些,可怎么也甩不去聲音里那股濃濃的哭腔。
聽得甄十娘格外的心酸,她爽快地應了聲,“好!”
心里少了顧忌,秋菊手腳也利索了許多,很快就把半鍋膠液都盛了出來,在鐵架上放好,又添了兩瓢水把鍋泡上,這才轉回頭,“小姐…”聲音下意識地頓在了那兒。
只見甄十娘頭倚著墻,緊閉著眼,蒼白的臉上透著股少有的脆弱,緊鎖的眉頭恍然有一股看不見的悲哀蕩來蕩去。
嘴唇癟了癟,秋菊剛壓下的眼淚又刷刷地掉下來。
感覺身邊靜的出齊,甄十娘睜開眼睛,只見秋菊正眼淚巴巴地看著自己,一張小臉連汗帶淚,抹的跟小花貓似的,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姐…”見甄十娘笑,秋菊心安了不少,她彎下腰,“奴婢先扶您回前屋歇了,再回來刷鍋。”
“去…”甄十娘推了她一下,“把臉洗洗。”
秋菊跑過去幾把洗了臉。
來到前院,甄十娘松開秋菊,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腰身向前走。
“小姐…”感覺肩頭一輕,秋菊慌亂地叫了一聲,伸手又要去攙。
“噓…”甄十娘朝她擺擺手,“…我沒事了。”說著話,已徑直推開了正屋門。
喜鵲正坐在穿堂里和簡文簡武剝葵花籽,瞧見她們回來,就放下手里的葵花頭,扶著膝蓋站起來,“膠出完了?”
“嗯…”見秋菊要張嘴,甄十娘搶先應了一聲,問喜鵲道,“面酵上了?”
“酵上了。”喜鵲點點頭,“只是有些晚了,大約得酉時才能酵好。”
“沒事兒,又不趕點上班,晚了就晚點吃…”甄十娘笑著打趣。
“娘,娘!”簡武簡文歡天喜地地撲上來拉甄十娘,指著竹籃,“娘快看,就剩三個了!”
“文兒、武兒真能干。”甄十娘慈愛地摸摸他們的頭,“吃了晚飯就讓秋菊給炒瓜子。”
簡武簡文就咧了嘴笑。
“文哥、武哥過來。”見甄十娘手在背后偷偷撐著墻,秋菊忙拉了簡武簡文,“…別纏著娘,我們快點把葵花籽剝完,好吃晚飯。”迅速低了頭,不讓大家看到眼底又泛起的水霧。
“水已經燒好了,奴婢去給您準備…”沒注意秋菊的異樣,見她坐了自己的凳子,喜鵲就抬腳朝廚房走去。
每次出膠,甄十娘都會出一身透汗,一定要先洗了才肯休息。
“我先躺會兒。”甄十娘聲音淡淡的。
喜鵲怔了好半天,待她笨拙地轉過身,甄十娘已經進了屋,喜鵲抬腳就跟了進去。
“小姐怎么就這么躺下了!”見甄十娘枕頭也沒拿就躺在了光炕上,喜鵲唬了一跳,忙翹腳從炕柜中拽了個枕頭給她塞在頭下,又摸了摸炕,“有點涼,奴婢給您鋪床褥子吧,您好好躺會兒?”
“嗯…”甄十娘閉著眼應了一聲,“今天熬的膠有點多,感覺有些累,我先睡會兒,想著面酵好了叫我起來蒸發糕。”
“…不讓熬您偏不聽,這會兒知道累了!”一邊投了條抹布擦炕,喜鵲心疼地嘟囔著。
甄十娘最愛干凈,如果不是累極了,她絕不會不洗澡!
“嗯,知道了,你干脆幫我把衣服也脫了吧。”語氣像是調侃,只眼睛緊緊地閉著,人趴在哪兒一動不動。
鋪被的動作停在了那兒,喜鵲直看了甄十娘好半天,見她一副小孩耍賴的模樣,就嘆了口氣,低頭幾下鋪好褥子,笨拙地半跪下來給甄十娘脫衣服。
“小姐身子不行,就聽奴婢一句勸,別逞強了,奴婢已經和婆婆商量好了,若將軍真收回了祖宅,您就去婆婆那住吧,雖然擠點,總有個落腳的地方,以后在慢慢想辦法租房子…”
嘟囔了半天,沒聽到應聲,喜鵲就推了推甄十娘,“小姐…”甄十娘早已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