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抽絲剝繭
陸成也就不繼續追問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雖然八卦是人的天性，但是知道了太多別人的秘密，對自己沒有好處。
只是陸成作為醫生，從一個醫者的角度出發，他認為，這個病人的選擇，并不太適合于他當前的病情，但是，如果站在對方的角度，可能對方還有更加重要，更為需要他去珍守的東西。
這個東西，或許即便付出健康為代價，都是在所不惜的。
這樣的精神，陸成打心里的敬佩。
于是道：“你現在的情況，還有些復雜，或許要等到我再次詳細地看了你的核磁，和記錄了你的病史之后，再進行相對應的檢查，才能夠明確診斷和給出方案。”
“我呢，也不要求你出院后怎么樣。”
“但是，站在醫者的角度，你至少要向我保證，在醫院里，以及出院后的一個月內，不能夠進行任何的劇烈運動。”
“否則，我接下去的所有工作和努力，都是白費的。”
“這個，你能夠答應嗎？”
雖然對方有自己的操守，但同樣的，陸成也有自己的專業。
如果對方連這樣的基本條件都不答應，那他入院的這次治療，完全是沒有必要的。
既浪費錢，還耽擱了雙方的時間。
病人想了想，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陸成然后又解釋道：“還有一件事情就是，你必須要最近把你的家屬喊過來一個，今天是星期四，你的手術，至少也要等到周一才能做了。”
“如果你的情況還比較復雜，那么可能推遲到下個星期三都有可能。”
“這一點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因為我們醫生，也需要時間來推敲你的治療方案，你這個屬于不常見的病種。”
病人聽到陸成這么說，突然有些為難了起來：“可是我才請了一個星期假，我的手術，不能夠明天做嗎？”
“如果你的診斷明確，我們可以加班加點，甚至晚上都給你做，但是你現在的情況，不允許這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做手術，治病，并不是菜市場買菜，來了就能買賣。”
陸成接下去又打了一個比喻：“就好比，我可能要你跑一百米，必須控制在十五秒之內，你能夠完成，但是，換作一個人來的話，他可能就不行了。”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嗯，好的。我聽你們的安排。”他的回答很簡短。
他這樣的情況，如今上不了訓練，回去了也只能躺著，要是不進行治療，他就必須退出。
這是他不愿意面對的，如果真有必要，他也能夠申請延長假期。
想必上面也是會同意的，否則，把現在的他給召回去，又能有什么用？
不過，他還是擔心道：“那？”
“陸醫生，我這樣的情況，手術后，還能繼續進行訓練嗎？”
陸成回說：“這個說不好，等我們把你的診斷給搞清楚之后，我再給你回答，我不能夠告訴你一個模糊不定的答案。或是欺騙你，這沒有意義的。”
“不過既然你來到了這里，我們都會盡力想盡一切辦法，讓你恢復到可以訓練的程度的。”
“這就需要你的配合了。”
陸成轉變了與他交談的方式，很明顯，現在這個病人的身份特殊，他擔任的角色也很特殊。
和他說話，直來直去，甚至是直截了當的吩咐性語氣，談起來更為適用。
因為他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對話。
病人也很干脆地沒再說什么，于是陸成就把他的所有資料，都收集到了核磁共振的袋子里，帶走了。
下午的術前討論，依舊如期進行。
前面的一些手術，基本上都是常規的手術，所以，閔教授給足了所有管床醫生發表自己意見的時間，和以往的模式一樣。
管床醫生發言之后，再由上級進行決定。
不過，到了29床的時候。
陸成打斷了這樣的節奏。
“閔教授，雀光哥，今天我們新收的29床，可能情況比較麻煩，我們現在需要討論一下他的診斷才合適。”
“王春濤，你把打印的病歷，給每個人都發一份。”
陸成如此對王春濤道。
這是陸成第一次當著閔教授他們的面，說現在竟然有他看不出來的病人的，所以他們也有些好奇。
其實，他們這些上級醫生，在沒有查房之前，對病人的相關信息，都是不太了解的。
是自己收進來的病人，好歹會有映像，但是，如果是其他教授收到骨科四病區來的，那他們也是只能摸風。
陸成大致介紹道：
“病人是一個中年男性，29歲，”
“持續慢性損傷致右膝關節疼痛1年余。癥狀加重有3月。”
“于當地醫院就診后，以曲馬多口服鎮痛治療。并未停止劇烈運動。”
“目前已持續口服曲馬多鎮痛1月余，現鎮痛效果不明顯，為求治療，來了我們醫院看了許教授的門診，收治住院。”
“他的體查，沒什么特殊的，僅有麥氏征陰性。”
“但是壓痛明顯，且壓痛在改變體位后消失，”
“這是病人的膝關節正側位片，我們可以看到，病人的股骨遠端和脛骨近端有大量的水腫信號。”
“患者沒有明顯的外傷史，無色素沉著、無皮溫升高，無發熱、咳嗽等不適，門診抽血，炎癥指標、類風濕因子、結核全套等皆為陰性。”
“而從患者的核磁上來看，他的外側半月板可見明顯三度損傷信號。骨髓內的水腫信號也較為嚴重，并沒有看到明顯的骨折線。”
聽到陸成的介紹，再結合病人的片子來看，眾人的眉頭都是一皺。
朱雀光問道：“許教授是以什么樣的診斷，收進來的？”
“右膝外側半月板損傷，右股骨、脛骨骨髓炎？待排。”病歷是王春濤寫的，所以他連忙補充道。
這并沒有任何指向性的信息，所有人看到這個片子，都可能會考慮這個診斷。
門診的病人也不少，所以許教授也并沒有進行格外仔細地斟酌。
閔教授則又是問道：“你有做過浮髕試驗么？他的腿腫不腫？”
浮髕試驗，是檢測膝關節內部是否有過多的積液的，如果膝關節內的積液較多，那么下壓髕骨的時候，會感覺到明顯浮起來的感覺，就像是船飄在水里一樣。
所以叫浮髕試驗。
這個試驗可以側面證明膝關節內液體增多，表示病人可能有膝關節感染。
而積液一多，病人的腿也自然會腫起來。
陸成回道：“病人雙側下肢對稱，無腫大。皮膚發紅。”
因為專業的一套體格檢查無用內容較多，所以，陸成就省去了陰性體征，但是既然閔教授問到了，他還是要繼續回答的。
“那這個不像是關節炎，也不像是骨髓炎啊。”
“那他是怎么搞成這樣的？”
“他是什么職業？為什么會一直持續性慢性損傷？”閔教授追問著。
因為他也拿不準患者現在的診斷。
“病人的職業是一個現役軍人，并且正在接受某種訓練。”
“前段時間，他在吃曲馬多鎮痛的時候，都還在訓練，這實在忍不住了，才來我們醫院。”陸成回道。
閔教授聽到這，才道：“那他應該先去軍醫院才是啊，怎么會跑到了我們這里來？”
與此同時，閔教授站了起來，現在這個時候，就需要他來細細地進行閱片了。
“朱雀光，陳丁，你們也都靠近來，我們一起來看看這個病人的片子。”
閔教授對陸成的提個檢查操作，一向比較信任，所以，他就不去再重復地到病人面前再繼續做體查了，
朱雀光其實早就想靠近看了，只是閔教授一直沒動，他沒敢提前動。
這么一說，朱雀光立刻就擠到了閔教授的旁邊。
圍住核磁后，朱雀光說：“這看起來，是慢性骨髓炎的改變，可病人自己的癥狀又不太像。”
“莫不是要喊骨病科的人也過來看看？病人的年紀不是很大。”
其實，朱雀光心里想得更多的還是隱匿性的骨髓炎，但是暫時還不能夠排除骨腫瘤的診斷，所以才這么說。
閔教授卻是道：“他這是慢性損傷引起的骨髓水腫，我們去請骨病科的人來干嘛呢？”
“他的病史比較典型，只有在最后，我們才考慮這個診斷。”
“我覺得這個病例，直接做一個病理活檢比較合適。”
“你們在做關節鏡的時候，做一個針刺，應該是不太難的，這樣對他的損傷應該才最小。”
朱雀光點了點頭：“閔教授，做一個病理活檢，我看沒什么問題。”
“但是，病人現在這種情況，那他的半月板需不需要處理？”
“雖然現在半月板上是有三級損傷信號的，但是三級損傷信號，并不代表它一定就破了，他現在膝關節的疼痛，可能就是這里面的骨髓損傷引起的，也不一定。”
“說不定，他自己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這時候，話語權幾乎都全部落在了閔教授和朱雀光二人的身上，畢竟他們的見識最為寬廣了。
“休息倒是一種辦法，但是現在病人的診斷都還沒搞清楚，就貿然讓病人休息，很有可能耽擱病情的啊。”
不過閔教授雖然這么說，但其實，他也想看看病人休息一段時間后的核磁表現是怎么樣的，
于是閔教授又問道：“小成，病人自己，他對自己的疾病有一個怎樣的認識？他是怎么說的？”
陸成苦笑道：“他想早點回去訓練，我也建議過他休息一個月，但是他說不行。”
“嗯，休息對他們來講，肯定是不行的。”
閔教授這么感慨了一句，就很敏感地沒繼續下去。
“那小陸你自己有沒有什么看法，也可以說出來聽一聽嘛。”
最近十幾天來，閔教授都很少問陸成問題，因為他幾乎已經把陸成當作了上級，所以把更多的機會都留給了其他人，否則都讓陸成來回答，那別人就只能干看著了。
最后一次主動問，還是艾荷她們入科的時候，閔教授故意問的。
陸成抓了抓頭，說：“一般的骨髓水腫，主要就來自于骨髓炎、關節炎、骨病和應力性骨折。”
“剛剛閔教授和雀光哥你們都把骨髓炎、關節炎和骨腫瘤排除了，那似乎就只剩下應力性骨折這一個點了。”
“只是，他這個應力性骨折發生的位置，有些不太對啊。”
“一般軍人應力性骨折都是發生在脛骨和腳趾處，”
“而我們看到，他現在脛骨遠端的骨髓信號，反而是比較正常的，就集中在膝關節這一塊。這就有些不太好解釋了。”
剛剛，閔教授自己也排除了好幾個診斷。
自然也知道陸成說的東西，只是，他之所以知道，這是得利于他多年來的臨床積累和比陸成多看了幾十年的書。
陸成？
果然還是沒有讓他失望。
閔教授笑了笑道：“朱教授，咱們的小成的知識儲備，似乎從來都沒有讓我們失望過啊？”
“既然我們之前都極大可能地排除了骨腫瘤和關節炎，那我們是不是先從應力性骨折開始摸索，給病人做一個CT，然后實在不行的話，再進行穿刺活檢最終定性？”
“我覺得這樣可以。”
朱雀光有些臉紅地道。
他這個副教授，還真是，有些慚愧。
雖然閔教授和陸成提到了應力性骨折這樣罕見的診斷，但是，在沒提起來之前，他都忘記了骨髓水腫，還要考慮應力性骨折這個診斷的。
更多的還是在其他三種中徘徊。
“那就一并給病人拍一個力線的片子看看吧。小成，這件事情你自己來落實啊。要給病人詳細地解釋清楚。”
“如果這只是應力性骨折的話，那么我們就只要處理半月板損傷即可。”
“而如果不是應力性骨折，那就可能要轉去骨科一病區和骨科二病區，這些也都是要和病人及他的家屬交待清楚的。”閔教授雖然放心陸成，但是在這樣復雜的病例上，他還是想詳細地給陸成指明方向。
陸成稱了一聲是。
閔教授又道：“看來我們的手術節奏，要因為這個病人，稍微打亂一下了啊。”
“不過也沒關系，咱們繼續，做手術不是流水線，不一定要一味追求快，要追求又快又好。”
“咱們既要對病人負責，也要對自己負責。”
“今天，從這個病人，我們又學到了不少東西是不是？”
“病人的職業和診斷，其實關聯性也很大的，以前我們看到的這樣的關聯，都是呼吸科的塵肺比較多一點。現在，骨科也見到了，證明醫學知識的學習，必須系統化，而不應該是碎片化。”
“這一點，我覺得陸成就做得很好，大家都要多向他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