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
安老坐在書房中不免緊握了一下手里的話筒,而后抬眼看了看室內墻上同樣掛著的顯示器,道:
“呵呵,你我都已經相識這多年了,老伙計之間什么話都可以直說,你口中所說的那個錯誤……是指什么?”
“我們全都小瞧了異人,不該容忍他們的存在,就因為我們當年的仁慈,才造成了眼前的這一切。”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監控畫面中的戰斗,想了想卻還是主動開口指出了問題所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安老平靜道。
“所以,我是在問你,你所說的那個錯誤,到底……又是在指什么?”
“…您這是什么意思?”老人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但卻并未根據猜測回答問題,反而很是謹慎的詢問道。
“你此刻所說的那個錯誤,究竟是在說他們異人本不該存在,還是在說……其實是我們一手造成了當前的所有局面。”安老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說道。
聞言,
老人微微皺起眉頭,道:“問題都有,但最主要的,還是我們小瞧了異人,從一開始就不該放任他們,就應該像外面大多數國家一樣,對異人……進行更為嚴格的管控,或者集中控制起來。”
“難道就因為他們所擁有的力量…”安老開口說出這句話卻又連忙否認道:“不,應該說就因為他張之維,以及嬴勾那怪物所展現出的力量,已經遠遠超出了你對異人手段的認知。”
“所以,你認為就算排除掉嬴勾與張之維兩個異類,異人在將來或許也有可能獲得不亞于我們的力量,也有可能……會因此而對普通人塑造的秩序說不,對么?”
“這種可能性的確很大。”老人對此不可置否的說道。
“歷史上也并非沒有異人,想要依靠力量推翻秩序,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此等情況也可謂是屢見不鮮。”
“如果說我們還掌握著絕對的力量,相對異人群體而言占據著絕對的主導,那么……我們或許可以考慮人道主義方面的事情,但現在異人所能掌握的力量,卻也明顯已經超過了我們的預期。”
“哪怕不考慮嬴勾這種家伙,但那張之維呢……是,現在的這個張之維,的確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可下一個張之維呢,誰能保證下一個張之維,還會愿意站在我們這邊?”
“而且…”
話說至此,
老人眼中多少產生了一點猶豫,但還是咬牙說出了心中的想法,“我們所掌握的那種絕對力量,對我們自己而言也是一種災難,那根本不能算是一種可靠的條件。”
“就像此次…”
“戰場是在我們自己腳下的土地上,而您明明可以用少部分的犧牲,來通過那東西換取嬴勾的毀滅,以確保多數普通人的生存與利益,但您卻說要讓大家一起來承擔代價,不愿放棄任何人。”
“誠然…”
“在人性與道德上,您的選擇沒有任何錯誤,換做是我……也一定更希望跟隨在您這位領導的身后,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在任何時候突然變成一個棄子。”
“但在作為領導者的理性上,您這么做就等于是把大家都扔進火坑里,最后到底誰能活下來……也幾乎就全都是聽天由命,我……并不贊同您的這種做法。”
“犧牲掉少部分人,換取大部分人的生存與利益……”安老對于這些話顯然并無多大的情緒波動,仍然是那樣無比平靜的開口說道:
“如果是作為既得利益者,作為生存下來的大部分人,你當然認為這種事情理所應當,但若是作為注定要被犧牲掉的少部分人,又有多少人能心平氣和的為了多數人去死。”
“而且,你要如何選擇誰該犧牲,誰又該作為多數被留下來……”
“這世上多數可能愿意為此而犧牲的人,也極有可能多是一些心中充滿血性的英雄。”
“那些不愿意為此而犧牲,只想著作為大多數活下來,甚至是想趁此機會抓緊逃走的人,則多是一些所謂現代社會的偉大之人。”
“如果只考慮最基礎的社會發展,可能那些所謂現代社會的‘偉大之人’,在平時對社會的價值也要遠遠大于英雄們吧。”
“但即便如此,難道你就真的只考慮所謂的發展,要讓那些甘愿為此而犧牲的人選擇去死,然后留下那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背叛的‘重要資源’么?”
“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算你把一切都發展的欣欣向榮,明面上看起來無一不是繁榮的景象,但只要一有問題就會立馬崩潰的社會……又有何用?”
“老陳,那并不是人類的社會,而是表面看起來說是‘人類’,實際卻是一家在拼命為怪物提供自身血液的產房,那時所有人正在供養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謂的母親,而是少數的幾只吸血鬼。”
“母親養育了你,你愿意贍養她,那是天經地義的事;而吸血鬼圈養了你,你卻還愿意善待它,那……可就真的是犯賤了。”
“……”電話那頭頓時陷入了沉默。
“所以啊。”安老察覺到電話那頭的沉默,不由得搖了搖頭,道:
“有些問題看似的確還有得選,但實際要是為了某些堅定的目標,我們……我們所有人的選擇其實也都沒那么多。”
“你說為了多數人犧牲少部分人,此事若不考慮今后只顧及眼前,倒也未必真是什么愚蠢的行為,但只要你不想只顧著眼前,希望一切也都能更加長遠,那此事……至少你我很難做出抉擇。”
“畢竟,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英雄們不該被輕視與放棄,那些尚且還未成氣候的吸血鬼,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在現階段,也不得不選擇幫助我們繼續發展,二者……都還是不能放棄的。”
“何況,那些試圖圈養人類的怪物,到最后也未必都會變成吸血鬼,或許還會為了自身存活將圈養改為贍養,放棄短期的巨大利益轉頭追求長遠與反哺,而那樣也正是社會所需要的一種養分。”
“你所希望的那種事,在我眼中并不能稱得上是一種選擇,那同樣是要我在事情面前,為了短期利益放棄長遠延續,這……可并不是我該考慮的一件事。”
“那些異人呢?”陳老沉思片刻后再次問道。
“難道您對那些異人的仁慈,也是把他們當成了英雄么,但他們……至少依照近些年來的實際情況來看,就算是那些幾乎很少下山的佛門與道門弟子,也只是待在山上堅持不理會與不配合。”
“而且,哼…什么所謂的十佬,都是一些為了利益,所以才愿意合作的家伙,本身又算得了什么英雄豪杰。”
“但他們今天犧牲了很多,就連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十佬,也全都做好了為身后的小輩們,努力爭取一點未來的準備……不是么?”安老反問道。
“況且,以我來看,他們有些雖然瞧不起普通人,但至少也并沒有反對我們定下的秩序,而是全都站在我們為他們安排好的地界上,都在按照多多少少對他們有些束縛的規矩辦事。”
“反倒是我們啊…”
“因為顧忌著這些異人手里所掌握的力量,在他們明明都已經按照規矩努力生存的情況下,還要繼續通過權力壓榨他們僅剩下的那點舒適圈,反而逼的他們中有些人受不了普通人的過分行為。”
“而你剛才的那種想法,不也恰好證明了這件事么。”
“明明他張之維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但你卻非常顧忌他張之維所掌握的力量,甚至在事情沒有任何一點苗頭出現的情況下,就已經產生了要因此而徹底消滅異人群體的念頭。”
“老陳,你那外孫蘇誠,可能也就是受到了你的影響吧。”
“我并沒有要為小誠復仇的意思。”陳老當即開口解釋道。
“那小子自己做錯了事,甚至還直接造就了嬴勾,理應為自己的錯誤承擔代價,哼…眼看著搭上了么多的人命,我也只覺得他死的太便宜了。”
“我當然了解你的性格。”安老對于陳老這種‘沒人性’的想法,自然也是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意外。
“所以我才并沒有阻攔那些孩子,將你請回去作為指揮基地的顧問,因為我知道你并非什么意氣用事之人,不可能會在大事面前還算計著蘇誠的事,哪怕你那閨女已經為此與娘家劃清了界限。”
“如果蘇家的人,還有那孩子最終仍是執迷不悟,您盡管隨便處置他們那些人。”陳老沉聲道。
“但,蘇家在我這老東西的人脈下,早已經因為蘇誠的事走投無路了,何況他們家本來就只是一些讀書人,再有手段……也難威脅到任何大事,也希望您能視情況做出合理的處分。”
“我不會再對他們蘇家做什么了,畢竟該做的你都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安老坦然道。
“不過,無論你這老伙計怎么想,這世上也都沒人因出身而該死,異人……到底也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不能因為一點毫無緣由的猜忌,就要毫不猶豫地對自己的同胞下手。”
“而且,雖然目前還不能與你多說,但我已經找到了未來可以保證不出問題的方法,你也不必太過擔心異人所掌握的力量會威脅秩序與穩定。”
“至于那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東西,還有那種不惜為了未來而搭上自己的想法,我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的,所以早就收回了你手里的權限,嗯…在你決定要針對郊外那幾個丫頭之前。”
“畢竟,你這老東西一旦犯起混來,搞不好連我的命令也不會聽從,那些跑去確認目標位置的異人,也可謂是被你這老東西給害慘了。”
“……”陳老。
“您真的要相信那些異人么,如果現在把權限交給我的話,我們或許真的可以拼上一切,將所有隱患都在這邊徹底終結,惡人……也可以由我來做。”
此話一出,
安老手握著電話先是沉默了許久,而后一改之前的平靜與淡然,語氣稍顯嚴肅且認真的說道:
“倘若你老陳真打算這么做了,那么在你真正做下決定的時候,我……可能也就背上了不仁不義的罪名。”
“老陳,請你別讓我難做,當年的那些老戰友們,如今也只剩下了你我二人,所以在最后的最后……你也不想鬧得不歡而散吧。”
“您果然打從一開始,就在時刻監視著我。”陳老聽到這話不禁沒有任何責怪,反倒忍不住倍感熟悉的扯起了嘴角。
“您果然還是當年那個魔鬼首長,就連手下士兵的八卦也要時刻把握,既然如此……那小陳我也就放心了。”
“你…是在試探我?”安老故作驚訝道。
“呵,您可別裝的那么驚訝了,我這可是沒有絲毫隱瞞的陽謀,而且若非您真的有意,也是不會接通此次電話的,不是么?”陳老對此一臉‘呵呵’的說道。
“何況,我也只是想要知道,您老到底還是不是當年的您老,究竟有沒有因為這時代而變得仁慈,只要知道您并沒有被改變過,那我……是否清楚您老的計劃,也就沒有那么重要了。”
“嘖,看來還是老伙計了解我啊。”安老笑道。
“您少來,別說的就好像您一點都不了解我一樣。”陳老撇嘴道。
“我這一生…不,恐怕就連小誠那孩子,也都一直活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他的死雖說基本都是自己作的,但也保不齊就存在著您的影子,誰知道他是不是您拉我入局的引子。”
“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老陳你真的會怨恨我么?”安老仍然保持著語氣中的笑意。
“哼,如果不是您的安排,我可能會恨他為什么那么蠢,但如果真是您的話……我反倒能夠接受他的死,甚至是心里也有些開始內疚了。”陳老顯然并未對此表示出任何怨恨的意思。
“唉,你總是這樣理性,理性到讓人害怕啊。”安老不免嘆息道。
“不過,你大可放心,我是不會對此事給予你一個明確答復的,如果你希望那小誠是在我的安排下犧牲的,那就把一切都當成是我故意安排的計劃好了。”
“如果你不希望我直到老了,還像你們曾所說的那樣沒人性,那你就把這一切都當成是恰好的意外,反正你也并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這個人。”
“我會的。”陳老平靜道。
“畢竟,您這位老首長,哪怕是對待自己人,也從來都是這樣的。”
“…你生氣了?”安老問道。
“我沒有。”陳老平靜道。
“不…你這肯定是生氣了吧?”安老追問道。
“我沒有!”陳老再次無比平靜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