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們的說法…教育,我才是無辜的受害者,你們不去懲罰加害者,卻把我一直關在這里……你們都是一樣的壞人!
老宋想起自己曾在應激反應測試時聽到過的一句話,更是很難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上說暗堡所做的一切,實際全都是在為了那些被收容進來的問題兒童做考慮。
畢竟,若換做是他自己的話,即使明白暗堡不會‘虐待’孩子們,也根本不愿讓自己的孩子走入這種地方。
暗堡的確不會虧待孩子們,甚至還會承擔起教育的責任,教會他們未來在社會上該如何生存下去;
這座基地內大多數的工作人員,也都對孩子們抱有著極大的善意,期望著他們每個人都能盡快離開這里;
但暗堡當初被建立起來的初衷,卻肯定不只是在為孩子們做考慮,這點或許與暗堡內部的工作人員無關,可卻一定與暗堡、公司這兩種機構共同的管理層有關。
畢竟,收容教育這些孩子的工作也并非一開始就存在的,而是在察覺了這些孩子的存在與出現,一定會威脅到社會上相對穩定的秩序后,才一步步在基地內部被逐漸完善起來的‘生產線’。
那些管理者認定了暗堡的存在,并非只為收容與教育這些孩子,更多則是通過處理公司明面上不方便處理的‘業務’,在暗地里以不太光明的手段努力維系與公司領導們共同的目標。
說白了…
暗堡所做的一切,其實與公司一樣,皆是為了社會的穩定,之所以收容教育這些可憐的孩子,主要也是因為若一直放任他們在外面,極有可能會威脅到秩序與普通人的安全。
老宋在暗堡這邊工作了這么多年,自然也是早搞明白了工作上的主次,只是他作為一個人、一個父親……一直都不愿往這方面繼續深想下去罷了。
他何嘗不想與面前的五月一樣,開口便指責暗堡基地對那些孩子的虧欠,但可惜考慮到自身能力與背后的家庭,多數時候都只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保持著那種看似理智的成年人視角。
最多也就是在平時多多照顧一下可憐的孩子們……
“您也無法反駁么?”五月坐在長椅上望著不遠處的孩子們,聽見身后許久不曾傳來任何動靜與答復,道:
“看來宋叔您也和其他人一樣,工作多年早就已經看清了暗堡這地方,并不是為了孩子們考慮才將之收容進來的,那些家伙只是不想讓他們在外面,破壞自己等人多年來共同維系的那種穩定。”
“換句話說…”
“倘若這些孩子并不是異人,沒有意外覺醒那先天的異能,那么不管他們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公司…暗堡也都是絕對不會選擇插手的,哪怕他們很清楚其中的一些孩子沒有做錯過任何事。”
“畢竟,暗堡可不是孤兒院,沒那個善心收養可憐的孩子……不是么?”
“五月,也別太極端了…”老宋察覺到五月意有所指,不由得微微皺眉說道:
“暗堡收容這些孩子的確不只是在為了他們考慮,更多其實是為了維系外面那些普通人的秩序與穩定,但總的來說……暗堡的存在對孩子們而言也算有好有壞,待在這里總歸也不全是壞處。”
“畢竟,這些孩子皆是先天覺醒的異人,往上三四輩也根本不存在異人的背景,已經完全是普通人思想的他們留在外面,而且還是思想尚不成熟的孩子,他們最后的結局又能有幾個是好的?”
“我知道…”
“你仍對當初烏向尤的事情耿耿于懷,但你來到這里也曾親自進行過確認,暗堡針對每個孩子的教育和培養,甚至是過往‘談話’的視頻記錄就擺在那里,那件事……的確是我們能力不夠。”
“那個孩子的心理創傷實在是太大了…”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而已。”五月聽到‘烏向尤’三個字,轉頭以視線跟隨著不遠處孩子們的動作隨之一僵,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仍是頭也不回的說道:
“在當初了解到小尤的事件真相之后,我本身對暗堡這地方倒也沒什么負面的看法。”
“但,隨著在基地里工作的時間逐漸向后推移,眼睜睜地看著暗堡在這些孩子心中里外不是人,我很難想象上面的那些家伙到底都在堅持些什么。”
“黃董也是…”
“他明明很清楚一切,知道堅持下去對暗堡、對孩子們來說,很難在未來達成那所謂‘雙贏’的目標,可為什么……為什么非要一條路走到黑,為什么不愿從上至下尋求改變?”
“難道說…”
“若無一個外人站出來承擔罪孽,我們這些所謂的‘自己人’之間,就沒有一個愿意為了自己人做出犧牲么?”
“我不知道他們那些大人物究竟是怎么想的。”老宋聞言低頭仔細想了想,隨之多少有些無可奈何地搖頭說道:
“但至少像我們一樣的小人物,犧牲再多……也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反正若換做是我的話,考慮到犧牲與‘收益’的比例,我腦子里肯定不會有那些異想天開的念頭。”
“畢竟,天塌下來先砸死的只能是個高的人,他們個高的既然都不愿意為自己考慮,我們這些矮個子……難道跳起來就能撐住天,就能不讓它砸下來了么?”
“…宋叔,那如果天砸下來,必然會傷到你的孩子呢?”五月秀眉緊蹙的回頭看向了老宋。
“可是…”老宋猶豫著說道:“就算我想為她把天撐起來,但就連那些大人物都做不到的事……即便我有心又能怎樣?”
“……”五月。
對于老宋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五月顯然也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在對牛彈琴了,因為自己在對方身上根本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回應,這與當初和黃董、柳小江那樣的人對話完全不一樣。
黃伯仁還在的時候,雖然也是什么都不會做,但好歹從一開始便清楚暗堡所有真相,知道暗堡這地方到底為何而存在,未來又到底會因何而逐漸消失,說話也總能給五月留下一些所謂的念想。
畢竟,黃伯仁這種人給五月的感覺,只是因為趙董個上層領導的存在,不敢一個人擅自決定如此重要之事,但真要是遇到點什么給逼急了,他或許就會告訴五月如何才能完美‘破壞’一切。
至少…
她會通過與黃伯仁的對話,逐漸理解暗堡存在的意義,并在未來不需要暗堡的那一刻,毫不猶豫的出手徹底終結暗堡這種地方。
而柳小江…
五月其實很難說得清自己對柳小江的看法。
一方面,
最初與柳小江在國外見面的時候,她確實非常欣賞柳小江那張罕見的俊臉,更欣賞那張俊臉之下深不見底的力量與能力。
另一方面,
她在知道是柳小江親手殺死了烏向尤之后,也的確是有段時間巴不得自己親手殺死對方報仇,但緊接著就是‘愿望成真’……親眼見到柳小江這個難得的人才,死在了自己這個弱者的面前。
公是公,私是私…
五月盡管由于烏向尤的問題,非常討厭柳小江這個殺人兇手,但若基于身份的考慮……她其實也更希望死在外面的是自己,因為柳小江這種級別的異人只要活著,對敵人來說就是一種威懾。
可偏偏…
在面對國外那名恐怖的舊神時,柳小江卻并沒有拋下自己這個累贅獨自撤離,而且還是明確表現出對他抱有仇恨的累贅,反倒是留在那里作為‘華夏惡魔’拼盡全力,與西方舊神同歸于盡了。
對于這般‘無私’的人,常年留守在外的五月,自然也很難再去記恨什么了。
畢竟,她這甘愿為生養自己的土地犧牲一切之人,平時考慮問題也從來都不會優先只考慮自己,烏向尤的仇恨短時間內或許會蒙蔽她的雙眼,但卻根本無法讓她徹底變成一個失去理智的個人。
她很清楚自己為何會在外面,也明白自己的職責代表著什么……
所以,在柳小江死后,她才會扛著自己‘仇人’的尸體,試圖將其一起帶回國內后好好安葬,想要告訴其他人柳小江在外面的‘豐功偉績’。
可是…
五月得到的回答卻是放棄柳小江的尸體,此事或許還能被帶著尸體無法脫身所解釋,因此為了保留更多力量不得不暫時放棄死去的英雄。
但等到‘回家’之后,隨之而來的卻也是更多讓她所不齒的經歷。
什么要她證明柳小江那種不屬于正常范圍內的力量,什么要她證明柳小江擅自做決定沒能完美配合行動,總之……在曾經那位自己最敬佩的蘇老板的安排下,那英雄也仿佛瞬間淪為了罪人。
只有她明白…
柳小江在外雖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所行一切手段也皆是為了自己腳下這片土地,更是極為迅速地完成了自己等人在外多年的夙愿,結果……卻突然變成了一個連名字都不配留下的死人。
關于這件事…
五月并不是沒有與蘇誠進行過爭吵,也并不是沒有親口為自己的‘仇人’辯解,但可惜在那位蘇老板所擁有的力量面前,她作為一名異人的力量完全得不到任何用武之地,甚至還被關了禁閉。
當她從禁閉之中走出來的時候,一切……也都在蘇誠的安排下成為定局,柳小江變成了那種似乎并不值得讓人惋惜的‘爭議之人’。
于是…
心灰意冷的五月選擇了離開蘇誠身邊,好在作為異人的她早已被公司注意到,以至于在離開不久后便得到了趙方旭的接待,然后…帶著對蘇誠與公司的不信任,她選擇了加入暗堡這種地方。
她要親自調查烏向尤當年的事,想要看看真相是否如同柳小江所說的那樣,烏向尤的死……暗堡、公司與他三方皆無任何太大的過錯。
而且…
暗堡的工作相對陰暗,待在這里可以接觸到那些代表公司黑暗面的事物,她認為自身便可以從暗堡這種‘基礎’上了解真正的公司,以便于……為了烏向尤與當年那座孤兒院里的大家復仇。
然而,
事實卻仿佛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五月自以為關于孩子們的事情,就算是暗堡也會對工作人員進行隱瞞,只會讓從事針對性工作的人員接觸真相,結果她卻發現孩子們的事在暗堡根本不是秘密,每個員工也都會輪流照顧他們。
另外,也許是因為知道了自己曾經的那份工作,她一來到這里便直接受到了黃伯仁的重用,很快便具備了調查當年一些事情真相的權利,而后……她確認了事實,與柳小江所說的幾乎無異。
烏向尤的死…
要怪也只能怪當年那些橫行霸道的普通人,完全怪罪不到暗堡基地工作人員的不負責任上,因為在這里……烏向尤并沒有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反而從始至終都在被重點關注、呵護與教育。
只是…
烏向尤的問題太過嚴重,從始至終并未配合暗堡工作,逃離之時……甚至還給暗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死傷。
最終,
考慮到烏向尤的情況,才不得已讓柳小江進行‘收尾工作’。
在那之后,
五月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念想全都沒了,蘇老板、烏向尤、孤兒院的大家與院長……都沒了,而真正值得自己去復仇的對象,也早已在烏向尤的手里極為凄慘的死去了。
她接下來應該去哪?
又該對誰復仇?
對蘇誠的失望與無可奈何…
妄圖通過烏向尤事件,定下更大復仇目標的活法,似乎也在真相面前煙消云散了,畢竟她總不能像個沒有理智一樣的瘋子,還要為烏向尤的死追究暗堡工作人員的責任,朝著那些無辜者展開復仇。
所以,在好長一段時間內,若沒有黃伯仁的極力開導,她可能直到得知柳小江還活著之前,也都一直渾渾噩噩的在暗堡基地這邊混日子,完全不可能像是之前那樣默默為張楚嵐等人提供幫助。
但,欣賞歸欣賞,可惜歸可惜…
五月之后雖然很高興柳小江沒死,但由于柳小江回來后所導致的一系列事件,也著實是讓她開始對柳小江這個家伙有些摸不透了。
她完全無法理解柳小江究竟是要做什么,也并不理解柳小江為何急不可耐地把蘇誠給殺了,甚至還變成了‘嬴勾’這等足以威脅到所有人的災厄。
直到…
柳小江那天獨自一個人來到暗堡,大致與自己講清楚了行動的目的。
五月這才看清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明白了自己接下來到底要為何而活,而且從未改變……一樣還是為了腳下這片土地能變得更好,為了不讓那么多的悲劇出現在孩子們身上。
“五月,活動時間差不多了,也該帶著孩子們回去了,我……需要我幫忙么?”
“不必了,宋叔您還是去忙吧,我一個人在這守著孩子們……就夠了。”
“唉,你還真是喜歡照顧孩子呢。”
“呵呵…是啊,他們就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