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握著拐杖緩緩開口把話說完,在場的眾人卻無一敢于開口回答。
會議室內的幾個公司大區負責人,甚至是十佬這種級別所謂的大人物,在這位老人面前也難免會有些不太自在的感覺。
這既是因為老人的身份地位實在太高,也因為老人所表達的態度著實是有些駭人聽聞了。
屋內一些明眼人并非沒有考慮過普通人的態度,也想到了‘嬴勾’這家伙對于普通人與異人的矛盾來講,或許還真的不只是一場危及所有人生死存亡的災厄。
若能以聯手的方式,共同度過這場災難;
只要嬴勾引發的問題沒那么容易解決,只要雙方在災厄面前同樣都是有所犧牲,那么事后彼此間的態度也就一定會有所改觀。
畢竟,大家怎么說也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同胞,哪怕是思想上再排斥異己,在問題還沒有嚴重到真正爆發出來之前,也還并不至于發展成某種不死不休的仇恨。
盡管人們心中排斥異類的天性難以改變,但只要有機會在人們心中種下一顆種子,一顆時刻都能提醒他們異人雖異,卻在本質上與普通人并無太大區別,力量也并不足以引發什么‘大問題’的種子。
屆時,即便仍舊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人們的天性,可只要能讓普通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對異人產生過度猜疑,只要能讓雙方都不會因此猜疑而直接選擇走上極端道路,問題不也就變得簡單了么?
未來再考慮到普通人對異人的理解逐漸加深,以及雙方‘各自的高層’在明里暗里的共同協作,
最終使得大環境逐漸轉變成一個普通人能夠接受異人存在,并且不會有任何人在明面上排斥其他同胞的社會也是極有可能的。
到那時,
暗地里不能接受異人存在的極端主義者,想必也會極難煽動他人與自己堅持同一理念,永遠也都只會是社會穩定秩序下的一小部分存在,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有機會利用人們的無知來達成自身愿望。
但,想要做到這種事,也必然就要在與嬴勾的戰斗之中,付出足以讓普通人與異人銘記的代價。
而此等殘酷的前提條件,在屋內一切明眼人看來,顯然與老人方才的那些話不符,只是顧及到這位老人的身份與地位,即使有人看透了什么也根本不敢提出疑問。
誰都想親眼見證老人美好愿景的實現,親自在那與今天完全不同的社會上走一遭;
但卻沒誰愿意是自己,亦或是身邊的其他一些人,成為奠定此等美好愿景的‘基礎’,更不想以身滋養陌生人腳下的那寸土地。
人可是很自私的生物,英雄在這年代更是少見。
倘若在看清了老人的意圖之后,在場的人們隨隨便便都能答應幫忙,隨便一個人都愿意為了社會與后人奉獻自身,那么今天恐怕也就不會再出現嬴勾這種災厄了。
普通人與異人之間的關系,也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唉…”
老人見識到在場眾人的沉默,不由得失望的搖頭嘆息道:
“在場的諸位皆是異人圈子里的精英,更不乏一些經歷了當初那年代的老人。”
“當年…”
“我雖然很可惜沒機會與諸位見上一面,但多少也曾聽說過諸位的家族、門派,一樣在那場危及存亡的戰爭中付出了巨大犧牲。”
“諸位之中…”
“有的在當年與外族異人拼光了整整一代人,有的更是因此在戰爭結束之后連門派都沒了。”
說著,
老人仿佛回想起了當年所親身經歷的一切,重新回到了那片充滿血腥與民族大義的戰場,隨之握緊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輕輕敲打了一下,寂靜之中似乎就像是在狠狠敲擊一些異人的心臟。
“我現在倒是很想要仔細的了解一下,究竟又是什么耗光了你們心中的血性,畢竟在當年……我們可一樣都是在為了后人而不顧一切啊!”
“為什么到了今天…”
“到了這個與當年情況很是相似,同樣該是為了后人不顧一切的時候,你們這些經歷戰斗遠比我更加殘酷的人,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般畏首畏尾的孬人!”
此話一出,
在場曾參與過當年那場戰斗的異人流派的代表者,紛紛都在老人的這番話后有些慚愧的低下了腦袋。
陸瑾這位被圈子里公認的‘一生無暇’,也并未在老人的這番話后主動開口解釋。
因為若是談起當年那場戰斗的話,作為異人圈子里四家之一的陸家,雖然也派人奔赴前線參與了戰斗,但那時他的歲數還小,加上族中長輩的保護,因此并未直接參與進去,所以也沒什么發言權。
何況,
四家即便都作為圈內的一份子出過力,但也都在當年那時候留了一些讓陸瑾不齒的心眼,
若非呂家那邊在當年遭遇了一些意外,恐怕四家加起來在那場戰斗中所付出的犧牲,也都遠遠不如當年一些看似‘軟弱’的小流派。
其中,
更是以唐門這般平日里做著殺人買賣的流派為代表,人家在當年也可謂是不留余力了,不僅唐姓內門優秀弟子死了不少,甚至還搭上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笑閻王’唐家仁。
那可是難得熟練掌握了丹噬的唐門頂尖高手!
與之相比…
自己這所謂四家付出的犧牲又算個屁啊!
傳承傳承…傳到最后,甚至就連危機民族存亡的時刻,也還要為了自身而多留什么心眼,這種傳承于國于民到底又能有什么用?!
還不是自私!
然而,
“呵呵呵…”在場卻唯有唐門門長唐新并未慚愧低頭,反倒還笑呵呵主動開口回答了老人的問話。
“老領導,您言重了…”
“我唐門雖遠不及當年的唐門,甚至就連那丹噬也只剩我一個人會用了,但唐門……永遠都是唐門,倘若真到了需要我們這門手段的時候,唐門的弟子們也還是絕對不會推辭的。”
“這是上上代老門長,在當年那場戰斗結束后留下的話,而在時間上算起來……它倒也能算是一種比較年輕的祖訓了吧?”
“唐門么…”老人看了眼在場年紀雖不如自己,但看起來卻要比自己蒼老許多的唐新,心里面也免不了對唐門這樣的異人流派產生了愧疚。
“唐門長,的確是我這老不死的虧待了你們唐門啊……”
“不,我們能夠理解您的決定,畢竟如今早已不是異人的時代了,唐門確實很難適應平穩的生活。”唐新眼中對于老人卻并沒有任何負面情緒。
“在您達成那般美好的愿景之后,唐門的傳承若有幸還能繼續下去,或許……也真的該努力尋求轉型了吧。”
“一定。”老人臉上雖沒有任何激動的樣子,但在說出‘一定’二字時卻下意識加重了語氣。
這也許是在與唐新保證唐門今后的傳承,又或許是已經替唐門提前想好了未來的出路,總之一句話就引起了在場其他各大異人流派的注意。
但或許是覺得唐門才剛得到了‘好處’,他們就馬上開口表達與唐門相同的態度,或許會給這位老人造成更為負面的印象,所以在場異人流派的代表人物們雖有意動,卻并沒有急于在這個時候開口。
反而,還都在等老人再次開口‘請求’,想著以被動經過了仔細‘思考’的方式,來給這位老人一種有理性、卻又不缺乏血性的良好印象。
可惜,
在場能被稱之為‘人精’的,不只是這些異人流派的大人物,
老人的身份早已決定了他平時所進行的思考,遠要比只需考慮自身與門派的‘大人物’們多得多,又怎會想不到這幫老家伙腦子里可能會產生的念頭。
“原來只有唐門愿意滿足我這老家伙的愿望么?”
“可惜了…”
“不過這倒也足夠了,有了唐門的幫忙,加上公司的年輕人,無論我究竟想在事后做些什么,也不太可能會再遇到什么阻力了。”
說罷,
老人便拄著拐棍從位置上起身,并屋內大多數老家伙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啊,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了此刻正站在會議室門口的查爾斯。
“呵呵…阿彌陀佛。”解空大師見到老人離開的如此瀟灑,甚至都不會再回頭多看屋內的其他人一眼,自然也是差不多猜出了老人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趁著這次機會取得所有異人流派的肯定。
或者說,
什么異人流派的肯定,對于老人來說根本不重要,他只是來確認在場的異人們,究竟有哪些是或許可被視為同伴的。
畢竟,無論在場的異人們是否愿意幫忙,也都必然會在之后與普通人一起面對嬴勾,否則就會在事情結束以后被普通人視為‘背叛者’。
而若是沒能力面對普通人的事后追究,‘背叛者’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也就已經足夠判定任何一股異人勢力的死刑了。
要么大家一起死在嬴勾手里,要么在事后承受普通人,甚至還有大多數異人的怒火;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種你即便知道,也沒有除了贊同之外任何選擇的陽謀,但可惜老人方才在言論上的故意引導,導致了在場大多數異人流派的代表人物,根本沒能跳出自身所在的陣營客觀思考問題。
他們仍然按照內心中的真實想法來考慮問題,自然也就在老人面前,將自己心里那點齷齪全都暴露了出來!
老人要的就是這些人被蒙在鼓里,完全發自本心堅持自己的做事風格,以求憑此看出在場究竟有哪些人值得、哪些人不值得!
至于老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人家方才不也是實話實說了么?
他就是要趁著嬴勾出現的機會,在戰后創造一個適合部分異人與普通人共存的社會!
而至于在場的異人們發現了老人的意圖,萬一在接下來的戰斗中出工不出力怎么辦,則完全不需要老人來擔心這種簡單的問題。
畢竟,接下來的戰斗又不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反而是需要所有人都被動一起面對的災難,所謂的出工不出力……那除非是在場的這些人想要自己找死!
但如此自私的一群人,如此重視流派傳承的人們,又如何能做出大家一起死的選擇?
所以,他們這些被認定為不值得的家伙,最終最有可能做出的那個選擇,也無非是在戰斗中證明自己,并在事后穩定時以其他方式尋求擬補錯誤。
而無論怎么看!
今天也都是這位老人的完全勝利!
“老領導,我能明白您的意圖,但這樣是否太草率了,自私是每個人的天性,您甚至沒讓他們理解……”
聞言,
老人停下腳步站在會議室門前,背對著陸瑾打斷道:
“自私的確是每個生物的天性,人這種生物自然也逃脫不掉,但人也的確是這世道的主宰者,不謙虛的說……我們與其他生物之間本質雖無區別,但實際卻依舊存在著無比巨大的差別。”
“人若不能時刻壓制自身的劣根性,只會像野獸一樣自私的考慮問題,那這社會……也早他娘的就該毀滅了。”
“不要總覺得你自己做不到的,別人也就都與你一樣是個野獸……”
說到這里,
老人側身看了眼屋內的十佬們,眼神最終卻只在幾個老家伙身上停留了片刻,道:
“不得不說…”
“那嬴勾雖然是個恐怖的災難,但我們的運氣倒也還真不錯,死的那幾個……大多也都總是一些習慣‘忽略’其他人的家伙。”
“我希望你們能在未來,充當好自身作為十佬的角色,切記…人既然已經老了,那便不該按照年輕人的方式進行思考,你們這些與我同樣活了許多年的普通老人,必然要清楚何為延續自身的生命。”
“人啊…”
“尤其是我們這種老不死的,可并不只是活著才能體現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