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清晨。
三一門舊址所在的東巖山間。
“我說爺爺,這個李慕玄為什么不選在三一門的舊址上,那多寬敞,非要在這后面的山洼子里。”
“而且,這一連還好幾天,要是下雨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總不能讓各門派的前輩就這么淋著吧?”
前往李慕玄退出儀式的山路上,張楚嵐抱怨著,而與他同行的除了張懷義外,便是剛接受天師度不久、成為了新任天師的張靈玉了。
畢竟這李慕玄要退出全性,在整個華夏異人界也算是件大事,龍虎山作為異人界魁首,也理應有人到場才是。
至于老天師,正如其之前同夏燁所說的,在將天師度傳給了張靈玉后便進入了閉關狀態,其如今身受重傷、修為大損,正是破而后立的時候。
而對于老天師此番的閉關,天師府眾人都有著絕對的信心,他們從沒見老天師失敗過,他也必不可能失敗。
另外,可以看見,在張懷義和張楚嵐的身后,剛成為了天師的張靈玉和之前相比頗有些沉默,面色沉凝,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而毫無疑問,在繼承了天師度之后,他也同樣獲取到了天師度中所隱藏的秘密,至于這秘密是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這時候,張懷義聽見了張楚嵐的抱怨,這便笑著回應:
“那不至于,這畢竟也算是異人界的大事,公司自會參與,你看前面。”
只見他抬手一指,前方的山道上果真有一道道身穿“哪都通”制服的身影,其手上還都抱著一個個箱子,似乎是各種資源。
“哦?”
“看這樣子,公司是準備負責這次退出儀式的后勤了…這么貼心?”
張楚嵐挑了挑眉,不禁說了一句。
“呵呵,這可是全性中人要退,還是李慕玄那個家伙,免不了會生出些什么事端,公司自然要保證一切的順利。”
張懷義笑起。
而就在這時…
“嗯?”
張楚嵐兩眼一瞇,忽然注意到這公司的隊伍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她?”
由于太過特別,他一眼便認出了馮寶寶的背影,同時也看見了其身旁的徐三徐四,想到了其臨時工的身份。
沒錯,經過龍虎山一事,馮寶寶這臨時工的身份基本是瞞不住了,至少在龍虎山部分人這里是很明確的,否則無法解釋公司的員工怎會有如此實力、還一直和大區負責人在一起。
而此番他們前來,顯然也是受了公司的指派,畢竟如今公司的臨時工里,王震球失蹤,老孟和黑管兒則都休了傷假,就只剩馮寶寶一人還有能力活動,自然得派過來盯著。
察覺到自己孫子的異樣,又順著他的眼神看了兩眼,張懷義當場笑道:“我說楚嵐,你小子是看上那丫頭了?要不要爺爺幫你和公司說說啊?”
“呃,我就是覺得那姑娘挺特別的,倒沒什么別的想法。”張楚嵐頓時汗顏,當即收回了眼神,又繼續朝前走著。
至于他之前提出的問題…
說實話,倒不是李慕玄不想選在三一門舊址上,而是覺著自己不配,自己當年的惡行將三一門都給霍霍干凈了,哪還有臉進三一門的山門…
在這下面贖罪便好。
另外,這山上的三一門舊址由于無人打理、經歷風吹日曬也早已經荒廢,要收拾出來也很費功夫,便沒什么必要。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經歷了這么多年后,三一門內部還是沒什么人去動的,畢竟當年的三一門之事大家都清楚,陸老爺子又健在,異人界中也便沒人愿意去觸這個霉頭。
而相比起異人界,普通社會里倒是不少老板對這里感興趣,只是這三一門附近的地勢太險,施工難度太大。
而且聽說每次快要拍板開發這里的節骨眼兒、來考察的人便總會出一些狀況,雖說到最后都沒真出什么危險,但后來基本都沒人再動這里的心思了。
關于這件事,外面人都說是有冤魂作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哪是什么冤魂的事兒,分明就是活人為護三一門而搞出來的。
這出手之人是誰也便不言而喻。
此時,不光是公司和龍虎山,包括陸家在內的其他各大勢力也紛紛踏入了山道上,共同朝約定的地點進發。
而當各家來者都到了地方,公司也已然將場子給弄好,一排排的座椅在空地上擺著,一旁則是用于應對各種情況的物資。
“我說老三,這就是李慕玄嗎?”
將東西搬到地方后,徐四當即便捅了捅徐三,下巴朝李慕玄的方向揚了揚。
此時的李慕玄正盤坐于座椅前方的空地,雙目微閉似是在打坐一樣,只是看上去雖平靜、臉上也還是流露著不羈之色,他這人的性子就這樣,一時也改不了。
“從資料來看,應該是了,雖然看上去老了不少,但面貌特征同公司打聽到的也差不多。”徐三江手上的東西放下,旋即推了推眼鏡道。
“就是不知道…這家伙這些年都躲在哪里,如今又到底有什么目的,三一門當初到處找他都沒找到,如今都沒什么事兒了卻又突然出現了。”
“嘿嘿,怪事兒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看看最近這一年都是些什么事兒…”
一說到這個,徐四就搖了搖頭。
“唉…天下要大亂咯!”
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能看得出眼下的局勢對于公司而言有多險峻,“天庭”搞出來的事態已經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而其影響無論在普通人的社會還是在異人界也都在持續發酵著。
聽他這么一說,徐三也不禁晃了晃神,但很快又恢復了過來。
“行了,這些事情也不是咱管得了的。”
“不管怎樣,眼下有事兒就先把事情做好,哦對了,消息中不是說會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輩主持么,怎么沒見著人呢?”
在此之前,公司已經向各方勢力都打聽過了,想知道此番坐鎮的前輩到底是誰,可問了一圈也無人知曉,可謂是相當的吊胃口。
而帶著這份好奇,兩人也東張西望了起來,開始在前來的各方人士中尋找著可能的目標,但這些人在來到空地后都是徑直坐在公司準備的“觀眾席”上,并沒有任何人有要站出來主持此事的意思。
漸漸的…
此番確定會前來的人員便一個個到齊了,也包括沒有知會過便自己來的,甚至還有全性中人。
他們倒不是因為恩怨,而是這種場合理應有全性的人在,當然來的人也并非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而是“兩豪杰”之一的丁嶋安,與在場之人也都沒什么仇怨。
另外,便是各大勢力的代表了,甚至連十佬之中也有人來,那如虎、牧由、解空大師都正坐在其列,顯然是公司不放心,請過來鎮場子的。
如此,公司準備的椅子很快就被坐滿,而放眼望去,來者除了各方大勢力派來查看情況的人員、以及全性的人外,便基本都是已知和李慕玄有過恩怨的家伙。
他們此時一個個都皺著眉頭、凝視著那一道盤坐的身影,面色都不太好看。
“李慕玄…”
坐在最前頭的陸老爺子看到這家伙,立刻便確認這就是其本人,神色也瞬間沉了下來。
這一瞬間,當年在三一門的種種又都浮現在腦海,令他握緊了雙拳,不過他如今終究已成為了陸家的家主,有這么多的外人在,他也不能夠太過失態。
一切,就先等這退出儀式正式開始再說。
就這樣…
又過了一陣…
后方陸續已沒了人影,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通知的時間,在眾目睽睽之下,李慕玄也終于是展開了眼來。
“嚯,這么多人,全是我得罪的?”
看見前方這坐滿了的位子,他不由得瞇眼,同時也心中感嘆。
“我造了這么多的孽啊…”
“行吧,今日就全都還了!”
于是…
“各位,想必你們也都能夠認得出我,我也就不多廢話了,從此刻起,我退出全性的儀式便正式開啟,各位有什么仇怨的就都放馬過來!”
他此言一出,在座的眾人盡都瞇了瞇眼,眼中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古怪。
旋即有人出聲:
“我說李慕玄,你發的消息里不是說會有一位前輩來替你坐鎮嗎,是哪一位?為何現在都未曾現身?”
“是啊李慕玄,規矩你應該清楚,若這只是你為了誆我們過來的說法…那你今天的這場退出儀式恐怕就開不了了!”
此話說的不錯,要知道這全性中人的退出儀式最重要的便是個“誠”字,若是連這最基本的一點都做不到,就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認可、也便不必再繼續下去了。
況且,找人坐鎮本就不是什么難事,只要是江湖上能稱得上“德高望重”、并且與之沒有恩怨的前輩應該都愿意做這種事,這對于他們而言也本就是行善積德,還能體現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和地位。
一時間,眾人都懷疑起來,李慕玄見狀也便微微一笑,將手攤開:
“各位別急啊,我的確請了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但他老人家表示在我被打死或是儀式結束之前都不會現身,我也是沒辦法的。”
“因此,我到底是不是說謊,等這事情最終有了結果大家也自然會清楚,而若是我最終沒被打死、也沒有任何前輩出現,那這場退出儀式也可以就此作廢,我沒有意見。”
“各位覺著呢?”
“這…”
聽到這話,眾人都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從他們的眼神便能看出,他們雖疑惑,卻也并沒有多大的意見。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一安排對于李慕玄而言沒有任何的好處,如果其沒有請到其所說的前輩,也絕不會有什么好的結果。
“行啊,不妨事。”
片刻,確認了眾人的意思后,坐在首位、與李慕玄恩怨也最深的陸老爺子便代表眾人開口,表達了認可。
而如此一來,這場退出儀式也便真正開始了,李慕玄當即便挺直了腰背,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眾人,等待著他們的動作。
只是…
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自此開始,之后一連五天,都沒有任何人對李慕玄出手,甚至連一丁點兒的動作都沒有。
所有人似乎都達成了某種默契,就這么靜靜地等著,等著別人先動,自己方才會行動。
而仔細一想,這種局面也并非是不能理解,畢竟所謂的仇怨都已是七十多年、甚至八九十年前的事情,他們即使都并未忘記,但心中真正的仇恨也早已隨時間淡去。
只不過,每每想起這一類事,他們也依然會覺得有些生氣,畢竟這仇也依然是沒報的,而也就是這一點氣,才讓他們來到了這里。
到如今為止,當年與李慕玄有過恩怨的家伙都已經垂垂老矣,而其中大部分人的修為又并不算太高,自然也已有暮氣。
同時,他們活到現在,各自在江湖之上也多少是有點兒聲名,一輩子的經營臨了,總不能因幾十年前的仇恨而將氣度給丟了。
這也便是為什么,他們即便真想要和李慕玄算一算賬,也都想著讓其他人先上,畢竟有人帶頭,他們之后的行為也便都順理成章…
這是種很簡單的心理。
只不過,這種局面顯然也并不會再長久的持續下去,畢竟在場的人里也真有人是鐵了心要和李慕玄算賬的,而時間已過去大半,再不行動可也就沒機會了。
這時候…
噠、噠、噠…
一陣腳步聲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當他們看清來者之時,眼神也隨之一凝。
“金鳳、苑金貴、夏柳青…”
沒錯,此來的三人正都是全性中人,也都正被公司所通緝,不過就像丁嶋安能大喇喇地坐在這一樣,在這種場合里,只要他們不搞事,便不會有人找他們麻煩。
而見金鳳婆婆和夏柳青走上前來,李慕玄也笑了一聲:
“嘿嘿嘿…”
“你兩個,真難得啊,老成這樣還能讓我一眼認出!”
“哈哈哈!小李子,你每次出手都能讓人驚掉下巴啊,怪不得,掌門經手的所有人里你都算最讓他頭疼的!”
見這家伙似乎也沒怎么變,夏柳青當即一笑,在其面前停下,就這么打量起來。
“二位,跟我有什么要結的么?”
李慕玄則立刻開口。
“沒有,不過今天既然見證你出門戶,那咱門里相識的總得有點兒人到,畢竟…這也是這輩子最后一次與你打交道了。”
正如他所言,他此來的想法十分簡單,便是和金鳳一起來見見舊人,畢竟到他們這歲數、身邊的人是越來越少,見一面也就少一面了。
“行吧…”
“那這小孩兒是誰?”
李慕玄點了點頭,便又看向了兩人身后的苑金貴,他能夠從面相看出,這家伙應該和他們倆無關。
“嘿嘿,這是苑金貴,你苑哥的兒子啊!”夏柳青當即介紹。
“李叔。”
苑金貴知道眼前這人是自己那死老爹的舊識,這便立刻喚了一聲。
“喲!活這么大啦!嗯!這么一提,像!真像!這沒人樣的勁兒跟他爹是一個德行!”
李慕玄聞言,立刻便瞪眼喊道。
而它緊接著又想起,因為苑哥當年干了太多的非人之事,就連全性中人都愛嘲笑其“生兒子沒屁眼兒”,這便咧嘴問道:
“誒,小孩兒,跟叔叔說實話!你有屁眼兒么?”
“當然有!”
“不能啊!苑哥那么缺德!要么說老天沒眼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叔!甭拿我找樂兒!今天我就是來看您怎么和陸瑾算賬的!”
“哈哈哈!好!既然你們來見證!那就自己找地方,請坐!”
見這幫家伙提到自己,陸老爺子一連五天都沒能舒緩的表情又更加一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李慕玄,其中的仇恨越發深重。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沒有就此動作,眼下還有兩天,他不著急,依然是等待著。
而陸老爺子能等,其他人卻已經是坐不住了,直到夕陽十分,兩道身影自不遠處的林間走出,直指李慕玄而來。
站定過后,他們也當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都是當年青竹苑的一干人等,也算是江湖上首次與李慕玄結怨的人。
還不僅是這兩人,他們也帶來當年其他人的消息,有些已死、有些不想再追究,而有一個比較特別,便是當初李慕玄和無根生闖三一門時…所冒名頂替的其中一人。
當時為了不露破綻,這兩個家伙研究他兄弟二人的體態形貌研究了半月,此人也便十分好奇,想知道這么些年了,李慕玄還能不能記得他。
但很顯然…
即便看著對方手機里的照片,李慕玄也早已經認不出來,而此來的兩人也無意與他解惑,讓他就這么糊涂著。
接著,他們徑直抬腳便將李慕玄踹倒,之后卻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他們已經放下,也不愿丟了臉面,僅此一腳,過去的一切便就此揭過。
但也正因為兩人的出現,終于是撕開了一條口子,讓本就已蠢蠢欲動的眾人看到了時機,都紛紛站了起來。
一時間,李慕玄的身邊突然就熱鬧了起來,一段段恩怨也找了上來,隨著一次又一次被揍倒,他的身上也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傷痕。
只不過…
這一股“浪潮”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這幫子家伙就等著這一刻呢,當蜂擁而上了結了恩怨之后,也便有平靜了下來。
而接下來的兩天,一直到最后一天的清晨,在距離最后結束只剩下一小時的時候、也都再沒有人上來…
而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也便都集中在了陸老爺子的身上,都好奇起來。
也正在這時…
“陸瑾,馬上就到時間了,你還在等個什么?”
見陸老爺子始終未曾動作,李慕玄笑了起來。
“你這家伙不會是慫了吧?哈哈哈哈哈!”
他當然不覺得陸瑾這家伙會慫,也清楚這家伙的打算,但他實在是有些不耐煩了,他此來的根本目的本就只為了陸瑾一人,也想著趕緊解脫了算。
“你這家伙,很著急啊?”
見他如此,陸老爺子也終于是不再沉默,額頭青筋暴起。
“急什么?急著投胎?”
下一刻,他一下子站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李慕玄的身前。
“你應該知道我會做什么,我也不想讓你太痛快,所以還是再等一等吧,看看有沒有其他人來。”
這便是陸老爺子的想法,若他出手,這家伙至少也會變成個廢人,但這樣就太簡單了,根本不足以彌補其所造下的孽。
因此,不等到最后一刻他是不會出手的,即便其他人因各種原因下手都太柔和,他也依然要等到其余的恩怨全都結束,再來清算其真正的債!
如此,陸老爺子便又坐了回去,一邊關注著時間,一邊耐心等待,他知道自己該什么時候出手,一個小時還太長了…
就這樣,時間又一點點過去,直到只剩下最后十分鐘的時候,他才又再度起身:
“李慕玄,咱們的賬該算了。”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時…
噠、噠、噠…
不遠處,一道腳步聲又再度響起,腳步很輕,每一下卻又像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坎兒。
讓他們的心跳突然加快。
這是一種本能的預知,令他們知道這來者絕不簡單,而當眾人都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之時,又都一下子愣住了…
“師、師父?”
這一瞬間,陸老爺子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只覺一陣夢幻。
而下一秒,左若童走到了陸老爺子的身旁,一如從前一般在其肩膀上輕輕一拍:
“陸瑾,這些年苦了你了。”
緊接著,他又看向了李慕玄,抬腳朝其走去。
“這最后關于三一門的清算,還是由為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