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成功“指點”了呂慈,過足了高人癮的“國師”,回到張之維的房間之后,終于忍不住露出一個與張之維平日風格截然不同的邪惡笑容。
“爽!”
“這才是本座該過的日子啊!嘿嘿…”
國師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只覺得心潮澎湃,那股扮演本尊的新奇感尚未完全消退。
他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待在房間里,虛度這寶貴的自由時光,得好好體驗一下作為大臉賊所能接觸到的一切。
譬如巡視一下天通煉鋼廠這個“自己”一造的“江山”?
一念至此,國師再次恢復了張之維那副淡然中帶著幾分懶散的神情。
他推開門,信步走出了住處,走入燈火通明的煉鋼廠。
見“張之維”到來,唐門的安保人員,高英才的徒弟張旺,趕緊過來拜見。
張旺是后世唐門的中流砥柱,唐妙興之下的二號人物,但在現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唐門時代,他站如嘍啰,根本排不上號。
在唐門保衛天通煉鋼廠的這一任務中,他甚至都沒有被安排為暗哨,而是被安排在了明面上,就好像一個真正的保安一樣。
如果是張之維來,他可能對張旺有一點印象,再加上他大嘴巴的性格,說不定會和張旺好好聊一會兒。
但“國師”嘛…對這么一個無名小卒,他連戲都不想演一下,除了幾句必要的交流之外,便和張旺沒什么溝通了。
不過即便如此,能看到傳說中的小天師,張旺也是很興奮的。
在“張之維”在提出要參觀一下廠房后,他立馬提出要親自帶著“張之維”轉一圈。
如果是真正的張之維,他會拒絕,但國師沒有,對他而言,有個人服務自己,無疑是好的。
張旺帶著“張之維”在廠房里逛。
高大的廠房里,機械轟鳴,爐火熊熊,充滿了鋼鐵與火焰。
無數工人赤著上身,在各自的崗位上揮汗如雨,整個廠區都有一股蓬勃而熾熱的生命力。
國師看著這幅壯觀的景象,心中也不禁生出幾分震撼。他雖然誕生于張之維的意識深處,卻從未真正“看”過這凡俗的世界。
國師摹仿著張之維平日的姿態,背負雙手,緩步而行。他來到一個正在給軋機添加潤滑油的老師傅面前停下。
那老師傅約莫五十多歲,臉上布滿皺紋和煤灰,但眼神卻很有精神。
他并不認識張之維,但他認識張旺,他連忙放下油壺,有些緊張地躬身:
“廠衛長好!”
“不必多禮。”張旺擺手,然后看向“張之維”。
“張之維”看向那個工人,語氣盡量溫和:
“老師傅,在這廠里干活,還習慣嗎?”
老師傅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習慣,習慣!太習慣了!比以前在鄉下給地主扛活,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哩!”
他打開了話匣子:“以前啊,一年到頭在地里刨食,交了租子,剩下的連一家老小的肚子都填不飽,娃娃餓得哇哇哭,遇上災年,那就更慘了,賣兒賣女都不是稀罕事…”
“自打來了這煉鋼廠,嘿!甭管刮風下雨,每天都有活干,工錢按時發,從不克扣!家里婆娘娃娃都能吃上飽飯了,娃娃還能去教會辦的學堂認幾個字!這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老師傅說著,眼眶有些濕潤,他用力抹了把臉,感激道:“贊美天通教主!”
聽到工人發自內心的感激,尤其是最后那句“贊美天通教主”,國師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心里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感覺。
那是什么感覺?是…被人信任的感覺?
它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就是這雙手做到的嗎?
自己若成為了本尊,自己能做到嗎?
“贊美…天通教主。”國師下意識地跟著老工人呢喃了一句。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自己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國師”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煉鋼廠。
他沒有回住處,而是鬼使神差地,朝著王藹在渝城建立的天通教會分部走去。
渝城的教堂,與魔都的總堂一脈相承,卻又別具一格,并非傳統的中式廟宇,也非純粹的西式教堂。
它的整體采用了大理石和青磚混合砌筑,底層是厚重堅實的中式基座,飛檐斗拱,雕梁畫棟,透著東方的莊嚴與內斂,而上層則聳立起哥特式的尖頂和拱窗,線條凌厲,指向蒼穹,顯得恢弘而神圣。
整個建筑,既有西方教堂的莊嚴與神圣,又蘊含著東方道觀的內斂與威嚴,完美地體現了“天通”二字的包容與氣度。
國師邁步走入其中,教堂的內部空間極其開闊,里面并非西式教堂那樣一排排的座椅,而是設置了許多蒲團和矮幾,供信徒靜坐冥想或聆聽布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而非教堂常見的熏香。
“張之維”的到來,立刻驚動了駐守在此的護教小隊。
小隊隊長是一名神色精悍的年輕人,他帶著幾名隊員快步迎上,眼神狂熱,恭敬地行禮:
“參見…教主!”
護教小隊是這些年王藹發展起來的異人勢力,以前,堂口的主要勢力是仙家,但這些年,也有了不少的異人加入,擴充進王藹的傳堂里,稱為他的直屬力量。
在之前,王藹在招收了幾個強力手下進入堂口之后,曾向張之維提出要招收一些散修異人進堂口的計劃,但被張之維否決了。
可以預見,以他的威望,若真的開始收散修,一定會吸引大量的散修加入,這無疑會攪亂異人界的格局,甚至引起異人界動蕩,張之維建立天通教會并不是為了稱霸江湖,自然志不在此。
而且,散修大多良莠不齊,難成大器,即便聚攏過來,也只是一般烏合之眾罷了。
不管王藹有怎樣的心思,張之維當初之所以愿意搞出這個天通教會,其實只是為了更方便的接手教廷和新教留在魔都的教會學校,育嬰堂,收容所等等福利機構。
不管教廷和新教實際上是多么的腐朽不堪,陽奉陰違,草芥人命,但他們留下的這一套體系,其實是能好好運轉的。
如果將其打散重建,麻煩不說,運轉過程中,可能還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所以,張之維便同意了直接搞出一個天通教會,把那套舊體系延續下去。
可以說,他搞出這個,本質只是為了慈善罷了,另外的都是在這個基礎上附帶的。
所以,除了在幾次滅教危機中他神降出手以外,其他時刻,他都并未過多干預。
基于這個原因,他拒絕了王藹把天通教會做大做強的提議。
但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雖然張之維不同意天通教會在異人界進行擴張。
但王藹還是找到了一條繞過張之維的禁令,從而提升己方實力的方法。
之前,他以為信眾謀福利為由,找張之維要到了“鋤地功”的權限,并將“鋤地功”推廣給了天通教會的信眾們。
他對信眾們聲稱,這是天通教主的恩賜,學習它的人,不僅可以更高效的勞動,還可以強身健體,當然,王藹說的是實話。
至此,“鋤地功”便在天通教會推廣開了,“鋤地功”是一門很基礎的修行性命的手段。
修行性命,并不需要多復雜的儀軌,就譬如無根生,他甚至不用什么手段,只需要心靜下來發呆放空,就能完成對炁的積累,并附帶一些對性命的錘煉。
所以,別看鋤地功基礎,但它基礎的非常純粹,練好它,也是可以獲得相當的成就的。
但它終歸是一門錘煉性命的法門,并不是一門專門讓人得炁的法門,所以,靠修行它強身健體的多,但靠它得炁的少。
事實上,即便是那種專門輔助人得炁的手段,譬如“三車力”,在沒有人手把手的指導下,普通人修行得炁的幾率都不高,更別說鋤地功了。
但因為修行的人實在太多了,大浪淘沙之下,還是有相當一批人得炁了。
這種得炁的人,可以說都是天賦異稟之輩,并且非常的契合“鋤地功”這法門,修行速度很快,根基也很扎實。
王藹便把這一些人收進了天通堂口里,并加以培養,這便是護教小隊力量的由來。
因為是完完全全由天通教會培養出來的,所以,這些小隊成員都對張之維非常的崇敬,用敬之如神來形容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其他的神明都只存在于神話之中,而自己所在教會的“神明”,卻是行走在人世,他們如何能不崇敬?!
國師長期居于堂口空間,對這些護教小隊的人是知道的,這些人對他也很崇敬,他微微頷首:
“不必多禮,我隨意看看。”
“我為您引路!”隊長連忙說道。
即便他努力的控制自身,但國師還是聽到了一絲顫音,很顯然,這個小家伙非常的興奮,但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因為,以大臉賊的性格,應該是不能發現周圍人的這些細節的。
在護教小隊的陪同下,“張之維”參觀起來,他們走過宣講大殿,穿過靜修回廊,最后來到了最核心的神殿大殿。
殿內更加肅穆莊嚴,燈火通明,里面并非供奉著十字架或三清,而是數十尊大小不一、栩栩如生的神像,按照特定的方位陳列著。
國師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被吸引了過去,雕像有很多,最核心的自然是天通教主神像。
那神像高約三丈,由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面容與張之維一般無二,身披道袍,一手負后,一手平伸,眼神淡然地俯視著下方,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絕對自信。
而在主神像的兩側,稍低一些的位置,則立著兩尊護法神將的雕像。
左邊的是“左護法大耳神將”,也就是張懷義的形象,他身披金甲,手持雷矛,雙耳奇大,眼神銳利。
右邊的是“右護法金光神將”,也就是田晉中的形象,他同樣身披甲胄,手持法劍,神情肅穆。
再往外,則是以黃六爺、黃九爺為首的諸多仙家護法的雕像,一個個形態各異,威風凜凜。
然而,“國師”的目光,卻被主神像側后方,一尊位于核心位置,僅比天通教主神像小一點的獨特神像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尊猴形的雕像,身披鎖子黃金甲,頭戴鳳翅紫金冠,足蹬步云履,身后還插著五桿迎風招展的大旗,手掌攤開,掌心托著一道閃電,面容沒有絲毫的邪氣與詭譎,反而充滿了威嚴!
這正是他顯化的時候,最喜歡凝聚的形象。
他之所以喜歡這個大圣形象,一是它是心猿所化,大圣也是心猿,同宗同源。
二是它也覺得自己也和大圣一樣,充斥著反抗精神,大圣反的是天,是天庭。而自己要反的大臉賊,也是天。
而當這理想中的形態,以神像之姿展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國師的內心,卻是狠狠的顫動了一下。
“那…那個猴子,雕刻得倒是很不錯。”
國師看著自己的雕像,下意識地喃喃道,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護教小隊的人聞言,連忙恭敬地回答:
“應該的,這位可是咱們教會的副教主呀,我等雖竭力將其刻畫得傳神,卻依然未能體現出他威嚴的萬分之一,希望他不要怪罪。”
“不…他不會怪罪你們的。”國師看著自己的雕像,輕聲說道:“你們…做得很好,你們出去吧,讓我在這里獨自待會兒。”
護教小隊的人恭敬離開。
國師在神殿里站了很久,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那尊雕像,心中百感交集。
原來…大臉賊給我的這個副教主,不是隨便畫餅,說說而已。
這就是他希望我成為的樣子嗎?
不是陰暗的、詭譎的、只能躲在角落里算計的影子。
而是可以堂堂正正出現在人前的副教主,天通教會的二把手。
而且…
國師注意到,大殿里沒有納森神樹的神像,張之維為了壓制并監視納森神樹,把它拉進了堂口空間里,還封他做了副教主。
這件事讓國師一直挺膈應的,但見到教堂里沒有神樹的神像,他突然一下子就釋懷了。
他就那么靜靜的看著自己的神像,目光流連在每一處細節上。
這尊雕像,比他扮演的“張之維”,更貼近他內心渴望成為的模樣,獨立,強大,閃耀,而非活在別人的影子里。
以前,他一直的目標都是“喧賓奪主”、“取而代之”,可現在,他突然動搖了。
或許…自己不需要執著于主宰大臉賊的身體,成為另一個“張之維”。
也許…自己就應該做自己。
他就是他,他不是大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