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光輝匯聚,將那偉岸身影籠罩。
旁人看不清面目,卻生巍峨之感。
這身影不光立于天上,更緩緩降臨在每個人的心頭。
無論是清醒之人,還是已經陷入了狂亂的!
“吾等意識之中,居然也…”
“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觀想衍生,這很有可能是借念降…”
“不好!”
仙門諸老的投影一個個都模糊起來,然后宛如肥皂泡般破裂,湮滅當場。
不過,最后關頭,還是有一道意念傳于紅鳶等人——
“萬萬不可探視此人!”
其實無需提醒,紅鳶、典云子就已知曉厲害。
那天地異變一起,偉岸身影顯露,幾人就凝神去看,隨即便雙目刺痛,念頭更是不受控制的跳動、散落,他們便知道厲害了。
便在這時。
“擾亂大荒,罪在不赦,寡人當懲之。”
其聲郎朗,遍響宇內!
一道道黑氣似是被無形之手拉扯著,從天地各處收取過來,硬生生捏合成一道身影!
竟是那黑袍男子!
他凌空掙扎,卻是難動分毫,不由越發驚駭。
“這怎么可能?化虛為實,化性為命,能作用于自身,最多以神通之法輻射于外,你竟能強行將我這性命操弄于鼓掌?難道,你這不是神通投影,而是真身降臨?你真是那位上古帝王?”
但那偉岸身影根本不理,抬起手輕輕一掃,這道身影從內到外徹底崩潰,像是被狂風吹著,散落成無數細小的顆粒,而后隨風而逝。
那種意念消磨,不獨局限于這具身體,更是順著聯系,跨越了虛實阻隔,直接抵達了那人的本體之所在!
慘叫之聲在天地間回響!
聲波傳出去,有陣陣波紋,在蒼穹之中蕩漾,最后宛如天地齊哭!
典云子見著這一幕,不由低語道:“這人之前看著兇威滔天,引起整個神藏大荒混亂,現在看著竟不堪一擊,若不是見過他出手,尋常人見之,怕是要當這人孱弱無能了!”
“這到底是什么神通!?”高白喃喃自語,眼里滿是困惑,“這幾年,陳方慶到底領悟了多少,現在是個什么修為?”
說著說著,幾人不由自主的朝紅鳶看去,個個面有疑惑。
“莫問我。”紅鳶搖搖頭,看向陳嬌,“你還是師兄的親妹子,可曾料到今日?”
陳嬌一挺胸,昂首道:“二兄厲害,我本就看不透!”
紅鳶又瞅了瞅陸憂,“聽說,你與他先后入道,更是差點成為一師同門,可曾見得他的深淺?”
陸憂一臉淡然笑容,點頭道:“我不及陳君之天資之萬一,哪敢論他的深淺?”
紅鳶點頭,又瞥了典云子一眼:“你也和扶搖子師兄同行過,可曾看出什么?”
典云子一笑,道:“又不是我問的。”
眾人目光頓時落到了高白身上,這高白也準備好迎接紅鳶提問了。
“你…”紅鳶話說一半,搖搖頭,“算了,你從頭到尾和扶搖子師兄也沒什么交集,無非是自顧自的將他列為宿敵,有心攀比,你這樣的人,我是見得多了,遲早認命。”
“你!”高白氣結,顧不上場合,當時就要反駁。
可惜,他話未出口,天上哭聲驟停!
跟著,一個聲音自天邊幽幽傳來——
“此番你取巧得勝,但這不過一時,待來日…”
“那人竟還陰魂不散…”陳嬌一聽,皺起眉來,心感煩擾,覺得這兇人明明被自家兄長摧枯拉朽的凌虐,竟還是陰魂不散,一副有待來日的樣子,著實是不爽利。
“嘿!”紅鳶卻冷笑起來,“這人定是仗著這大荒局面,以為真身不在此處,才敢放狠話,可這大荒的虛實,連我都看出了一點,更不要說師兄了,肯定有著算計…”
這邊話音未落,那天上的偉岸身影搖搖頭,道:“此地亦是寡人封國,大荒之人盡數都是寡人的子民,且他們的先祖,為了絕地天通,付出了偌大代價,這妖族竟為了一己私利倒行逆施,竟還牽扯此番天地,著實罪大惡極!”
說話間,祂抬起手,扔出一塊金光閃耀的令牌。
頓時,層層疊疊的空間折疊在一起,猛然壓縮,炸裂出一道漆黑之洞。
令牌頓時落入洞中。
隨即,洞口中傳出驚天怒吼與慘叫,伴隨著的還有一浪接著一浪的恐怖黑光!
隱約之間,陳錯甚至從那洞口中,聽到了一連串的鎖鏈碰撞聲,當即若有所思。
但緊接著,黑光接連炸裂,洞口已然彌合。
種種聲響,戛然而止。
“此妖確實與你有淵源,這最后一口氣,還是得你去動手…”
那偉岸身影仿佛是做了件微不足道之事,也不去看,說出一句后,便抬手朝天一指。
轟轟轟轟轟!
天地搖晃。
不光是乾坤顛覆,還翻轉人心念頭。
落入癲狂和獸欲而自相殘殺之人,猛然醒悟,齊齊停手,在他們的心中,一道身影逐漸清晰。
“立世之主,高陽氏…”
王都之中,有窮氏的羿等人因著陳錯的遮掩,并未被那黑翅大鵬鳥的羽毛沾染,是以方才并未狂亂。
但正因心思清明,認知完全,見著那道人影,聽著其人言語,看著其人所為,才會更加震撼!
以至于驚駭之下,交戰雙方竟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攻伐,跟著就被一陣強光吞沒。
便是紅鳶等人施展法訣防御、躲避,卻也徒勞無功,如同凡俗兵卒一樣,被光輝覆蓋。
斗轉星移,時光逆轉。
前一刻,天下各處充斥著血色與血腥,轉眼間,一切歸于虛無,所有的一切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紅鳶回到了斷山宮殿之側,陳嬌等人立于密道口,卻都是一副驚疑不定的表情,左右打量,眼中的驚訝越發濃郁。
“這是…時光倒流?”
記憶,未因時間倒退而消失,但越是記著,便越是驚駭。
幾人慌忙抬頭,朝天上看去。
那偉岸身影收回手,身上的光輝漸漸暗淡,將要凝實的身軀,又重新模糊起來。
但光輝固然是暗淡了,卻自有一股威嚴與神圣。
祂凌空轉身,橫渡蒼穹,施施然的朝陳錯走來。
陳錯當即屏息凝神,心頭轉著念。
“這個投影與之前的不同,是有意志,而非單純是神通聚合!”
先前的天地共鳴之言,雖是自他而生,但實際上是靠著前世的記憶,將過去知曉的、看過的、聽過的諸多大能、傳說人物,借灰霧投影出身軀,再借著自己所得的一點神藏權柄,直接具現出來。
神藏繁復,更有許多玄奇,陳錯無從探查,卻早已經發現,此處比之太華秘境還要玄奧的多,哪怕是某個大神通者的一場夢,但摻雜了神通道法,卻是直追真實世界!
陳錯那灰霧,本有化虛為實、化念成真的效用,但有局限,但先是借了午馬的時光神通,又靠著軍征奪王都,掌握了大荒的些許權柄,兩相結合,用元始之念為引,以森羅之念演化前世所知,施展出的威能著實是超乎想象!
那看著不可一世的黑翅大鵬,仗著占據地利和先機,之前如何施展神通,陳錯都可針鋒相對,到了最后,那大妖更近乎毫無還手之力!
正想著,那人已然到了跟前,抬起眼,朝著陳錯看了過來。
頓時,陳錯心神震顫,而后五感一陣恍惚,仿佛眩暈一般,竟是感覺不到自身之所在,視野中只剩下一雙泛著金光的眸子。
他心中一凜,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和背后的一個個身影不同,眼前的這個偉岸之人,雖是基于陳錯的記憶,以灰霧投影而來,但除此之外,他還是借助了神藏權柄,從這大荒各處收攏念頭,這才使得此人最終降臨!
畢竟…
“傳說此處,便是陛下所創。”
定了定心神,陳錯也不去理會自身異樣,從容出聲。
“寡人定住此世,使之與上古分離,自成一界,說是創世,雖然勉強,但也過得去。”那人似在輕笑,也是言語隨意。
陳錯聽聞秘辛,不由又追問道:“與上古分離?此話怎講?”
“你便是不問,寡人也是要說的,”那人點點頭,“畢竟,此番得以現身,就是命定使然,按照約定,這些都是要說與你聽的。”
“約定?”陳錯心中一動,“聽陛下的意思,今日之事,莫非早有預料?”
他不由警惕起來。
“世間的事,逃不過一個大勢所趨,寡人既定大荒,留下種種痕跡,那就肯定會有今日,即便不是你,也該有旁人。”
那人不打算在這事上糾纏,說著說著,笑道:“你可還有其他想問的?”
“此處,到底有何玄妙虛實之間,可有緣由?”
那人便道:“當初,寡人行絕地天通,將人神切割,使得盤古道的天神,不會重歸世間,再一次奴役萬民,為此,不得不將那百年時光抽出,將一荒神擊殺,以其夢為根,凝固于此,方能成此大荒!”
短短一句話,語氣平凡,那人更說得隨意,但其中含義,卻宛如驚雷一般,讓陳錯瞬間心弦緊繃,已然顧不上所謂“約定”了。
盤古道?
天神?
這個兩個名稱一入耳,陳錯心中便翻江倒海!
更不要說后面的抽出百年時光了!
“陛下的意思是說,”他定住心神,沉聲問道:“這里并不是一場夢,反而真是過去?”
“不錯,這里是過去,”那人點點頭,身上的光輝越發暗淡,身形模糊,“若非如此,寡人也無法絕地天通!所謂絕地天通,不光要斷絕接天之路,更要切斷歷史的長河!”
陳錯深吸一口氣,思緒翻騰之間,思路卻格外清晰,仿佛打開了一扇嶄新大門!
對方所言,委實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我本以為,這絕地天通,就是是斷絕在空間上的聯系,讓人與神無法接觸。如那世外之境,立地成仙,哪怕神通再強,也難再入世間,那曇延和尚修為何等高深,就因為被我抓住這點,生生被逼著飛升!但現在來看,居然還要斷絕時光!過去的一百年被抽出來,直接定在此處,成為神藏…”
一念至此,陳錯心頭念動,于是問道:“這大荒一年,外界才一日,那為何吾等這些后世之人進來,此處還是太康失國?難道無人來此,時光停滯?”
那人搖搖頭,道:“這些無關緊要之處,你日后自然會明白,時間不多了…”祂的身形驟然模糊,隱隱就要消散,“還有要緊之事,先要與你交代。”
說著,祂抬起手指輕輕一點,一點明亮星光落下,飄到了陳錯跟前。
“此乃寡人為帝時的一點心得感悟,可為你道的參考。”
興許是凝聚心得的緣故,其人的身影更加模糊,身上只余薄薄微光,仿佛一陣風吹來,都要將之卷走。
為帝心得?
陳錯心頭一動,也不啰嗦,收攏入袖,跟著拱手道:“既得此物,陛下有何吩咐,且說來,若晚輩做得到,自當為之。”
“好,不愧執掌了財貨之道,”那人點點頭,“這大荒之民的先祖,為天下犧牲甚多,奈何寡人已然無力護持,你既得機緣,可去一探那荒神遺骸,如果能有機緣掌控,日后找機會,便讓這大荒解脫了吧。”
“晚輩有些不明白。”陳錯也不推辭,反而問道:“此處可是受了約束?”
“那約束,總有結束的時候,到時你自能明白。”那道身影已然只剩下最后一層,“寡人當去矣。”
陳錯忍不住問道:“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處?”
“何處?天地悠長,吾命何惜…”
渺渺之聲盡去,只余一點微光。
陳錯聽聞,不由漠然,那身軀四肢之感漸漸回歸,便拱手施了一禮,而后心頭一動!
他體內那明月正劇烈震顫,而四周的淡淡霧氣已然要消弭干凈!
身后,諸多身影接連散去,只剩下寥寥幾個。
陳錯便回過神來。
“好不容易有所感悟,總不能只是施展一番神通便作罷,還是得盡量留下一些的…”念落,他的手上出現了一本薄薄書冊。
《九歌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