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關上了,暮青低頭一看,耳根一紅。
怎么連肚兜都有?
不僅有肚兜褻褲,戲袍旁還整整齊齊地擺著胭脂水粉、黛筆口脂、花簪步搖、金箔花鈿。
“…”月殺辦差事的效率真是越發高了。
暮青忽然便想穿上戰袍,把這些物什都端去步惜歡面前,戲袍讓他穿,胭脂讓他抹,但想起他挑燈替她寫奏折時眉宇間那抹暖意,心便不覺軟了。
她伸手把那肚兜提了起來,入手絲滑,燭光淺透著一幅喜鵲登梅圖。暮青盯著那梅花瞧了一會兒,暗自咬牙——那粉白的花兒繡得可真是地方!
她咬牙將那蠶絲肚兜穿上,彎身去拿褻褲,褻褲也是紅的,長及膝上三寸,褲腳處繡著精致的落梅。
落梅…
依著大興風俗,唯有新婦才穿繡著落梅的褻褲,寓意處子之身,洞房花燭,為君落梅。
“…”該死的月殺!
暮青鐵青著臉,她只是跟他要一套戲袍,他想哪兒去了?
她險些將那褻褲抽到浴桶上,但想起閣樓里那人伴著她想案子,許久也不出聲的體貼,咬牙穿上后便出了水,彎身去拿襦裙。屋里一燈如豆,少女彎身取裙,轉身一束,玲瓏倩影映上屏風,氤氳如夢。
閣樓里,步惜歡擱筆,望了眼樓梯處。
去哪兒了?
她若出府必會告知他,月影也會來報,她一聲不響的出去了應是想到了案子里遺漏的某處,去前頭吩咐事情了。
步惜歡見暮青未歸,便起身取了張奏本擺到桌上,奏折他雖寫好了,卻需她親筆謄到奏本上。他將奏本、筆墨和那張已寫好的奏折都擺在她坐的位子上,整整齊齊,只待她回來。
等待的時辰無聊,他便將她的手札取來翻看,她不在府里的這些日子,他來都督府里,常取她的手札看,越看越疑惑,這手札里的詞兒十有八九非本朝之詞,瞧著甚是陌生,但又覺得頗有道理。他對她的身世越發的好奇了,可百日未過,她不肯說,他只好等著。
看著看著,步惜歡就漸漸入了神,聽見樓梯處傳來腳步聲時,他依舊看著手札,聽出那是暮青的腳步聲,不待她近前便笑道:“回來了?還以為你…”
他邊說邊抬頭,笑容一頓,聲音戛然而止。
樓梯口的光很暗,少女從那燭光明影里走來,淡赭高襦鳳繡帶,牡丹羅裙一色裁,小樓無花,她行來之處似有紅花隱隱,羅裙迤迤,宮牡重重。少女脂粉未施,青絲簡束,清卓猶在,一襲紅裝,卻艷絕千秋!
燭明香暗,畫樓深深,男子怔怔望著少女,失神之態,如屋里一景。
暮青端著花托走到步惜歡跟前兒,目光轉開,面頰生粉,一身清冷忽然便添了女兒嬌態,“那個…我不太懂這些。”
她指的是梳妝打扮,步惜歡卻仿佛沒聽見,仍怔愣失神。
暮青耳根微紅,把花托往他面前一放!
步惜歡一醒,他從未這般失態過,回過神來后不由失笑,笑自己。
暮青被他看得不自在,笑得也不自在,扭頭就走,“若是看不習慣,我去換了!”
手腕被人從身后拽住,步惜歡平時一副骨子里都懶的樣子,力氣卻頗大,暮青踉蹌著退了兩步,往后一跌便跌入了步惜歡的懷里。男子坐在椅子里擁著她,把臉埋在她的衣裙里低低的笑,笑了好一會兒,問她:“青青,這可是真的?”
他沒做夢吧?
這驚喜來得太突然,他竟覺得如在云端。
“假的!我本想拿上來給你穿的。”暮青口不對心。
步惜歡聞言,笑得愉悅,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了,刀子嘴豆腐心!
“娘子美極,哪需為夫來扮女子。”男子由衷一嘆,忽然便抱著她起了身。
暮青吸了口氣,有些緊張,緊緊盯著步惜歡,卻見他沒將她往榻上抱,而是抱著她到了梳妝臺前。說是梳妝臺,其實只是張梨木雕桌,上頭放了臺銅鏡。
步惜歡將暮青放到圓凳上坐下,道:“坐好。”
暮青回頭,見他走到書桌前端了那盛著胭脂水粉、金箔花鈿的托盤來,他將這些放到梳妝臺上,立在她身后,對鏡端量她。她娘親早亡,家中只有爹爹一人,想來無人教她梳妝,遙記得在古水縣官道上那匆匆一瞥,一根翠竹青簪便綰了她的發,亦如今夜這般簡單。其實,她青絲如緞,這般簡束,任青絲松垂,更顯得她堅韌挺拔清卓如竹。
但今夜,他想親手為她綰發。
木梳就在托盤里,步惜歡拿起來,為暮青松了發,輕梳兩鬢,細挑千絲,攏云鬢,簪金釵,綴步搖,點妝花。水粉輕施,胭脂淡暈,他以水化黛為她畫眉,以指蘸膏為她點唇,一片金箔花鈿吹在眉心,他執筆挑起朱砂在那金箔上畫下花蕊。擱筆對鏡,只見鏡中少女神若月沉寒江,艷若紅霞映塘,暈暈嬌靨,驚為天人。
原以為她清冷似霜雪,只有素淡顏色才可襯她,未曾想這喜慶之色穿在身上別有一番韻味,猶如新婦。
步惜歡嘆了聲,想起句話來——賞心悅目是佳人,從此千秋無絕色。
“來人!”他忽然喚人,但未轉身,仍望著鏡中容顏,目光貪戀,“取兩張紅紙來,再把朕今夜回宮的衣袍拿來。”
窗外倒懸下一道人影,聞令便去了。
暮青回頭問:“紅紙?”
步惜歡笑而不語,輕啄一口暮青的臉頰,她果然不再問了,瞪了他一眼就起身走到書桌前,看他寫的奏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