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色)
“有擔心是對的。”趙禎贊許的頷首道:“不過你也不必太緊張。一干初定官、詳定官皆是飽學正直之人,盡管放手讓他們去閱卷就好,大略上便不會錯。”說著加重語氣道:“你只要抓好一點即可。”
“兒臣恭聽教誨。”
“就是保持閱卷的公正性。”趙禎沉聲道:“君王必須依靠大臣來治理國家,而大臣的選拔,全靠國家的掄才大典。所以科舉之重關乎社稷,你一定要立心為公,不能偏私。只要不偏私,就能當好這個總裁官,明白了吧?”
“兒臣…明白。”趙宗實趕緊應聲道:“一定公正取士!”
“嗯。”趙禎點點頭,放緩語氣道:“再說一遍,寡人對這次科考,寄于了極大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地干,要為大宋取幾個像樣的人才出來。”說著目光森森的望著趙宗實道:“珍惜這次機會,不要辜負了寡人!記住,人在做,天在看!”
“兒臣銘記在心!”趙宗實心中一凜,低聲道。
“君臣無戲言。”趙禎又恢復了淡然的神態道:“下去吧。”
“喏。”
一轉眼三天過去了,三百三十一名新科貢士參加完殿試,謝恩出宮。承擔此次閱卷任務的幾十位考官,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盡管從嘉佑二年開始,殿試便不再黜落。卻仍是決定進士名次的最終一考,三甲同進士的前景,顯然與甲科進士判若云泥,是以考官們依然馬虎不得。
經過書吏們彌封、謄錄之后,考卷要過三關才能排定名次。第一關叫初考官,這初考官先列一個名次,然后交給覆考官。其實就是復審官。覆考官再審一遍,有權給出自己的意見。比如說初考官排定了前五名是甲乙丙丁戊,覆考官可以排一個‘甲丁丙乙戊’。
最后由詳定官參照初考官、覆考官的排名。來決定考生的最終排名…當然前十名除外。
因為前十名是由皇帝來決定的,以示這些天子門生,真是由皇帝取中的。
不過今年多了總裁官。據說是因為官家身體不好,由慶陵郡王代行其職,這讓無數人為之興奮、為之惘然、為之嘆息,似乎儲位之爭,真得塵埃落定了。
或許從來就沒有過什么儲位之爭吧?在趙宗實的面前,其余四位皇子,其實一直都是陪襯…
趙宗實也是這樣想的。不過立他為皇太子的詔書一刻未下,他便仍然不敢松懈。反而愈加謹小慎微起來。大局當前,他唯恐出什么差池,便立下規矩。不接受任何人的請托,一定要把差事辦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擔任總裁的消息一傳開,各種通關節、走門路的便擋也擋不住。在那些請托的人看來。能進入殿試,便說明他們子弟足夠優秀了。至于最后的排名,高低之間,純系于考官的個人感觀。因此把他們子弟的名次盡量往前排,只是舉手之勞、無傷大雅。
所以殿下表態是理所應當,但若連這點忙都不幫。就太不應當了。
求情者中不乏重量級人物,一張張條子通過隱秘的手段,送到趙宗實的手中,令他倍感無奈。思來想去,只能自食其言,默默記下條子上的關節,然后燒掉了那些條子。
只是這樣一來,趙宗實就辛苦了,他不得不逐份逐份的閱卷,仔細去尋找那些約定的關節…比如某某某在條子上約定,我那位會在第一篇策論的第三段末尾,用‘于休哉’結尾,他就得從三百多分卷子里,找到那個關節。然后將其名次盡量往前放。
這樣自然辛苦無比,好在那些不明真相的官員看來,都會佩服的五體投地…殿下還真是勤勉負責啊!
殊不知,他是在辛辛苦苦為自己人爭利。不過趙宗實心里還是有個計較,那便是絕不干涉前十的名次,因為那樣太顯眼,容易惹來非議…
就這樣辛辛苦苦十多天,閱卷終于到了尾聲。十名之外的三百二十一名新科進士,已經排定名次,只剩下前十名未曾排序了。
兩位詳定官王安石和楊樂道,將十份考卷奉到趙宗實面前。
“二位學士是個什么意見?”趙宗實心有定計,是以一臉真誠的垂詢道。
“請殿下定奪。”楊樂道輕聲道。
“小王才疏學淺,主要還是聽二位的吧。”趙宗實笑笑道。
“殿下謙虛了,”楊樂道道:“我倆便斗膽言之了,不妥之處,懇請殿下隨時指出。”
“好的。”趙宗實點點頭。
“首先要定的是第一名。”楊樂道道:“這里面,朝廷有個定制,就是不管怎么排,狀元一定要在初考官和覆考官提供的排名中產生,不能再有別的人選了。”說著面現苦笑道:“但是王外制的意思是,要打破成規,另外立個狀元。”
“哦?”趙宗實望向王安石道:“王外制此意為何?”他對大臣向來尊敬有禮,何況王安石這種聲望日隆的中流砥柱。
“下官看了初考和覆考擬定的頭名,對其試卷并不滿意,”王安石回稟道:“是以建議另擇頭名。”
“可是,這不合規矩啊。”楊樂道大搖其頭道。
“規矩當然要遵守,但那得是朝廷擬定,皇帝頒布的法令。”王安石淡淡道:“這條所謂的規矩,不過是往日詳定官為了推卸責任,尸位素餐之舉。狀元者,諸生之魁也,明知道有更優秀的試卷而不取,這是什么規矩?”
“這、這…”楊樂道哪是王安石的對手,憋了半天方道:“還是請殿下裁決吧。”
“那就請殿下裁決。”王安石只好應下。
“呃…”平心而論,趙宗實挺喜歡王安石的沖勁兒,但這節骨眼上,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本就做賊心虛哩。裝模作樣的尋思片刻,他笑笑道:“王學士說得有理,不過咱們還是按規矩辦吧。”
王安石登時就有些急了,沉聲道:“殿下,一切的原則,應該是以選拔出最優秀的人才為要,不應以規矩為原則,作繭自縛!”
趙宗實的臉上,被王安石濺了幾滴口水,心里登時不悅,淡淡道:“其實這規矩,也不是壞事。至少它就能限制詳定官的權力,使其不能徇私枉法。”覺著這話有點重,他趕緊放緩語氣道:“當然,王公的才學人品,天下皆知,誰也不會懷疑你的判斷。可要是破了這規矩,日后倘有剛愎自用或心術不正的主考,難保不會將朝廷的掄才大典,變成自家的盛宴。”
趙宗實確實是聰明,一番話說得王安石面紅耳赤。再要堅持的話,他就成了那個‘剛愎自用’或者‘心術不正’之人,只好憤然垂首。
趙宗實又好言安撫了王安石幾句,便按照楊樂道的意見,確定了狀元人選。后面九個,王安石和楊樂道沒什么爭議,趙宗實也就照單全收了。
嘉佑六年殿試的名次終于排定。趙宗實長舒口氣,對兩位詳定官抱拳道:“辛苦二公了,咱們趕緊去向官家報喜吧。”
“是。”兩人起身應聲。然后命人將謄抄的試卷裝箱,抬到福寧殿向官家稟報。
“你們辛苦了。”聽了他們的稟報,趙禎微笑道:“在宮里關了這么些天,實在不人道,趕緊回家和妻兒團聚吧。”
三人心里奇怪道,這不合規矩啊。趙宗實只好問道:“父皇,還未拆封謄名呢?”
“這些瑣事就交給下面人辦吧。”趙禎笑笑道:“何勞諸卿?”
“是…”官家體諒,眾人不好再說什么,便告退出來。
離了福寧殿,趙宗實卻越想越不對味兒,看官家這意思,似乎是還想看看卷子。那干嘛要自己當這個總裁官?
想一想,似乎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官家對自己的測試,看看他稱不稱職。另一種是自己這總裁官,只是一個象征,為未來傳位給自己做鋪墊。
思來想去,不管哪一種,問題應該都不大吧…畢竟只是排名而已,或高或低,誰也說不得什么。
至于那些通關節的條子,都是自己王妃遞進來的,那邊也絕不可能走漏風聲。
于是便收起心思,騎上宮人牽來的馬,出了宮。
福寧殿中,趙禎手里拿著那份狀元卷,似乎是在閱看,卻又有些漫不經心。
堂下,胡言兌和李憲正在按圖索驥,從一箱子試卷中,尋找對應的原卷。
“找到了!”盞茶功夫,李憲終于從幾百份試卷中,尋到了那份‘廾字七號卷’,交給胡言兌。
胡言兌趕緊奉給官家。
趙禎翻開試卷,見上面的內容確實一字不差。點點頭道:“拆名。”
“是。”胡言兌便從御案上拿起銀拆信刀,小心裁開糊名,然后將試卷轉向皇帝。
趙禎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萊州東萊縣人士王俊民’!()(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