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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七章 態度(上)

  不出所料,上朝的時候,便有御史出班詢問,昨夜是否宮門大開。

  眾目睽睽之下,趙禎只好點下頭。

  “所為何事?”

  “這個么…”趙禎面露為難之色道:“此乃寡人家事…”

  “天家無私事!”

  以宋朝言官的操行,無理尚要爭三分,別說還被他們牢牢抓住話柄了。

  在眾臣追問之下,趙禎只好將袞國公主中夜叩閽,監門使臣通奏之后,自己下旨開門納之的事情,說了出來。

  “敢問公主有何要緊之事,竟要陛下破此非常之例?”言官們追問道。

  “這…”趙禎眉頭緊鎖,轉個話題道:“諸位皆有兒女,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你的女兒,深夜在外面敲門要見自己的父親,你們會忍心拒之門外么?”

  “陛下身系社稷,”言官們可不吃他這套,大搖其頭道:“豈能與臣子一概而論?!”遂于朝堂之上,大談嚴格宮禁、杜絕非常的重要性,以及歷朝歷代的血淚教訓。

  趙禎自知理虧,耐著性子聽他們聒噪半天,待其噴夠了口水,方軟語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諸位愛卿,咱們議正事兒吧?”

  見皇帝又要和稀泥,大臣們哪里肯讓,不依不饒道:“宮禁不嚴、社稷不安,此乃天下頭等大事。公主中夜叩閽,監門宦官如何辨明真偽?如此輕易通稟,略無提防。若有匪類趁機作亂,豈不可以直驅禁內,危害陛下?”

  “故而奏請陛下,將公主所經皇城、宮殿內外監門使臣。交有司查辦。”言官們義正言辭道:“詳究其責,嚴懲不貸!”

  好待趙禎這些年為人不錯,大臣們手下留情,沒有朝他和他閨女開刀,只能拿幾個看門的宮人開刀。但所謂打狗欺主,處罰了他們,也就等于給了天家父女一次警告!

  然而趙禎沒有拿身邊人做替罪羊的習慣,搖搖頭。明確作答道:“他們是奉皇命行事,寡人的錯誤,應該由寡人自己承擔。”

  “陛下如此袒護內宦,定會助漲其輕慢之心。將來定要釀成大患!”

  “至少,也是個失察草率之罪!”

  言官們的執著,令趙禎大為頭痛。只好祭出了看家本領——淵默以對!管你說得天花亂墜,我自一聲不吭。

  陳恪可見識了所謂的名臣之世,寶貴的早朝時間。竟然用來爭執這種事。但官家也是有練過的,頑強的頂住了臺諫們的攻勢。終于撐到了相公們看不下去,出言把話題引開。

  朝會的下半場,討論的是開年頭等大事——河工。

  其實河工的問題。從去年下半年,就開始了激烈的爭論。黃河隨心所欲流淌了三年。修是一定要修的。但是怎么修?是順著自然形成的二股河修,還是阻塞北流。全力修筑東流,百官對此爭執不休。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再不動工的話,就要等到下一年了,所以開年就議上了。宋朝的本事人太多…至少都自以為學富五車、無所不能,自然要各逞擅場、痛快爭論一番。

  這場景讓陳恪想到后世的一個西方笑話,說兩位律師在飯點時走進餐館,結果打烊了還沒點上菜,因為他們對著菜譜,為要點什么菜吃,展開了持久的爭論。

  宋朝沒有律師,但官員各個都是吵架王,有這么多張嘴,你一言我一語,就吵開了鍋。

  不過這里沒有陳恪說話的份兒,他木樁子似的站在那兒,只留了三分心神在朝堂,其余七分,皆用來尋思起,到底是何人的意識如此超前,居然會用戲曲宣傳來抹黑他。

  而這本該是他最擅長的…陳恪建‘杜清霜大劇院’,當然不只是為解決一干歌妓的生計問題,更重要的是,為了打造自己的喉舌。再加上未來對報紙、書籍發行的壟斷,他相信這個世界會多多少少,聽從一些自己的意志。

  誰知道未來的傳媒帝國還在襁褓之中,便有人先用這樣的方法,對他下手了。

  對于這樣的對手,陳恪是很感興趣的。但對頭狡猾的很,事后追查,那戲本也是別人交給那癩頭阿三的,而那廝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潑才,根本不知道東家是何人。

  這條線斷了,追查也就沒了頭緒。

  至于這出戲造成的影響,因為發現的早,危害微乎其微。但對手的挑釁,卻激起了陳恪的好勝心,他命大戲院的班子,以自己的婚姻經過,編寫出一部戲曲,等到搬上舞臺,效果自然比草臺班子好上百倍。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官家的聲音:“陳恪,你算是半個河工專家,怎么裝起了扎嘴葫蘆?”

  “哦…”陳恪趕緊收起小差,捧著笏板出班道:“回稟陛下,臣其實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一些粗顯的道理。到底是兩股河好,還是東流好,微臣不好妄下結論。不過為臣知道,黃河之所以常修常決,蓋因其泥沙太甚。”

  “現在已經知道,泥沙是從甘陜一代的黃土原上沖下來的,然而在甘陜一帶,黃河并不決堤,蓋因其落差太大,黃河呈奔涌之勢,自然裹挾滾滾泥沙而下。然而到了開封,進入平原地帶,水勢放緩,泥沙便沉積下來,導致河床高度與日俱增,所以才會出現地上懸河的恐怖景象。”陳恪接著道:“可見,河水流速實乃黃河是否為患的重要因素,水流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舊沙也能卷帶人海。河床必然越來越深,河道也一定愈來愈低,就不會有決堤之患…”

  他這番道理表述的淺顯易懂,令不少大臣露出深思之色,卻也有純粹看他不順眼,比如已經彈劾了他七八本的左司諫周步道,出聲打斷道:“陛下問你,哪個方案好,卻不是要聽你長篇大論的。”

  “下官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要想根治黃河之患,一是減少上游的泥沙,二是保持中下游的水勢強大。二股河將河水一分為二,從短期看,使河水有了兩條河道,自然利于泄洪。然而這也意味著,水勢也被一分為二,流速自然大大降低,泥沙的沉積量必然暴增…所以分流減水之法,似乎遺患無窮。”

  “你的意思是,支持東流了?”周步道追問道。

  陳恪搖頭道:“據下官所知,其實這條東流本身,并非另辟蹊徑。實際上走的是西漢黃河改道時的一條舊道。朝代更迭,早就荒廢。如果以此為河道,它定比原來的故道更加為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說說,到底怎樣才信?”

  “下官一開始就說過,我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些粗淺的道理。”陳恪淡淡道:“用來挑挑毛病尚可,但只怕出不了正主意。”

  “你這樣有何用處?”

  “至少可以避免錯誤!”陳恪冷冷一笑,沉聲道:“何況這治理黃河,首先就是不能急功近利。從當年三皇五帝時,這條河就泛濫為禍,肆虐了幾千年時間,不可能到了我們這里,便能一蹴而就。”說著轉向皇帝道:“微臣奏請陛下下旨,就此詔告天下吏民,凡有知水利者,皆可到都水監投名。經考察合格后,授予其低品級官職,命其沿河岸考察,得出意見稿,交由尚書省與沿河各路討論,這樣決策,相信應該更可靠些。”

  趙禎尋思一會兒,點點頭道:“有道理。”便讓陳恪退下。

  諸位相公的臉上,也從滿懷期望,變成了失望。這主意固然穩妥,但誰有這份耐心?

  陳恪無聲無息退回原位,他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下朝時,趙宗績在宮門處等著陳恪,以兩人的關系,共乘一車完全不需要避嫌。

  在車廂里坐定,趙宗績笑道:“你這回,可是把人都得罪了。”

  “我得罪總比你得罪強。”陳恪卻笑道。

  “我知道,多謝你代我受過。”有了陳恪發言在先,趙宗績再持同樣態度,就不會招人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陳恪淡淡道:“只是這樣也于事無補,不過是把咱們自己,給摘出來了。”

  “還是要盡量補救的。”趙宗績望著陳恪道:“那水泥和混凝土的方子,我準備獻給陛下。”

  “哦…”陳恪微微吃驚,那是他為趙宗績準備的秘密武器,這時候拿出來,豈不給別人做了嫁衣?

  “我仔細想過了,無論最后采取哪個方案,都要勞師動眾,竭盡民力。”趙宗績輕聲道:“我們怎么能敝帚自珍,為了一己之私利,而罔顧國民呢?”

  聽了趙宗績的話,陳恪笑了。

  “怎么,你笑話我?”

  “不是。”陳恪搖搖頭道:“我是慶幸,自己選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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