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還治其身第三卷望江南第一六九章還治其身第一六九章還治其身 陳恪并不喜歡耍陰謀,但敵我強弱太過懸殊,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狄青這邊,自己一個散官太學生,只能用這種方法,才有可能幫到他。
至于為什么要幫狄青,他對自己說,是為了能讓柳家兌現承諾。他不愿意被虛無縹緲的大義禁錮住,不愿意肩負起那么沉重的負擔,但驅動他不惜與全世界為敵的,分明是那從心底燃起的火焰。
陳恪一直在秘密謀劃,給文彥博家也來一場鬼火表演之類,但這樣做的后遺癥太多…不說別的,皇城司派來的侍衛,可一直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這不僅限制了他行動的自由,還讓他的一切動作,都暴露在皇帝的眼前。
現在無意中得到文彥博有《河圖》的消息,倒真是幫了他大忙,更幫了賈昌朝賈相公的大忙…
話說賈相公很郁悶,他興沖沖回到京城,本來想上演還鄉團,把文彥博踢到茅坑里去。誰知竟遇上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水災,一連數月的大雨淹了汴京城,從皇帝到大臣,全都忙著抗洪去了,再沒人理會六塔河的案子。
賈相公則被晾在一邊。進京數月以來,官家只召見他一次,也不過是噓寒問暖,吩咐他好生休息。誰知這一休息,竟然就是數月,堂堂平章政事,竟成了陳恪那樣的散官,他心中的郁悶也就可想而知了。
賈相公把自己的遭遇,都歸咎在文彥博的身上,堅信是這死對頭在暗中搞鬼。以賈相公不屈的斗志,只會越挫越勇,閑居無事,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琢磨著,如何報仇雪恨,把姓文的拉下馬來。
當他從柳濠那里,得知文彥博藏有《河圖》的消息后,賈朝昌登時意識到,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他在宮中的耳目眼線,比正大光明的文彥博不知強出多少倍,當然知道因為狄青的去留問題,官家和文相公的關系,已經鬧得很僵。
何況當年因為燈籠錦事件,趙禎一直不喜歡文彥博,在第二次任命他為宰相時,還說出‘文彥博尤多私’這樣的話。這種從根子上便不牢固的關系,經過這次的矛盾,顯然會雪上加霜,導致更大的裂痕。
別看文彥博鮮花著錦、風光無限,好像連皇帝都得聽他的,但其實,已經一腳踏在懸崖邊了,賈相公怎能不推他一把,讓這可惡的‘文瘸子’下地獄去。
關口就在那《河圖》上。
所謂《河圖》是傳說伏羲氏的時候,龍馬從黃河中躍起、背負的一副圖,其中蘊含著天地至理、參透著可以立地成圣,甚至白日飛升。《易經》上說,‘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河圖》、《洛書》向來是伴隨圣人降世的祥瑞。傳說中,伏羲、黃帝、堯、舜、禹、成湯、周文王、成王等一票圣人賢君,都得到這玩意兒。
八代以來,《河圖》、《洛書》也是層出不窮,但后來都被證明是贗品。真正的《河圖》什么樣,誰也沒見過,誰也無法認定。因此這東西可以說無比貴重、也可說一錢不值。所謂發現了《河圖》云云,無非都是些別有用心之人,為圖僥幸炮制的騙局。
當時河北路出現《河圖》時,賈昌朝正判大名府,得到李參的報告時,還斥責了地方官聽風是雨、信訛傳訛…經過真宗朝大搞迷信的慘痛教訓,宋朝上下都對祥瑞嚴重過敏,任何妄傳祥瑞的人,都不免被罵成是奸佞。
賈昌朝正處在弱勢,豈會給汴京的言官們,創造搞自己的機會?所以他把祥瑞之說壓了下去,本以為時過境遷、一切煙消云散。想不到,李參那個王八蛋,竟然又把《河圖》獻給了文彥博。
現在《河圖》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甚至文彥博有沒有收受《河圖》都無所謂,只要把風吹到官家耳中,就足夠文彥博喝一壺的!
事不宜遲,賈昌朝馬上找來了自己的門生,鹽鐵副使郭申錫和監察御史張伯玉,命他們立即上奏此事,彈劾文彥博欺君罔上,心懷不軌!
與此同時,參知政事王拱辰,出現在了西府門前。盡管東西兩府隔街相望,但這還是這位前狀元,離開樞密院一年多來,頭一次回到這里。
因為他是那樣屈辱的離開的…這位韓琦那屆,以狀元唱出東華門外好男兒,不知多少次,被人當作狄青故事的背景。人們說起當年,狄青看到狀元游街,同伴羨慕不已,說:‘我們一輩子也沒法這樣風光。’狄青卻昂然道:‘那不見得,還得看各人的努力。’時,都會補充一句:‘結果還真讓狄元帥說著了,當年那位狀元郎,現在是他的下屬。’
對于從來被視為的天之驕子的狀元郎來說,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況還得每天對著這個人,每天給他請安?王堯臣的修養和風度,終于被心中的邪火燒光,他不僅處處和狄青唱反調,就連每日例行的請安都能玩出花樣來…每次請安時,他都會盯著狄青臉上的金印,嘿然笑道:“樞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鮮明了!”
盡管狄青面子矮,從來都讓著文官,可禁不住他日復一日的冒犯,終于有一天,在王堯臣爽過之后,狄青突然微笑的盯著王堯臣,平靜道:“你這么喜歡,我就送你兩行,如何?”
王堯臣臉漲得通紅,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東華門外唱出來的好男兒,終于還是被個賊配軍給壓倒了。遭受這種奇恥大辱后,王堯臣瞬間崩潰,轉身到政事堂告狀…他不會理會,自己給狄青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因為在王狀元的心中,賊配軍是賤兒,他這樣的狀元進士是貴人!
沒辦法,文彥博只好奏請,把他調到東府來,離開了讓他抬不起頭的樞密院。所以,要問這世上誰最恨不得狄青下地獄,恐怕王狀元得居首位。
這次,他是來給文彥博送札子的,按說用不著他個副宰相跑腿,但王狀元還是親自來了,他是來報復的,他要親眼看到,賊配軍崩潰的樣子,才能一雪心頭之恨。
狄青是個大度的人,早就忘記了當年的恩怨,他客氣的請王狀元就坐,又讓人上了茶,才詢問有何貴干。
王拱辰微笑著,將一份手札,送到了狄青面前。
所謂手札,又叫札子,乃正式的奏表、公文之外,類似于親筆信的一種非正式文體。
狄青拿到的,是文彥博的親筆信,展開一看,不禁變了臉色…只見文彥博以親切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口吻,允許狄青可以自行請辭,得到體面的結局。甚至連未來的待遇都替他安排好了,文彥博保證,他將奏請官家,升狄青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判陳州。
任哪個不知內情之人,看完這封信,都會相信,宰相和官家已就狄青的命運達成一致了…盡管文彥博在最后強調,這是他個人的意見,但宰相親筆寫就,副宰相專程送來的手札,說僅是‘個人意見’,誰信?!
狄青是個堂堂正正的軍人,他不懂政治,更沒有像文彥博、賈昌朝、王堯臣之流,在皇宮里安插眼線,一有什么內幕,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從而趨利避害、官運亨通。
所以官家和文彥博的矛盾,狄青根本無從得知,此時此刻,他已然相信,這就是朝廷給自己定下的結局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腹的憤懣委屈,質問王拱辰道:“我的罪名是什么?”
是啊,罪名是什么?抱歉,文彥博專門讓人尋找半年,也沒找到任何罪證,甚至從人品上,都挑不出這位樞密使的毛病。否則,又何必用這種不讓人信服的方式搞他?
但終歸,是要給狄青個理由的,文彥博讓王拱辰去請教韓琦,韓相公只教了他七個字。
王拱辰便直視著狄青,一字一句道:“無他,朝廷疑你爾…”
在這個語境中,朝廷,顯然是包括官家的。
狄青瞬間面如死灰,信心崩潰,呆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王拱辰想多說幾句,往他傷口上撒幾把鹽,但怕弄巧成拙,不敢多說,匆匆起身告辭。
彼時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狄青茫然的望著漫天的雨幕,突然站起來,大步向外走去。
見樞相出來,他的親隨趕緊奉上雨披,卻被狄青一把推開,又有人給他打起雨傘,狄青卻冷冷道:“不要跟著我!”說完徑直走出了房檐,任憑暴雨滿頭滿臉滿身打著,那魁梧的身影,轉眼便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雨幕中…
第一更久等了,第二更不會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