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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琴聲往鋒刃上走

  樊清雪并非刻意懷揣著自己的惡意去嘲諷他,從三十年前他被老人從死人堆里面撿回來,到如今成為世上最可怕的殺手之一,樊清雪沒有這個習慣。

  能跟他說上兩句話的人不少,能跟他說上兩句話的敵人不多。

  只是這樣的一句話已經像針一樣深深扎進了對方的心頭肉里面。

  于醒看著樊清雪的眼神已經逐漸殺意濃重,他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妝痕,邊角掉落的粉塵讓他的心情愈加不好,甚至指尖上面的觸感已經讓于醒摸到了自己皮肉傷的瘡疤。

  “交出徐秀魚…還有五年前我沒有殺死的那個小孩子,今日來都來了,賬就一起算了。”

  樊清雪眼神透過這群人,望著遠方皎潔的明月,眸中有微光。

  東土有一個其他地方都比擬不了的地方,這里天空的云永遠遮不住月亮,無論是白云還是烏云,每到夜晚抬頭凝視蒼穹,總能望見圓潤美玉掛在天空之上。

  這大概就是東土唯一的美景,能為瘦骨嶙峋的大地點綴一絲憂傷靜謐。

  “你再帶兩百人,算上這一批,四百余人,能跟我這么講話。”

  于醒聞言眼神微瞇,手上十分果斷地揮動一下,身后的黑衣殺手騎著烈馬朝著樊清雪殺去,這與戰場上面的搏殺又全然不同,除去馬蹄聲和利劍出鞘的聲音,聽不見任何從人嘴中發出來的振動。

  兩方交接,樊清雪手中的長劍出鞘,染過一縷月色,輕吻四周黑衣人的側頸,血痕浮現的時候,人手中的劍因為無力而緩緩脫落,然后馬兒才帶著這人沖向樊清雪的身后,一同滾落在黑石地上,染出一片鮮艷。

  他殺人,也要殺馬。

  夜里微寒冷,人和馬呼出的熱氣能在空氣里面看見白茫茫的一片,然后被融進霧氣之中,這里面又彌漫著熱切的血腥,遠處的于醒看著這一幕,不為所動,他身旁的兩名下人換下了自己后背像是劍匣的東西,上面有精巧的機關,拼湊在一起后,從一旁的暗格里拉出幾根粗細質地不一的線,于另一側系緊,于是一張琴就做好了。

  于醒身邊的一名壯實下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地上,手肘彎曲,支撐于地,手臂與上身側開成微小角度,從而調整自己的后背高度。膝蓋也是彎曲著地,保持后背水平,而后另一個下人將先前拼湊好的琴放在了這名下人的后背上。

  于醒盤坐于地,手掌覆于琴弦之上,面朝前方正在殺人的樊清雪。

  聲音從琴弦上響起,一個非常渾厚的低音炸開,而后樊清雪的側腰處潔白的衣服便出現了鮮紅。

  甚至有些刺眼。

  樊清雪面無表情,望著遠方的于醒,手中的劍翻轉,又殺一人。

  于醒與樊清雪隔著三十步的距離,互相對視一眼,指尖微動。

  其實不是微動,因為琴聲響起的時候,空氣之中出現了許多漣漪,像是碎裂的泡沫,里面存在著某種肉眼看不見的力量,強行伴隨著音波陣陣,撕開了這三十步的距離。

  這一次的音律和第一次并不一樣,層層疊疊,仿佛一滴滴的水從雪山之上融化劃開,千萬水珠順著寒冷的雪堆滑到山腳之下,逐漸匯聚成了一條瘦弱而無力的小溪,而后小溪緩緩東流融入大河,大河融入大江,最后百川匯聚,浩浩湯湯,直奔東海。

  樊清雪沒有躲,他身上的傷更多,只是手上拿捏的劍也更穩。

  所以他殺人的速度也更快。

  劍刃上面的血順著劍身一點點往下滑落,樊清雪開始邁步朝著于醒走去,那些悍不畏死的殺手依然看不見地上躺下的尸體,他們瘋狂地朝著樊清雪進攻,即便是自己手中的武器根本就沾不著樊清雪的衣服。

  但是他們能夠看見樊清雪身上的傷在加重。

  這就是他們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成果。

  于醒看見樊清雪穩重的步伐,手上音律的節奏忽而亂了起來,變成了狂亂的掃弦,一時間仿佛周遭有群魔亂舞,身旁為他抱琴的二人口鼻依然滲出鮮血,但仍舊跪在原地未動。

  他們不能動,此時一動,必死無疑。

  直到樊清雪站在了距離于醒十步之距的時候,他躲掉了第一個音符。

  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于醒的眼神充斥著血絲,指尖的琴弦不知何時已經斷開,滿手鮮血,血肉模糊。

  樊清雪持劍站在了他的面前,白衣被血染紅,他的表情依舊平靜。

  身旁的負琴之人已經俯首,額頭點在地上,沒有生息。

  場面慘烈,那三十步的距離,躺下了四百多具尸體。

  人和馬都死了。

  于醒悵然,他的眼中已經有血,抬頭想要對著樊清雪伸指,才發現了自己已經沒有手臂。

  “我還是不會殺你。”樊清雪說道。

  “這柄劍從二十年前開始陪我,幫我擋下無數的殺招,幫我飲下無盡的血…我不能這么對不起它。”

  “你太丑了,不配被我殺死。”

  于醒嘴中滲出血絲,整個人抽搐地笑了起來。

  “容貌乃上天賜予,你有什么資格嘲諷我?”

  樊清雪說道:“你本來不丑,非要自己在自己臉上動刀子,現在變成這副模樣,不要怪老天。”

  于醒低垂下自己的頭,咬掉了自己的舌頭,靜靜等待死亡。

  “五年前我明明殺死他了…”他喃喃自語,口齒不大清楚,目光依稀之間,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寒冬,自己一指頭點死了北照世。

  “我明明…”

  于醒忽而固執起來,眼中神色清明,他看見樊清雪轉身離開,看見了四周那些倒下的同伴。

  斷掉的琴弦上沾血,他栽倒,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好聽,就是好頭。

  王城,蔡府。

  蔡坤正在自家的魚池里面養烏龜,這時候已經是夜半三更,旁邊的侍女拿著自己的小扇子幫著他扇動,她的一條手臂已經不見了,臉上也滿是小心翼翼和慌亂。

  其實這個時節并不炎熱,蚊蟲也少,院子里栽種的茂盛植栽生命力很是旺盛,蔡坤特別喜歡蘆薈,就在不遠處的泥地上,擺滿這東西。

  全是盆栽。

  上面還能依稀看見猙獰的瘡疤,不是因為小蟲子或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小鳥胡亂啃啄,而是被人為破壞,許多蘆薈的傷口干涸之后,因為無法復原就留下了丑陋的傷痕。

  正在聚精會神看著手中王八的蔡坤,忽然聽到了什么聲音,他將目光移向了府門口,中間隔著一堵墻,他什么也看不見。

  蔡府的設計本是非常規律的,院子和房屋之間一般都隔著一些景物,雖然不大,但是中間有東西可以遮掩,或是假山,或是高樹,不至于從這間房子里打開了窗戶就能一眼看見那頭。

  腳步聲是在高墻處的拱門口停下來的。

  那名拿著扇子的婢女,不敢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目光悄悄略過拱門口的時候,看見了一名黑衣人滾著朝蔡坤而來。

  蔡坤看見他的模樣,拍手叫好,笑出了聲。

  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于醒和過去要人的殺手,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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