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漢的兒子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體量不大,但胳膊和腿上的肌肉都很結實,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樣子。
一般而言,這個年紀的人孩子都能滿山跑了,余老漢的兒子卻還未有子嗣,也難怪余老漢對此感到著急了。
不過余老漢的兒媳看上去還挺年輕,夫妻倆也并沒有結婚很久,否則的話流言蜚語肯定早就傳遍了這個小山坳,余老漢的兒子要么另娶要么便會放棄了。
于無謂心里想著這些事情,作為出家之人,他對傳宗接代并無執念,不過他也理解凡人的想法。
在儒門統治的凡俗世界,沒有子嗣被視為極大的不孝,有位儒家圣人曾經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現代儒家愛好者們不要跑來告訴我這句話并非人們通常理解的那個意思,我不相信你們這群現代人能比漢朝人更理解戰國人的想法。)
其實對凡人而言,在強調孝悌的靈洲,無嗣并不會給自己的父母帶來多大的影響,唯一會因此受害的只有自己的晚年罷了。但是不論是官府,還是儒門的宗師們,都不會這樣說。
他們會舉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真正的緣由,其實也與山間的農夫或者城市中的工匠個人無關,無非是官府和儒門不能接受自己治下的人口越來越少罷了,要是人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妙,那他們的修行便會一朝散去,盡作烏有。
這便是所謂的人道。
不過在凡人傳宗接代這件事情上,也并非全是人道在起作用,有些東西是一切生物的本能,并不因為人類有了靈性和智慧而有所改變,那就是天道了。
玄門修行,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通曉玄門經典,擺脫人道束縛,而據于無謂所知,修行至最后,似乎同天道也有些關系,至于那時又是個什么說法,是否和人道一樣,需要掙脫天道的束縛,那就非是于無謂所知了。
何況莫說是天道,便是人道束縛,又有幾個人能真正擺脫的呢,于無謂捫心自問,他所能擺脫的,無非也只有那些顯而易見的,由官府和儒門強加給人的道理,至于更深層次的,那些從巫族時代就流傳下來的,他自己也難以意識到的道德,他便無能為力了。
有時候于無謂甚至會想,留給于氏一族混沌陰陽符的那位先祖,會不會就是因為沒能擺脫人道束縛,所以最終倒在了劫數之下。
只是這種想法未免太過無稽,盡管玄門之中有子嗣的大能很少,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似乎并沒有聽說他們的天地大劫因此而受到影響。于無謂據此猜測,在天倫和人倫之間,大約是存在一個界限的,而繁衍這件事,必然是屬于天道范疇之內的。
余老漢的兒子和外表一樣,是個精明能干的人,先是和于無謂客套了幾句,然后就進屋取了斧頭,和其父一起帶著于無謂上山砍樹。
在路上三人很是輕松的閑聊,談著談著,余老漢的兒子忽然很是感慨地道:“說起來,這棵桃樹還是我出生的時候,娘她親手栽下的。如今她老人家不在了,這桃子樹也要隨她去了。”
然后幾人便談起了余老漢妻子的事情,原來之前余老漢一家日子過得艱難,余老漢瘸腿,他妻子的情況則更糟糕,眼睛老早的時候便瞎了,一家全靠余老漢兒子一人撐著。
說到這里,余老漢也很是感慨地道:“你娘她最后也算享了一年福,信奉了玉母,玉母把她眼睛治好了,她死得也高興了。”
鄉下人一無所有,對生死反而看淡些,或者說,就算是在意生死,往往也無力挽回,反倒不如死得痛快點,死得高興點了好了。
余老漢又道:“要不是玉母把我的瘸腿和你娘的瞎眼治好了,你小子哪里有機會討到媳婦兒?所以說,你要誠心祭拜玉母,我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托了她老人家的福。”
余老漢的兒子連聲稱是,一臉虔誠的模樣,看來他對翠玉仙子的信仰一點兒也不比他父親淺。
“竟然還治好了瞎眼,這可比瘸腿更加困難,莫非這位翠玉仙子其實是哪位天神的化身?”念及此處,于無謂大有立即逃離這灤陽的心思,能被天神關注的地方,恐怕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通神修士能摻和的。
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若真是那樣,他依先前的計劃,趕緊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當成沒有發現此事才是最好的辦法。
那株桃樹就在他們家對面的一個小山頭上,長得很是繁茂,此時正是初夏,本該是桃子成熟的時節,但這株桃樹上卻空空如也,一個桃子都沒有。
余老頭語帶惋惜地道:“這棵桃樹前年開春的時候,被雷劈了一下,上面的葉子都掉光了,當時我們便想砍了,結果到后來葉子又長出來了,只是沒想到卻再也不結果了。”
于無謂放出神識,朝著桃樹覆蓋去,余老頭沒有說謊,這果然是一株經歷過九次雷劫的桃樹,乃是制作法器符器的上好材料。
若是再經過一次雷劫,這株桃樹上便有機會生出靈性來,將來有了化妖的可能,珍貴程度較現在更甚百倍。
不過從這株桃樹目前的氣機來看,它度過第十次雷劫的幾率極低,說到底,這不過是一株恰好生在地脈之上,因此容易被雷劈的桃樹罷了,而非是其修煉有成,所以才招來天劫。
余老頭見于無謂正在仔細觀察那棵桃樹,便道:“怎么樣,小道長,這株桃樹是你要找的東西么。”
于無謂點點頭,道:“確是我需要的。此處地脈頗為奇異,此樹砍去之后,你們就不要再在這里栽種其他樹木了。”
盡管這株桃樹在此只是遭了九次雷劈,并未生出什么異樣,可于無謂卻看出來,此處的地脈正處于一個動蕩變化的時期,若是將來繼續在此栽植樹木,難保不會生出什么禍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