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帶過來了是吧?”
李學武在治安員的簇擁下進了審訊室。
把人帶回來的王一民語氣很是嚴肅地對審訊椅上銬著的那人警告道:“認識不,這是我們保衛組的一把。”
“你要是現在交代,我們還可以考慮給你個立功表現的待遇。”
“這是外號叫滿山的那個對吧?”
李學武從門口進來,站在了審訊椅的前面,打量了椅子的滿山一眼。
“真名叫啥啊?”
“問你話呢——”
廠保衛科里的治安員可不都是善茬,周瑤再講紀律講規范,也不會在審訊室里貼紀律類的標語。
這里更沒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一說,他們嘴里講的永遠都是老實交代,膽敢對抗組織,沒你好果子吃。
當然了,坦白從寬那一套絕對有嚇唬的成分,但后一句絕對沒有。
你要說下手黑,保衛科這些治安員比派處所那些聯防員還要黑。
幾萬人的大廠,絕對安全力量只有這么二三十人,還得有歇班的情況。
你想吧,值班這些人的壓力得有多大。
對普通職工,對來辦事的群眾,在紀律和思想教育的條件下,他們當然是人民衛士。
但面對這些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他們是要毫無保留地表現出嚴肅的一面。
滿山當然認識李學武,見過幾次,也親眼見過李學武幾次打人。
打的還不是別人,他們的大哥,從衛民到衛國,這狠人都捶過。
衛民和衛國算是栽他手里了,自從遇到他就沒有過好兒。
這么說吧,那可真是王二小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衛民沒了以后,他們消停了好幾個月,期間攛掇個傻嗶出來扛事,沒想到在動物園附近的老莫又遇到了他。
多虧當時機靈啊,沒吃著虧。
等衛國從大西北回來,他們這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尤其是衛國從西北帶了個狠人回來,滿山覺得自己就很能打了,但在對方的面前,根本不夠看的。
當然了,頑主們茬架也狠,但絕對沒有亡命徒狠。
經過幾次的試探和較量,就算是趙衛東、謝前進那些老兵們,見著衛國也得給幾分面子。
不為了別的,就因為衛國敢打敢拼。
在這老兵的圈子里,他們是唯一敢跟頑主硬鋼的。
衛國年輕,可能不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但他們這些老鳥都會懂。
就在衛國因為幾次沾著便宜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他們也不是沒提醒過他。
當初衛民為啥折了啊,后來他們有過分析,說好鋼易折。
衛民表面上看,人很謙虛和氣,其實在南方“鍛煉”幾年,骨子里傲氣的很,也狂的很。
遇到李學武這樣能算計的狠人,不折了才要怪呢。
所以衛國回來后,囂張了一段時間,他和點子、叉子就勸過他,見好就收,江湖勢力已經成了。
其實說白了,跟頑主鬧風頭也好,跟老兵們爭威望也罷,都是為了一個利字。
無論是四九城里的姑娘,還是地盤上蠅營狗茍,不可能都是你一個人的。
四九城說著小,看著大,但再大,你也是一個人,否則那不沒王法了嘛。
別說是你衛國,誰來了也不行啊,就連趙衛東和謝前進這些人,你看他們敢立棍,可他們敢嚷嚷平趟四九城嗎?
你要說真跟頑主似的,去跟佛爺收稅,那得了,你的名聲得在老兵圈里臭了大街不可。
名望積累到如今這個程度,是時候該收一收了,消停的干點啥不是過活。
就算每周去一次老莫也是夠了的,面子大大滴——
衛國也是有了這個意思,趙衛東、謝前進等人幾次組織的活動他都沒有參加。
他自己也不是沒有渠道獲得上面的消息,知道現在搞事情不吃香了。
滿山這些人幫著他搭建起了勢力,在東城一片就要有固定的收入來源了。
到時候財力有了,等年歲到了,家里安排妥當,那還不是青云直上?
可惜了,不知道從哪跳出幾個嗶崽子來,劈頭蓋臉的就給他們一頓揍。
當天是謝前進叫了他們出去玩,騎著車子正踩著馬路牙子等謝前進他們呢,沒想到讓幾個小崽子給打了。
回頭這么一問才知道,是頑主們動的手,帶頭的叫張建國,就活躍在東城新街口一帶。
這特么還能忍得了?
就連謝前進這孫子惹的禍都不顧了,讓古董兒查了對方的家,帶人就上門去了。
解氣是解氣了,可江湖爭端再起,這筆帳算是欠下了,恩怨也結下了。
他一方面得防著張建國,一方面還得找謝前進算賬。
謝前進自知理虧,躲著不見他,就連他占了對方幾塊地盤都不出面。
這股子氣沒地兒撒,又遇見李援朝跳出來裝嗶抖擻。
老兵們最在乎啥?兩個字,面子。
在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后,要持續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在圈子內部搶占資源。
你越是牛嗶,越有哥們跟著你,你越是時髦,越有姑娘追著你。
姑娘越多,哥們越多,財力越多,地盤越多,無限循環。
那么問題來了,面子是從哪來的?
大概三個方向:兄弟、婆子、車子。
你說你有面子,那好,你兄弟得多吧,能打能扛吧,女朋友得好看又能玩得開吧,騎的車子得時髦牛嗶吧。
這三樣衛國全都有了,他哥留給他的這些兄弟,各個都是能打能算的。
他哥留給他的女朋友童言雖然燒了點,在他去大西北的時候跟了好幾個,但耐不住長得好看玩的花啊。
他哥留給他的二八大杠絕對是最扎實的好東西,連鎖鏈子都有。
所以說,衛國是撿了他哥的便宜,輕輕松松成了老兵圈里的頭面人物。
咱就說,他都這么牛嗶了,還有啥能讓他不舒服的。
一個傻嗶騎著不知道跟哪整來的小鐵驢,時髦又洋氣。
有區別于二八大杠的扎實,更不同于傻大笨粗的大摩托,這玩意兒太掰了!
真的是男人見了咧嘴,女人見了劈腿。
就憑借這臺小鐵驢,李援朝沒動手,沒茬架,沒惹豁子沒挨罵,愣是在老兵圈子里掙足了面子。
你要當著別人的面顯擺也就算了,當著衛國的面,他心里能服氣嘛。
我特么打生打死的落下一個勇字,你騎臺鐵驢轉一圈就落下個屌字,我特么太吃虧了啊!
沒說的,謝前進的事先放一邊,車子的事要緊。
他從他爸的關系那借了一臺212,在某次活動中亮了個相,算是挽回了一些面子。
可等李援朝那個嗶養的又嘚嘚颼颼地開出一臺更精致的吉普車時,衛國受不了了。
丫的是不是故意跟我較勁啊!
必須蓋了他!
這個時候滿山已經發現,衛國不是飄了,是特么瘋了。
竟然想著偷車,或者搶車。
他們是老兵,不是老匪,這時間也不是去年,敢這么彪,不玩命嘛。
尤其是當聽說衛國把目標盯在了紅星廠以后,他心里就是拒絕的。
他們幾個勸衛國,這李二疤瘌絕對跟他們犯沖,八字不合,遇著了非死即傷。
衛國忍了幾天,可耐不住李援朝越來越在圈子里得勢,他是受不了了。
也不是不聽勸,不在紅星廠里鬧事,而是選擇了落單的羚羊汽車。
反正就開著玩幾圈,大不了虧點錢,找個傻嗶扛下來,他的面子更重要。
蹲點的時候說的好好的,就是“借”車,司機要是反抗,那就綁起來扔路邊,反正大夏天的,也凍不死。
萬萬沒想到啊,團伙里那個西北來的大虎嗶…
“沒關系,男人嘛,總要講義氣要面子的,這我們都理解。”
李學武一歪脖子,從后腰上抻出“正義之錘”來。
這玩意兒滿山太熟悉了,衛民和衛國從交道口所出來的那一次,聽說就是被李學武這么給收拾過。
丫的心黑手狠,手槍當手錘使,砸人手指頭跟砸釘子似的。
混街面的誰不知道,李學武的姥爺在交道口胡同里弄了一家回收站。
明著是回收站,其實也干一些家具的生意,二手回收再修理售賣。
所以都說李學武的手藝是跟他姥爺學的。
但衛國有話說,李學武絕對是學藝不精那伙的。
他聽著李學武說最和氣的話,卻掏出手槍干最狠的事,心里就打突突。
打老虎攮死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完了。
所以被抓了,到底要不要交代,是他心里的一個坎。
跟特么兄弟義氣沒啥關系,落在李學武手里,絕對要吃槍子的。
現在的問題是,他交代了,是早死,不交代,查不清事實。
所以他現在心里含糊著,踅摸怎么對抗李學武的審訊。
李學武當然了解他們這些人的心態,所以一上來就沒打算來軟的。
這小子跟聶小光的情況不大一樣,聶小光嘴里咋呼的歡,實則沒沾紅。
就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也不是沾紅之后的狀態。
你再看看眼巴前這慫貨,從打見著他進來開始,腳就開始不聽使喚地哆嗦。
當然了,表面上還是一副大氣凜然的水泊梁山好漢的模樣,下盤虛了是心理和身體反應。
沒關系,李學武對付這種貨色最是有一手了。
“同樣的,我們干保衛工作的,也是要面子。”
他耷拉著眼皮,盯著滿山說道:“廠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一天之內要是辦不妥,我李學武也沒法在道上混了——”
“啊——啊——嗬——”
李學武的這一句話還沒說完,滿山的心理防線還沒搭建起來的時候,保衛處之虎呲牙了。
滿山原本以為李學武會像對付衛民那樣,砸自己的手指頭。
所以他死勁地攥著拳頭,就算槍柄砸在虎口上,也能抗一抗。
但是萬萬沒想到啊,李學武瞄準的是他的腕骨,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
其實他也沒機會反應,手銬在鐵椅上,整個身子固定著,胳膊想往回抻都不行,只能挨砸。
他使勁喊著,喊得嗓子都啞了,可還是舒緩不了手腕上的疼痛。
滿山頭皮發麻,眼球突出,這一刻他只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手腕上已經不疼了,但全身都在疼,他不知道,這是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
手腕不疼的原因并不是他有鋼筋鐵骨,而是保護機制啟動,那個地方已經麻了。
眼見著的,滿山手腕骨的位置鼓起一個大包來,黑紫黑紫的。
“我現在要問你真名是什么,你一定還不愿意說吧?”
李學武沒在意他的喊叫,用槍柄敲了敲鐵椅桌板,瞄準了他另外一只胳膊,“沒關系,我完全理解你為兄弟扛下一切的心情和愿望…”
“劉滿山!劉滿山!”
滿山額頭上已經見了汗,不是天熱,審訊室里發悶,而是冷汗。
他現在只覺得半條胳膊不聽使喚了,一個勁地哆嗦著。
不等李學武的話說完,思維能力恢復,有能力說話了,使勁地張開咬合的牙齒大喊道:“我叫劉滿山!”
“嘖,這多沒意思——”李學武眉毛一挑,道:“你要硬就一直硬到底,要交代就交代個徹底,浪費我感情了不是。”
他手里的小錘子不安分地敲了敲,說道:“我要說讓你完全交代,你心里一定不愿意。”
“畢竟嘛,跟了衛國這么長時間了,說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也不為過。”
李學武的語氣一直這么平和,波瀾不驚的,看不出一點生氣的樣。
只是他的話剛說完,掄起胳膊,照著剛剛砸下去的位置又狠狠地來了一下。
“啊——嗬——咦——”
滿山這一次躲的是另一只胳膊,完全沒想到李學武不按套路出牌。
黑紫的大包這一次算是純黑了,黑的發亮,好像黑面饅頭似的。
劉滿山的吼叫聲沒有第一次那么響亮,但他額頭上的汗水比雨澆的還要嚴重。
就像有人用水舀子往下澆他一樣,身上的棉布襯衫都濕透了。
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死過去,也不用忍受這種撕心裂肺的疼了。
都說大音希聲,大疼也希聲。
疼到一定程度,人就沒有力氣嘶喊了,只是看著面目猙獰,齜牙咧嘴的。
劉滿山現在的樣子,跟李學武上午在周瑤遞過來的照片上看到的那些廠里犧牲同志的表情差遠了。
他現在才挨了兩下子,那幾名同志挨的可是十幾下子。
到底是怎樣的仇恨和扭曲的心里,才讓他們對普通人下黑手的。
無非就是炫耀和面子,搶一臺車去瀟灑就真的比四條人命重要?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李學武再一次敲了敲桌板,對著劉滿山說道:“第一條路,你禁不住,把所有的事實供述清楚。”
“第二條路,你堅持住,等我們把你的那些兄弟像抓老鼠一樣,一個個地揪出來,你們再一起上路。”
“趕緊說吧——”
王一民皺著眉頭擺了擺手,示意值班員去接醫生。
他則是面色嚴肅地提醒道:“你都到這了,扛著還有意思嗎?”
“還是你覺得你的那些兄弟比你夠義氣,就算被抓了,也一樣的硬氣?”
“沒關系,咱們這也算是一種比賽了,保衛處跟時間賽跑嘛——”
李學武撇了撇嘴角,說道:“明天是周一,一早我得跟廠領導匯報。”
“咱們打個賭,我賭你熬不過我的審訊,你賭你的那些同伙熬得過今夜怎么樣?”
他挑了挑眉毛,慢條斯理地說道:“賭注我都想好了,就是你們上刑場挨槍子的順序。”
“你要是贏了,我讓你最后一個吃槍子,我要是贏了…”
“叉子去他二姨家了——”
李學武的話還沒說完,疼得面目扭曲的劉滿山終于扛不住勁了。
他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司機是老虎殺的,副駕駛是叉子拌的手腳,衛國下的手…”
“咚咚——”
李學武敲了敲桌板,淡漠地看著要全交代的劉滿山說道:“我現在還不想聽這些,你知道我想聽什么。”
“叉子…叉子他二姨在房山…”
劉滿山遲疑了一下,又繼續講道:“點子說他去津門,他們家有親戚在那邊,不過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不知道他是真害怕了,還是真想明白了,誰先交代誰便宜。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動手了,既然參與了這次的行動,就落不著好。
就算衛國他們真的跑了,李學武絕對會拿他頂賬。
所以說,衛國他們落網,才是他求生的唯一出路。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沒有下黑手,只是參與了,并且有立功表現…
不用李學武仔細問,竹筒倒豆子,他把點子和叉子的位置交代了個清楚。
“衛國呢?他去哪了?”王一民耐不住勁,一邊給值班員打手勢一邊追問道。
他是讓人去通知還在城里搜查的周瑤,可以定點抓捕了。
這邊繼續審問道:“衛國和那個叫老虎的去哪了?”
“衛國沒說,他只說讓我們先走,他得回家一趟。”
劉滿山哭喪著臉說道:“從大橋那回來以后,我們在東直門就散了…”
“通知周瑤,去衛國家,找不到人就審他父母。”
李學武利落地收起了手里的手槍,轉回身說道:“我會給分局打電話,請他們出具手續協查。”
“明白,我這就去辦。”
王一民應聲過后,請示道:“津門那邊,是不是給管理中心保衛科打電話,請他們協同抓捕?”
“就這么辦——”李學武點點頭,看了一眼手表,才六點剛過。
“八點鐘,八點鐘以前務必要有個結果。”
他點了點王一民說道:“點子那邊你盯一下,叉子就交給護衛隊去抓。”
“周瑤不用管其他,就給我盯死了衛國,我今天就要辦了他!”
“是!”王一民應聲過后,小跑著出去安排了。
李學武剛想出門,便聽見身后劉滿山嘶啞著喊道:“李處長,我真沒殺人啊——”
“我是去攔跳車的那個,是老虎跟在我后面把人攮死的,等我回去以后,車里那個已經死了——”
“嗯,慢慢說,別著急。”
李學武依舊是那副不急不緩的模樣,示意了屋里的治安員說道:“咱們的打賭還可以繼續。”
“現在就看你交代的快,還是他們落網的快了。”
他一邊往出走,一邊說道:“你提供的信息對抓捕越具有價值,你戴罪立功的表現才更詳實…”
晚上七點半,叉子在房山他二姨家落網。
晚上八點十分,點子在津門落網。
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保衛科的同志在地方的配合下,在京城火車站提供的信息指引下,在津沽把人找到了。
其實白天還真不好找人,可一到了晚上,沒有介紹信,沒有落腳的地方,這些人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
地方一拉封鎖,協查通報一出,除非你跑的足夠遠,遠到協查通報都到不了的地方,否則…
像是這種按圖索驥的調查,李學武根本不擔心抓不到他們。
這些小崽子狠是狠,但還缺少一些經驗和頭腦。
經常殺人的讀者都知道,出事以后潛逃,你想不被人順藤摸瓜,就得往你自己都想不到,判斷不到的地方跑。
抓你的這些人也是根據你的個人信息,以及基本情況來判斷你的逃跑路線。
你的價值如果嚴重不符抓捕的成本,很有可能就會減弱對你的抓捕力度。
為啥后來有那么多三十年的陳年舊案被破啊,就是這個時候的偵查手段和力度不強嘛。
不知道點子和叉子往哪跑,胡亂發協調抓捕消息,這不是開玩笑嘛。
只要有了偵查的方向,那基本上就能確定這人一定能到案了。
不敢說百分之百吧,但也能說百分之八十,畢竟還有意外發生嘛。
李學武從上樓后開始,便一直在打電話。
先是跟分局那邊溝通,通報了保衛科的審訊結果以及對這個案子的判斷。
雖然這個案子出在了紅星廠,但案發現場在郊外。
實際上,死了四個,還是非生產事故類案件,必須經由分局做調查。
保衛科之所以能帶著人回來審訊,是分局那邊開了綠燈。
是因為有李學武坐鎮主持審訊工作,沒有他在,這個案子一定是分局的。
在東城,可能有人說自己的審訊能力不比李學武低,但很少會有人說自己的辦案能力比李學武高。
這個時候,牽扯誰都是個鍋,甩都甩不掉呢,誰會主動來搶。
現在可不是后世,出了個案子大家搶著辦,辦好了有成績,有指標。
紅星廠自己的事,案件專家李學武還在這,那必然是交給他們來處理的。
但是場面得做扎實,該通報的要通報,不能讓分局坐蠟。
李學武的電話是直接打給鄭富華的,兩人是有些日子沒聯系了。
可在電話里,誰都沒有敘舊的閑情雅致,講的都是案子,抓捕和審訊工作,以及后續工作的處理。
講了得有半個多小時,這才容他打第二通電話。
就像他對谷維潔保證的那樣,一有消息,第一個通知給她。
李學武言而有信,給鄭局溝通是案件程序需要,對廠領導匯報,必須先讓她知道。
電話很快接通,谷維潔很顯然是在等他的電話。
她先是聽取了李學武的匯報,聽到案件的偵破工作有了進展,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而后再聽見李學武匯報關于今晚的工作安排,以及抓捕和審訊部署后,她做了進一步的指示和安排。
在通話中,她也講到了家屬的情況和情緒,今天大家都不好過。
搞通訊維修的,必然是男同志,還得是有經驗的老同志。
除了那名司機,死的其他三人年齡都超過了三十歲。
也就是說,至少三個家庭的頂梁柱塌了,就因為小崽子們的面子。
司機雖然年輕一些,可對于他的家庭來說更是災難。
孩子剛剛三歲,在停尸間哭著要爸爸,谷維潔講到這里聲音都有些哽咽。
李學武也不是鐵石心腸,情緒有波動,但絕對不會影響了工作。
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電話里再一次做了保證,一定盡快破案。
撂下電話以后,他又把電話打去了李懷德家里。
這是從上午到現在,他給李懷德打的第一通電話。
時間剛剛八點鐘,就在收到彭曉力關于叉子被抓的匯報以后。
李懷德家里也有個保姆,不過不是外人,是他的親外甥女。
平日里有公事電話打過去,基本上都是對方先接。
聽說在李懷德家里好幾年了,沒什么文化,只等著養大一點從他那找個好姻緣嫁出去呢。
這種事在后世可能少見了,但在這個時候,乃至是八九十年代了還屢見不鮮。
農村丫頭,或者小城鎮里的姑娘,沒什么見識,更沒什么學識。
有在大城市里當干部的親戚家需要照看小孩或者老人的,就會主動上門幫忙。
都是十五六歲大小的姑娘,手腳麻利,洗衣服做飯,看孩子端尿盆。
平日里供吃供穿,有條件有良心的,就跟對自己孩子一樣給零花錢。
只等著十七八了,姑娘出落的好了,也習慣了城里的人情世故了,便會幫忙找個好人家嫁了。
要是實在親戚,且在家里幫忙期間賣力氣,這當干部的叔叔舅舅也好,姨夫姑父也罷,是要給一份嫁妝的。
往后就是城里人了,還得多照顧多往來呢。
秦京茹當初奔著她姐家來就是這份心思,只是秦淮茹當時沒能耐,養不起她,只能是到手了就得往外送。
當然了,你也知道,她有別樣的心思,不想把妹妹往遠了送,最好就是在院里找個對象。
這樣一來不僅兩姐妹互相有個照應,秦京茹還能繼續幫她照顧家里。
誰讓秦京茹是個老六呢,根本不按她姐的劇本設定來。
不過也算求仁得仁,在李學武家里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人得多修好,積極上進,從農村來,從小地方來,就是學本事來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看看秦京茹在李學武家里,是不是就學會了很多。
要誰說,秦京茹都比以前強太多了。
等你再看看李懷德的外甥女,來家里三年了,接電話還跟狗似的。
“歪!你找誰?”
“找李主任。”
李學武不是沒往李懷德家里打過電話,也不是沒跟這個說話很臭的丫頭打過交道。
但每次打電話聽見是她接的,都有種罵娘的沖動。
你聽聽她的語氣就知道了,就跟你欠了她多少錢,又來借錢了似的。
鄉下吆喝豬狗也就是這個語氣了,再沒有更難聽的了。
當然了,李學武有風度,有涵養,不會跟她一般見識。
所以在要了電話,聽見是她接聽的以后,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可你聽那丫頭是怎么說的,“我還不知道你找李主任?”
她混橫地回道:“往這打一百個電話有一百個是找李主任的!”
“那你問我找誰干什么?”
李學武心想,這丫頭在李懷德家里這么長時間都沒被趕走,興許老李就相中了她的這個技能。
這狗慫脾氣絕對能擋下很多電話和上門送禮的。
就是,真想送禮誰會傻了吧唧地送家里去啊。
這哪里是沒教養的丫頭,明明是厚重的擋箭牌嘛。
知道李懷德就在旁邊,不然這丫頭不能廢這么多話。
李學武頂了她一句,又補充道:“我是李學武,要跟李主任匯報工作。”
“呵——”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笑,那丫頭掐著電話不屑道:“你倒是挺橫,李學武,李學武多個…”
“嗯,學武啊——”
那丫頭的話還沒說完,李學武便聽見了李懷德的聲音,“情況怎么樣了?”
“你怎么來了?”
李學武剛從樓梯上下來,便見著王箏帶著人從門口進來。
“給你打打下手——”
王箏走到李學武面前打量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說道:“說壓陣也行,說搖旗吶喊也行。”
“不至于吧——”
李學武瞅了她一眼,與她身后來的幾個治安處的干部點了點頭。
都是老相識了,他以前是治安處的副處長,說起來這些人都是他的兵。
王箏在上一次的變動中從部里調整到了分局工作。
現在是治安處的副處長,余大儒調走后,她暫時負責主要工作。
甭問,問就是組織人手緊張,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補充到正職崗位上來。
要不得說人家有背景呢,正的走了她正合適有機會鍛煉。
即便過一段時間沒有特別突出的表現,不能扶正,可也在正的來之前掌握好治安處的情況和工作了。
這玩意兒真是羨慕不來的,人家生的時候會投胎了。
李學武抬手示意了審訊室的方向,道:“走吧,我也是剛剛跟領導打完電話,還沒見著剛帶回來的這個呢。”
“這是第幾個?”
王箏走在他身邊,嘴里問道:“津門那個抓住了嗎?”
“鄭局跟你說了?”
李學武問了一句,沒等王箏點頭,便回答道:“已經上了火車了,正在往回趕,路上就在審了。”
“不過我估計沒什么結果,第一個到案的,叫滿山的那個招供,說衛國讓他們先走的。”
“我安排人過去支援周科長了”王箏抬起頭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后繼續說道:“相關的手續鄭局批了,一并帶了過去。”
“辛苦了,回去后替我謝謝鄭局。”
李學武點點頭,沒再說其他,而是在值班員打開了審訊室的房門后,請王箏先進。
王箏也沒跟他客氣,先一步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里,是逃到房山的叉子,因為離得近,最先被帶了回來。
李學武他們進來的這會兒,叉子也是剛進來沒多一會兒。
不過能這么快就從房山把他抓到,叉子也已經了然了。
還能是什么,兄弟出賣唄。
他倒是很機靈,完全沒有劉滿山的包袱和負擔,還沒進審訊室呢,就在車上把問題交代了個干凈。
而審訊室里,治安員也只是對案件的細節進行補充審問。
叉子正交代著,見一大群人走了進來,尤其是見到李學武以后,這交代的語速就更快了。
“慢慢說,別著急——”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開口說道:“叫點子的那個已經在津門落網了,你唯一能拉下水的只剩下三個了。”
“是滿山第一個進來的,對吧?”
叉子很坦然地聳了聳肩膀,道:“我已經猜到是他了,衛國讓他補刀他都玩虛的,一定是舍不得跑。”
“你呢?”李學武打量著他,問道:“這么痛快地就交代了?”
“呵呵——不然呢?”
叉子抬起頭,看著李學武道:“難道非要嘗一下你們的苦頭,然后裝作迫不得已的樣子,再來一套主動立功表現的假惺惺模樣?”
“我承認我動刀子了,但我沒有往死了扎人。”
他很是坦然地講述道:“是衛國第一個喊殺人滅口的,是老虎第一個執行的。”
“四個人有三個是老虎殺的,有一個是衛國殺的,我認罪,我認罰。”
叉子低著頭,說道:“就算這輩子出不來了,我也是認了。”
“古董兒的情況我已經交代了,能不能抓到他看你們的本事了。”
“領導,周科長那邊已經安排人手去抓董亮了”王一民匯報道:“也就是外號叫古董的那個。”
“嗯,行,知道戴罪立功就行。”
李學武點點頭,問道:“關于衛國,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能說的我都說了,估計滿山也已經交代了。”
叉子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他能去的幾個地方,包括能聯系到的人,我都說了,這是我知道的。”
“不信的話可以跟滿山的口供對一下,我估計他不見得比我知道的多。”
“行——”
李學武見王一民微微點頭,確定對方很配合,便也就沒說什么。
王箏是一直沒說話的,只接了王一民遞過去的審訊報告看了看。
她身后跟來的刑偵人員沒有貿然接手這里的工作,來這邊是幫忙的,不是搗亂的。
等李學武問的差不多了,王箏也看了個大概。
將報告給了身后的同志,她看向李學武問道:“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出去說吧——”
李學武示意了門外,在出門的時候,點了王一民讓他記得安排夜宵。
他是最不喜歡一線工作的了,有案子就要連軸轉,幾天幾夜不合眼都是有可能的,太傷身體了。
所以對手底下人,他也是盡可能的關心和照顧。
你說冬天辛苦傷胃,其實夏天連軸工作更傷身體。
出了門,李學武對王箏說道:“一共六個目標,有三個已經到案,一個已經掌握了基本情況,應該正在布置抓捕。”
“唯獨剩下這個衛國,以及跟著他一起離開的老虎,也就是胡大勇。”
李學武輕聲分析道:“據審訊上來的消息,劉滿山和趙華(叉子)都有交代,衛國說過要回家一趟。”
“我認為要找到衛國,他父母是個突破口。”
“嗯,我們也了解到了一些情況。”
王箏示意了身后的調查員講道:“在收到你們的調查結論過后,我們就對衛國的家里進行了布防監控。”
“在對他們家鄰居,以及大院里的關系走訪時發現,衛國的父母是上上周回來的,算是請的探親假。”
她眉毛動了動,目光盯著李學武的眼睛眨了眨,意思不言而喻了。
什么特么探親假,是看風向變了,找機會托關系,想要調回來罷了。
“如果照口供和調查分析,衛國是跟他父母有過接觸的。”
王箏特別提醒道:“我們擔心的是,衛國能從家里得到武器支持。”
“這一點我們已經想到了——”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介紹道:“除了津門,京城所有的抓捕行動都是由廠護衛隊來執行的。”
“這一點很重要!”王箏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講道:“要防范他狗急跳墻,抓捕行動不能出現問題,更不能給他挾持人質的機會。”
“事情發展到現在,如果衛國沒有接觸到他父母,我們還不用這么擔心。”
王箏微微搖頭道:“怕就怕衛國冷靜了下來,已經知道他沒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