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中國人講究的是什么,出來混要有義氣,對父母要有孝心,現在是柳老大的喪禮,當女兒的在旁邊坐著連個家屬答禮的人都沒有,這算是什么。這樣子不行吧?”
那人站在靈堂之中侃侃而談,圍在沙沙身邊的一干親戚對望幾眼,神態各異,其中沙沙的一位堂叔便要沖出來說話,被站在他后方的妻子拉了一下,女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他臉上現出了憤然的神色,但終究有些畏懼,不敢再出來。
歸根結蒂,這些親戚終究都沒有什么黑社會的背景,縱然之前因著柳正的原因在某些場合可以張揚跋扈,但此時柳正已死,他們面對的又是真正的黑社會大哥,人家的幫派勢力龐大,比之柳正在世時的沙竹幫都不遑多讓,這時候沙竹幫的人心也已經開始散了,一旦得罪了對方,他們又走哪里找人幫忙去。
這時小孟等幾個大哥還沒出來,喪禮的一位負責人走過來,似乎是想讓這幾人收斂一點,卻被對方身后的幾人不動聲色地攔住,為首那男子指著他,隨后指向周圍的沙竹幫幫眾:“怎么?我說得不對嗎,都這么看著我干嘛,哦,那個誰…”他的手指最終落在那沙沙堂叔的身上,“我剛才看見你好像很不爽,想要沖出來的樣子,沒關系啊,有什么話就說啊,這里都是你們的人,不用怕…你沒話說?那就是我說對了,電視上怎么說的來著?大家出來混的,做錯了就要認,挨打了要立正…”
“請你出去!”隨著這一聲喊聲,陡然站出來的,卻是沙沙身邊的靈靜,她此時臉色冰冷。一手指向了靈堂的大門外,十七歲的輕靈少女。此時憤怒地眼神中。竟也充滿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那人大概沒料到這時候跟自己叫板地會是一個漂亮地女孩子,張著嘴,上下打量一番:“我沒聽說過柳正還有個私生女啊。”
“請你出去!”沒有多少的解釋,靈靜一字一頓地重復著這句話。她的態度堅決,毫不畏懼,但對方也是經歷過無數大場面,這次敢只帶五個人就來沙竹幫的喪禮上示威,就足以證明他的膽識,笑著走近幾步:“我是來拜祭柳老大的,你趕我走?憑什么…對了。忘了介紹一下,新寧幫薛誠,美女你是…”
一邊笑著,他一邊伸出手,往靈靜指著門外的纖長食指上握過去,只不過手才伸到一半,另一只手卻已經從旁邊伸了過來,與他握在一塊,家明回過頭,將手中的粥碗遞給靈靜。點頭示意:“我來吧。”靈靜接過碗,一言不發地退回沙沙身邊坐著。
“嗨,薛老大是吧,你好、你好…”家明笑著,態度誠懇地說道,“不管怎么樣,這是靈堂,給死者一點面子好嗎?”
“我當然給死者面子。不過,你是什么人啊…沙竹幫沒人了嗎?怎么能出頭的都是些小孩子…”他一邊說著,一邊試圖往回抽出手來,片刻之后,臉色漸漸變壞。因為對方的手感覺上也沒有多大地力量。但無論如何,自己的這只手就是抽不出去。
“我是誰都無所謂。只是既然給面子,就不要弄到靈堂上見血了,好嗎?”家明態度溫和,示意了一下四周,“你看,大家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緒,要是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來,對誰都沒好處,你說是不是?”
說話之中,那薛誠也終于將手抽了回去,就仿佛剛才那片刻的禁錮只是幻覺一般,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家明片刻,那薛誠笑著:“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混哪里的,我很欣賞你啊,以后跟我怎么樣?”
“我叫顧家明,是沙沙的男朋友,不是出來混的。好意心領了。”
“顧家明…我記得你了。”笑著在家明臉上拍了兩下,薛誠揮了揮手,去往偏廳,“走,我們到那邊玩去,等吃飯啊。”
跑來拜祭的只要有點關系,多半都是會留下來吃頓飯,薛誠這次過來也并不僅僅是為了示威,新寧幫想要介入江海的地盤早已努力許久,只是以前有沙竹幫,一切努力都有些徒勞,但現在沙竹幫要散,自然便成了他們趁虛而入地好時機。薛誠在江海找關系已經半年多的時間,認識的人也不少,這時才進偏廳,便聽得好些個黑道老大跟他打著招呼:“啊誠”、“誠仔”、“誠哥”絡繹不絕,這些人以前都只是認識,沒有多少表態,但在眼前的局勢下,顯然都想要跟新寧幫拉上更好的關系了。一面得意洋洋地跟眾人打著招呼,與人談話間,薛誠偶爾也透過玻璃門望過來一眼,搖頭說著:“一點禮數都不懂…”之類的刻薄話,只是偶爾看見家明,他也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所后搖了搖頭,不明白方才為什么會有那種抽不出手的幻覺。
柳正死后,類似這樣地事情必定會連綿不斷,家明陪著靈靜喂沙沙喝了些粥,旁邊那些親戚方才沒敢出頭,此刻也有些許的尷尬,但片刻之后,倨傲、嫌惡的神色便又恢復如初了。沙沙神色木然,偶爾也會突然流起淚來,擦都擦不干。
喝過粥后,沙沙繼續跪在那兒,家明讓靈靜到后面去睡了一會兒,他也就陪著沙沙接待陸續而來的祭拜者,大概下午四點鐘的樣子,他去到里屋拿些東西,出來時正好遇見沙沙地一名表舅,這人大概算是最先到地這幫親戚中混得最好的一位了,據說家里有個幾百萬地公司,是個比較成功的企業家,一副身寬體胖的樣子,大約是常常支使人的緣故,神態很是倨傲,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他朝著家明揮了揮手:“吶,家明吧,你過來一下。”
領著家明走到一邊的房間里,這位表舅揮揮手示意他坐下。言語之間,倒也頗為直接:“其實…主要想跟你談談沙沙的事情。”
“我知道你跟沙沙是好朋友。從小就認識了嘛。一直是同學,關系也不錯。不過有些東西,希望你可以明白,小孩子就談戀愛是不對的事,我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一方面影響不好,另一方面,你們現在地任務是學習,不是搞什么情情愛愛的東西,知道嗎?”
家明攤了攤手:“但是…”
“沒什么但是。”表舅很是大氣地揮了揮手。決定了一切,“這樣地事情,簡單來說,我們是不會允許地,女孩子家當然也會嫁人,要談戀愛,但現階段她的重心肯定是學習,等到讀完大學,再談這些也不遲,沙沙她父親死了。我們這些親人有義務照顧她,不管將來沙沙是跟哪家人,我們都不可能放著她早戀的這種事情不管的。”
“但是十月份沙沙就滿十八歲了,她…”
“十八歲又怎么樣,她就可以獨立了?不需要一個家了?我們這么多的親人,肯定不會放著她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孤兒不管吧,無論如何,她肯定是由我們來照顧啊。小顧啊。你不要認為我們是對你有什么意見,但這件事,是大家共同的決定,我們要對沙沙的未來負責…”
聒噪地說了十幾分鐘,言辭大意便是這樣。家明一邊聽。一邊禮貌地點著頭,表示知道了。兩人回到靈堂,這堆親戚當中那名七八歲的小女孩正拿著水杯試圖喂沙沙喝水,不過沙沙根本就不理她,家明拿著水杯過去時,方才稍微喝了一點,沒人來時,她又偎在家明肩膀上默默地流淚,眼見著家明絲毫不改的親昵態度,那表舅地臉色方才變得鐵青,跟這小子說了那么多,表面上一直點頭說知道了,此時也知道他原來把所有話都當成了耳邊風。
時間過了五點,日光去往西邊,大宅的內內外外也已經忙碌起來,房間里,院子中擺起晚餐的圓桌,今天來到這次喪禮的幾百人陸續就坐,由于人數多,幾十張桌子分開了好幾個區域。跪了一天,身心俱疲的沙沙被靈靜扶進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家明與葉涵、段靜嫻進去時,靈靜正想給沙沙寬衣到床上睡會兒,身邊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幾人,沙沙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沙啞:“不要了,晚上還有人要來的…”“晚上睡一覺吧,你昨晚沒睡,讓靈靜陪你,外面的事情交給我好了。”昨天是第一晚守夜,沙沙幾乎在靈堂里哽咽著哭了一晚上,連嗓子都有些啞了。家明做著決定,靈靜和葉氏夫婦也點頭同意,沙沙似乎下意識地搖著頭,但反對的心思終究是少了,想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這種天氣穿著單薄,掀開沙沙褲腿,跪了兩天的膝蓋開始紅腫起來,葉媽媽替她上著藥,正好葉涵還有些事情要回武館,也就讓他順便拿幾對護膝過來明天用。陪著沙沙說了會兒話,家明出了門,去到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地宴會上,不一會兒,靈靜也追了出來,兩人對于這樣的事情,并沒有太多的經驗,家明可以殺光想殺的所有人,卻也無法對沙沙的心情起到半點的幫助,或許還會讓她的心情更惡劣,倒是葉媽媽的安慰和體貼,起到地作用或許更大一些。
心情郁悶中,頭痛又開始發作了起來,這時候宴會正值高潮,各個圓桌前喧囂無比,負責安排的小孟等沙竹幫負責人也在各處敬酒,家明和靈靜找了個桌子準備吃點東西,靈靜沒胃口,家明倒是可以強制著自己補充能量,吃了一會兒,沙沙的那位表舅紅著臉朝這邊走了過來,滿身酒氣:“小顧,今天下午我跟你說的事情,不是說著好玩的“唔,我知道。”將各種菜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塞,家明點頭隨口回答,也在這時,不遠處地一張桌子又鬧了起來。
“這樣不行吧,主人家至少出來露個面啊,也太不給面子了…”
“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出來說幾句話總沒問題吧,我又不逼著她敬酒…當然,她如果喜歡喝多喝點也沒關系啊。”
這一桌上,為首地正是那新寧幫的薛誠,在他地旁邊,坐著幾個江海市原本的黑社會老大,多多少少也有些迎合的意思,甚至還有一名是沙竹幫目前的堂主。言語中的含義,大概是叫沙沙至少出來露個面,沒有主人家,一幫人在這里吃個什么勁啊。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乎已經算是赤裸裸的挑釁的,試探沙竹幫目前的實力,試探別人的反應,順便為己方立威。大幫派每一次衰敗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挑釁者出現,這時候人家的聲勢大,你如果表現得過分激烈,有可能引起矛盾,如果膽小怕事,就必然被人看不起。
這邊的叫嚷一出,遠遠近近不少沙竹幫的成員都站了起來:“你什么意思?”小孟等人陰沉著臉便朝這邊過來,而在靈靜身邊,家明放下了筷子,有些無奈地站起來,朝那邊走過去,隨即,靈靜也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后不遠處,沙沙表舅有些生氣,叫了幾聲“喂”,然而家明沒有回頭,他坐在椅子上罵了一句“沒大沒小”,但終究沒有追上去。
拿出紙巾擦嘴,帶著淡淡的笑容,家明走到那圓桌的前方:“嗨,要人陪你喝酒嗎?”
“哇,又是你。”那薛誠看著家明點了點頭,“你又不是主人家,我也沒說一定要喝酒,只是這么多叔叔伯伯之類的長輩在,露個面沒關系吧…啊,對了,你是她的小男朋友,既然過來了,也行、也行,喝兩杯也沒關系,那個誰,開酒開酒…”一轉頭,那帶著笑容的唇角吐出幾個字:“不知死活!”聲音雖小,旁邊的一群人卻都勉強能聽到,顯然是針對家明。
幾人之中,那位沙竹幫堂主雖然有親近新寧幫的想法,但畢竟也認識家明,開口笑道:“家明,這事你來湊什么熱鬧,你又不怎么喝酒的,這白酒喝下去還不立刻醉了,你明天還要上學吧,回去吧回去吧…”
“沒事,我明天請假。”家明笑了笑,看著薛誠身邊那人將一瓶五十二度的全興大曲從桌子下方拿出來,正要開瓶蓋,他伸手直接拿了過來,“還開什么啊,對著喝不就行了。”
薛誠哈哈笑了起來:“厲害,有種,那就對吹啦…”周圍幾個老大一時間也有些起哄:“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這酒可五十二度呢。”“行不行啊…”“對了,誰先幫忙幫這位小兄弟把瓶蓋打開啊…”
眼見家明將酒瓶拿在手中沒動,旁邊一個老大伸出手要幫他開瓶,卻見家明搖了搖頭:“不用了…”將酒瓶輕輕拋起,在空中轉了個圈,正好接住酒瓶前方的細頸。
這全興大曲的酒瓶下端成四方形,瓶身玻璃再厚不過,接在手中,就像是提了顆大錘子,一瞬間,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了起來,笑容還以最燦爛的形式綻放在每個人的臉上,只聽砰的一聲,酒瓶在那薛誠的頭頂上爆炸開來,他整個上半身都被直接砸啪在了桌子上,酒液、玻璃的碎片在空中晶瑩飛散的同時,鮮血在滿桌的菜湯中流淌起來。
下一刻,四周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