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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生死一線

  過了“心棧”之后,建筑中已無迷宮,眾人往前行出片刻,忽地聞到了一陣濃冽的血腥味,江充看了手上的羊皮,臉色竟爾變得甚是凝重,道:“前面就是最后一關了,大家留神些。”

  眾人走出百來丈,只覺那血腥味越來越濃,直是中人欲嘔,忽聽江充顫聲道:“到了,就是這里…”

  眾人凝目望去,眼前赫然是一片血色的湖泊,宛如鮮血所成,昏暗中湖濤陣陣,輕輕地拍打岸上,看來有如地獄奇景。江充細讀羊皮,咬牙道:“此處叫做冥海,凡人只要沾上一點湖水,立刻全身潰爛而死,你們要不要試試?”

  眾人又無瘋顛癡呆,如何拿性命開玩笑?霎間都往后疾退,說道:“不…不了…”

  卓凌昭搖頭道:“這處所如此險惡,卻要如何過去?”

  江充皺眉道:“上回我也是阻在此地,看來若不搭上一座橋,決計過不去。”

  便在此刻,遠處傳來低沉的悶響,一陣陣地連綿不絕,跟著地下跳動震蕩,眾人臉上變色,都道:“又地震了!”

  各人腳下站立不穩,一時間各找扶持之物。那低沉的悶響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有若鳴炮,又似落雷,由遠而近,陣陣不絕。山洞被這巨響所震,一時灰飛落石颼颼而下,眾人見了這幅異象,都怕這洞旋即崩毀。

  江充面色慘白,喃喃自語道:“這…這羊皮上沒記載這種怪象啊…”

  霎時“轟”地一聲巨響,人人耳中嗡嗡鳴響,幾欲聾聵,艷婷掩住雙耳,高聲尖叫:“啊!救命啊!”但這嬌喚卻被一陣陣傳來的巨響掩蓋,連她自己也聽不到了。伍定遠把她拉到胸前,輕輕摟住她的肩頭。

  便在此時,冥海的湖水被余震波及,陡地掀起滔天巨浪,便往岸邊沖去。幾名錦衣衛武士逃避不及,立時給卷下湖去,霎時便哀號起來。

  眼見那湖水不住往上淹來,眾人腳下鞋襪被湖水腐蝕,立即破爛,伍定遠喝道:“艷婷姑娘,跳到我背上!”艷婷驚叫一聲,急忙趴負上去,伍定遠負著她,急急往高處奔去。

  便在此刻,地下轟地一聲大響,眾人都覺身子往下一墜,地面竟已陷落崩塌,成為一個深坑,驀地湖水猛從四面八方涌來,眾人宛若置身血海,紛紛驚叫。

  安道京叫道:“糟了!連出口處也給淹沒了,這下咱們出不去了!”眼見湖水已然淹上,眾人或以長槍柱地,或以鐵索縛壁,各顯神通,紛紛逃難。

  羅摩什見不遠處有座高地,在潮水中有若孤島,他急忙背起江充,急急往那處奔去,正跑間,腳下湖水已然高漲,羅摩什不即細想,隨手抓起一名錦衣衛好手,便往湖水中扔去,跟著在那人身上一踩,猛地向前躍出一丈遠近。

  那人給他丟在湖水里,立時慘嚎起來。安道京見下屬被殺,大聲喝道:“羅摩什,你好狠毒!”他正自說話,誰知腳下大浪打來,猛往他身前沖到,安道京吃了一驚,急忙伸手一抓,卻也是依法炮制,把羅摩什的火槍手扔在水面上,當作了墊腳石。

  這兩人狠毒自私,霎時兩人四手連連亂抓,竟把眾人當作墊腳石,不絕丟在水面上,眾下屬驚慌失措,紛紛逃命而去。

  此刻昆侖山門人也是惶急無比,一眾門徒眼見湖水奔至,一時驚駭莫名,不知如何是好。卓凌昭審度形勢,知道此際已然逃不出去,他叫道:“大家跟著我來!不要慌!”便自帶著眾人往外奔出,只跑了百余丈遠近,卻到了一處巖壁旁,已是退無可退的局面。

  錢凌異叫道:“掌門人!這可怎么辦?”

  卓凌昭道:“大家莫慌!”提氣一縱,伸足在巖壁上一點,身形拔高十來丈,便往巖壁上飛掠過去,他提起長劍,用力在巖壁上一戳,長劍立時穿入巖壁,牢牢鉗在上頭。

  卓凌昭叫道:“你們看清楚了么?快用這個法子上來!”

  卓凌昭武功高絕,什么事情難得倒他?眼看這巖壁滑溜平坦,弟子們功力有限,如何攀越的上?一時間聽得慘叫連連,已有數人給湖水沖激,當場慘叫起來。

  卓凌昭見情勢大壞,總不能任憑昆侖全派覆滅于此,他低身飛下,一劍一洞,連連往壁上戳落,巖壁上登時現出數十個碗大深孔。卓凌昭左手牢牢攀住孔穴,雙腳懸空,右手暴長,喝道:“你們快快過來!”

  眨眼間,潮水淹來,幾將道路淹沒,錢凌異見勢頭不好,當先沖出,一把抓住卓凌昭的手,提勁一縱,便往巖壁上的孔洞踩去,他連連踩過數十孔,身子已然高高攀在石壁上。

  金凌霜懸念弟子的安危,不愿如錢凌異那般自己逃生,當下叫道:“掌門人,你接好了!”說著將身邊弟子一個個丟出,都往卓凌昭扔去,屠凌心忙隨他一同丟擲。卓凌昭一手一個,不停將弟子接住,跟著將他們往巖壁上放去。

  眾弟子逃得性命,急忙伸手抓住孔穴,一個個如蝙蝠般地掛在巖壁上。金凌霜見幾十名弟子已然脫身,急忙伸手出去,叫道:“三師弟,你快快過來!我把你扔過去!”

  屠凌心大聲道:“那你呢?你要怎么過去?”金凌霜不再打話,他右手倏忽探出,已然拉住屠凌心的衣衫,用力將他擲出。

  屠凌心身在半空,猛見金凌霜已被湖水包圍,驚叫道:“二師兄!你快上來啊!”

  金凌霜慘然一笑,霎時湖水已朝他沖來,便要將他淹沒,他看著滾滾紅水,心中忽有悔意,想道:“我派作惡多端,殺人如麻,今日我金凌霜死于此處,也算是報應了。”

  想起愛徒慘死,更是心如刀割,渾然不知閃避。便在此際,一物往他腰間卷去,跟著一股巨力傳來,將他沖天帶起,卻是卓凌昭解下衣帶,以之救人。金凌霜身在半空,便朝屠凌心飛去,屠凌心伸出右手,用力將他抓住,兩人連作一串,登時掛在巖壁上。

  此刻羅摩什背負江充,也已攀到孤島頂峰,一旁只有安道京相伴,他們那兒地勢較低,湖水早已漲得通天高,眼見湖水還在不住上漲,一眾下屬慌張逃來,羅摩什見腳下不過寸方之地,如何能站立這許多人?當即一腳一個,把一旁攀爬而來的人都踹了下去,安道京下手更是狠辣,只要有人靠近,立時一刀殺死,毫不手軟。

  眾下屬旁徨無策,慘叫道:“救救我們啊!讓我們過去啊!”

  羅摩什與安道京卻毫不理會,眾多下屬眼見死在片刻,前是毒水,后是虎狼,都嚇得痛哭失聲。羅摩什道:“江大人,這湖水怎會這樣上漲?咱們可要如何脫身?”江充面色鐵青,卻也是旁徨無計。

  羅摩什心念一動,眼見江充站的地方比自己高了半尺,暗想道:“一會兒這水若是還往上漲,說不得,為了多一塊立足之地,只有把江大人丟下水中了。”他轉頭看了安道京一眼,心道:“在那之前,我可得先把這人扔到水里。”

  安道京見他眼神不懷好意,心道:“看這羅摩什的模樣,等會兒定會自求活命。我可得搶在他前頭,想辦法把他推到水中。”

  兩人心念急轉,腳下卻是絲毫不停,將一眾往上攀爬的下屬踢落水中。

  此時伍定遠與艷婷兩人也正性命危急,他背負艷婷,眼見潮水不住涌來,已然掩上腳背,冥海毒性強烈,霎時便將他的鞋襪浸爛,伍定遠見一旁有處巖石,急忙跳了上去,但轉瞬間兩旁都被湖水淹沒,看來只待片刻,湖水便要淹了上來。

  卓凌昭見到伍定遠的慘況,連忙叫道:“伍定遠!你快快跳過來,還可以保住一命!”

  遠遠地江充也見到伍定遠命在旦夕,也是叫道:“伍制使,你快到我這里來,我可以救你!”他兩人雖然救人心切,此時都與伍定遠相距甚遙,一時間除了張口呼叫之外,卻都無能為力。

  伍定遠聽著兩人叫喚,情知他們是有求于己,絕不是在乎自己這個人的生死,心道:“我是否該去求他們相救?他們對我仍有所求,絕不會害我。”轉念又想道:“看這冥海漲得如此厲害,我便算求他們救命,也不過多活片刻,橫豎是個死,我堂堂的一條鐵漢,又何必在死前糟蹋自己的名聲?”

  眼看那湖水卻不停上漲,想來只需片刻,無論奸惡如江充,還是兇狠似那卓凌昭,全都要給這湖水泡爛,變成黑泥一般,遠處尚不絕傳來哭嚎,卻是錦衣衛好手臨死前哭痛叫喊的聲音。伍定遠極目眺望,卻見羅摩什、安道京兩人為了小小的一塊立足之地,兀自將同伴踢落水中,真是毫無人性可言。

  伍定遠冷眼旁觀,眼見他們只為多活一時半刻,竟然干盡惡事,有如蟲蟻禽獸一般,他心中忽地醒悟:“人生在世,不過短短的幾年,到頭來,不都是一個死字么?這安道京如此奸惡,一會兒還不是爛死當場,只怕在閻羅王面前還要多打兩下屁股,唉,短短幾十年光陰,大家又何必爭這許多?”一時之間,竟然呆呆出神,毫無求生欲望。

  便在這頓悟的一刻,卻聽艷婷尖叫道:“伍大爺!你別呆呆地站著,我們快想個法子逃走啊!”伍定遠轉頭看著背后的艷婷,只見她滿臉驚惶失措,顯然被眼前的異象嚇壞了,伍定遠嘆道:“艷婷姑娘,你別怕,等會兒大家都要死了,早一刻,晚一刻,都是一樣的。”

  艷婷看著四周都是垂死哀號的人,一個個都給泡爛在湖水里,想來便算是死了,還要大受剝皮爛骨之苦,她心中害怕,忍不住大哭起來,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爛成那個丑樣子!師父你在哪里!快來救艷婷啊!”這艷婷雖然生性堅毅,但此刻的景象太過嚇人,宛若地獄一般,卻教她不得不嚎啕大哭。

  伍定遠看著楚楚可憐的艷婷,想來她畢竟年歲幼小,實在是熬不得這等苦難,他自己雖然抱定一死的想法,但此時此景,聽得艷婷的哭喊,卻不得不讓他再拼一次性命。

  伍定遠猛地一咬牙,心道:“說不得,我拼了這條性命,也要讓這小丫頭多活一刻半刻。”

  伍定遠將艷婷放在肩上,溫言道:“乖孩子,你別哭了。我帶你逃生。”他虎吼一聲,只聽嘩啦一響,伍定遠竟爾跳下湖水,直直地朝卓凌昭走去。

  眾人見他如此干法,都是驚駭無比,卓凌昭叫道:“你別泡在里頭,身子會爛的!”艷婷哭叫道:“伍大爺!你不要這樣!”

  伍定遠腳趾疼痛,似已慢慢地被毒水浸蝕。他忍痛往前走去,一步步都是鉆心之痛,他低頭一看,赫然見到腳趾已被腐蝕見骨,下半身的衣衫也都爛去。

  慢慢地湖水越淹越高,已至伍定遠的腰間,伍定遠大步走去,眼見卓凌昭已在丈許之外,伍定遠抬頭看著艷婷,慘笑道:“小丫頭,咱們再見了!”

  艷婷驚道:“你…你自己呢?”

  伍定遠全然不理,當即喝道:“卓掌門!求你救她一命!”他猛地一翻白眼,跟著雙臂一振,用力將艷婷丟出。只聽呼地一聲,艷婷嬌小的身子便往卓凌昭飛了過去,卓凌昭伸出左手,霎時已將艷婷抱住。

  卓凌昭提聲喝道:“伍定遠!你抓好了,本座拉你過來!”他嘿地一聲,右手立時拋出衣帶,他功力深厚,霎時那衣帶便纏住伍定遠手臂,卓凌昭右手用力,便要將他拉將過來。

  伍定遠看著手上的衣帶,心道:“我身為捕快,非只不能將歹徒繩之以法,為了多活這一刻半刻,居然還要受這賊人的恩惠,我…我是天下最沒用的混蛋!哈哈!伍定遠啊伍定遠,你這般可笑,不如去死!去死!”

  伍定遠看著四下慘叫垂死的人群,霎時慘然一笑,竟將衣帶甩開,轉身往湖里走去。

  卓凌昭驚道:“伍定遠!你不要命了嗎?”

  伍定遠仰天狂吼:“老天爺!”跟著嘩啦一聲,已然跳入湖水,霎時隱沒不見。

  眾人心下駭然,紛紛驚叫。艷婷更是慘叫一聲,已然昏暈。

  卓凌昭茫然不解,心道:“伍定遠啊伍定遠,你為何不讓我拉你過來,這樣你不就可以活命么?你又何必自命什么清高?”

  江充見伍定遠跳湖自殺,心下慘然,尋思道:“這領路人死了,卻要我們如何過去?”

  金凌霜卻想道:“這人當真是條好漢,他舍命救了這小姑娘,這等胸襟膽識,世間幾人能有?”卻聽錢凌異大聲嘻笑,道:“這人是個白癡!”

  眾人胡亂猜想伍定遠為何跳湖,卻無人知道他的真心。

  伍定遠不是自命清高的人,也不是立志做大事的料子,旁人喜歡沽名賣直,喜愛逢迎拍馬,這些事都不是他愛干的。他只是個知所進退的世故捕快。三十六歲的他,早知道什么時候該睜眼,什么時候該閉眼,在這亂世之中,他心中自有一把尺。

  可是為了燕陵鏢局的案子,這位信守中庸之道的捕頭卻被動搖了。齊潤翔死在他懷中的那一刻,他還只是警覺到大案子來了,但在齊伯川死亡的剎那,他卻深深地明白,他心中的公道正義已經被粉碎。

  為了燕陵鏢局的案子,知府陸清正曾經威嚇他,止觀、方子敬也都勸過他,大家都叫他放下這個重擔,要他不必硬扛這樁涉及政爭的大案子。如果伍定遠真的放掉這個案子,相信也沒有人會來責難。

  像他這樣一個深知人情世故的捕頭,為何會選擇一意孤行,還弄到丟官亡命的下場?

  因為,伍定遠心中的尺被打爛了。

  對伍定遠而言,你可以在他面前殺一個鏢師、甚至殺兩個鏢師,他都不會拿你當仇人,他最多只是來抓你,辦你,但他就是不會恨你。可是,你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把人家全家滅門,你如果連最后一個遺孤都殺死,他就很難忘了你。

  只怕永遠都不會。

  可惜昆侖派的人做了,江充也做了。在那生死的一刻,伍定遠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卓凌昭這些人的救命恩情,他完全明白,只要他領受了這份恩情,他心中的尺會沒辦法原諒自己。

  伍定遠選擇一死,是恨自己的弱小無能,是恨老天壓在他肩上的擔子太重,是恨自己的良心太多,是恨人生的無奈…

  可憐這位亡命天涯的捕快,便這般死在神機洞中。

  一文不名的死去。

  眼見伍定遠跳湖自殺,眾人正自訝異納悶間,忽聽遠處轟隆隆地巨響緩緩止歇,潮水便往后退去,那大水退得好快,轉瞬間便退出數十丈。

  江充等人見已得救,雙腿都是一軟,三人一齊坐倒在地。他們轉頭望去,只見數十名錦衣衛好手已然全數覆沒,羅摩什帶來的火槍手也無一得免。

  安道京抹去頭上冷汗,問道:“江大人,這神機洞實在太可怕了,咱們還要過去么?”

  江充臉現兇殘狠毒的神氣,凝視遠方的冥海,冷笑道:“我若見不到那人,我告訴你,我是絕不罷休的!”

  安道京見了他的神情,嚇得渾身發抖,良久說不出話來。

  那廂昆侖眾人見大水退潮,紛紛從石壁上躍了下來。卓凌昭臉上神色難看,喃喃自語道:“伍定遠已死,少了這引路之人,我們卻要如何過去?”

  余人見了這等天地巨變,臉上神色都是難看至極,只有艷婷一人淚眼汪汪,她眼望赤紅的湖水,想起伍定遠跳湖自盡的豪舉,一時卻似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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