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時,伍定遠、艷婷、江充手下武士及昆侖門人,都已走進巨門之中。眾人極目看去,只見巨門之后竟是偌大的一個山洞,望之幽靜黑暗,竟有深不見底之感。進洞人數雖達數百人之多,卻無擁擠之感,足見這洞何等寬闊。
錢凌異笑道:“這就是神機洞么?武功秘笈在哪兒?快快拿來啊!”說著大搖大擺,四處行走,好似在自家后院閑逛一般。
江充見他神態輕狂,當即嘆息一聲,道:“卓掌門,你是武林人物,也該知道神機洞的厲害,請你約束門下弟子,千萬別心存狂念,否則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卓凌昭點頭,吩咐道:“從現下開始,大家三人一路,沒我的號令,不準隨意言動。”耳聽眾弟子高聲答應,錢凌異心道:“又來玩這些鬼把戲了,真個無聊。”但面上不敢稍失恭敬,便也跟著大聲喊諾。
江充道:“安統領,點上火把。”安道京忙打著火石,往洞內照去,眾人極目眺望,山洞巖壁光滑平整,似是人工琢磨而成,一時都感驚奇不已。
江充走到卓凌昭身邊,道:“從此處開始,請大家專心往前走,千萬千萬不要回頭。”他發聲說話,遠處便傳來無數回音,不知此洞究竟多深。
卓凌昭問道:“可是此處有何古怪?”
江充頷首道:“不瞞各位,此洞已非凡間,乃是通往天機奧秘的處所,等會兒若是見到什么異狀,千萬不要吃驚害怕。”
眾人聽得這話,都是一驚,幾名膽小的人便向后擠去,無人敢膽領隊前行。那錢凌異嚇了一跳,更是速速躲到金凌霜背后,不敢再出來招搖了。
江充見眾人害怕,便眼望卓凌昭,雙手一擺,卻是示意他先行進去。卓凌昭藝高人膽大,天地間又有什么能令他為難?當下微微一笑,道:“好!本座卻要看看,這洞中到底有什么古怪?”他袍袖一拂,喝道:“取我劍來!”
一名弟子連忙搶上,跟著從包袱中取過一柄長劍,只見那劍鞘漆黑,形式古拙,當是卓凌昭慣用的配劍。
卓凌昭將長劍懸在腰間,當頭領路,便往里頭走去。江充緊跟在后,一行數百人紛紛往里行去。
艷婷心下害怕,緊挨著伍定遠,伍定遠見她俏臉慘白,便握住了她的手,只覺她小手柔嫩滑膩,直若無骨,雖在生死之間,心中仍是一蕩。
卓凌昭等人行出里許,仍不到盡頭,那洞竟是無止無盡,好似通到地獄一般。眾人中有膽小的,都想退出洞去,江充喝道:“我已經說過了,千萬不可回頭!只要回頭,必有大禍臨身!大家專心向前走!”
眾人聽得此言,只有默默向前行去,手中卻緊握兵刃,就怕有何閃失。
一名昆侖弟子心下害怕,對同伴道:“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掌門人為何帶我們來到此處?”另一人道:“專心走路,不要說話。”
那弟子回頭罵道:“你娘的,你這小子倒很聽話!”
一人驚道:“你…你方才回頭了!”
那弟子笑道:“回頭就回頭,他奶奶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此言未畢,忽聽一聲慘叫,那弟子的頸子莫名其妙的折斷,鮮血狂噴中,無頭身子緩緩倒下。眾人不知發生了何事,都是大聲驚叫,駭異萬分。
卻聽江充大聲道:“不要管這人!大家萬萬不可回頭,往前走!往前走!”
那弟子的無頭尸身兀自倒在地下,人頭卻不知落到何處了,后頭的人驚恐萬分,只得繞道而行。
艷婷靠在伍定遠胸前,只嚇得全身發軟,卻又不敢回頭逃走。伍定遠伸手扶住了她,說道:“別怕,沒事的。”但心下也是駭然,冷汗涔涔流下。
眾人繞開尸體,繼續前行,正走間,一名錦衣衛的好手腳下踢中了一個東西,連忙彎腰去看,那東西卻是一顆人頭,正是那名弟子的腦袋,臉上還掛著驚駭的神色。那好手吃了一驚,火把掉落在地,忽聽旁邊發出咻咻的異聲,他抽出兵刃,轉頭喝道:“什么人!”
此時伍定遠與艷婷緊挨著行走,恰巧站在那人身后,眼見他轉頭過來,伍定遠急忙道:“不要回頭看!快轉回去!”
那好手愣道:“什么?”
話聲未畢,一物急閃而過,那好手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腦袋便已不見,無頭尸身便往艷婷身上倒下。
艷婷啊地一聲,高聲尖叫,便要回頭,往伍定遠懷中躲去,伍定遠急忙喝道:“不要轉頭!往前看!”艷婷臉色慘白,眼睜睜地看著無頭尸身倒在腳下,只嚇得她幾欲昏暈。
伍定遠不敢妄動,他拾起那好手的鋼刀,藉著光滑的刀身,便將后頭的景象照進。
艷婷挨在他身上,低聲道:“伍大爺,你看見了什么?”
卻覺伍定遠身子一陣顫抖,顫聲道:“我不知那是什么,不過…不過那絕不是人。”
方才雖只煞那間,伍定遠已從鋼刀的倒影中見到一個東西閃過,那物事形狀奇特,絕非人形,實在不知是何方怪物。
伍定遠不敢多說,當即帶著艷婷,兩人跨過錦衣衛好手的尸身,繼續往前行去。
正走間,一名昆侖弟子一個不察,竟爾絆到了那好手的尸身,登往前摔倒,那弟子武功不弱,伸手往下一撐,身子一轉,已然站定。
誰知此時,那弟子忽地全身發抖,他眼望金凌霜,驚恐萬狀地道:“師伯,我…我剛才回頭了!”
金凌霜吃了一驚,叫道:“大家快抽兵刃!”
便在此時,一物忽地飛來,猛往那弟子腦門抓去,金凌霜大驚道:“快趴下!”那弟子雙腳一點,往地下撲倒,閃了開來,但他躲得快,那東西來得更快,只聽“啊”地一聲慘叫,那弟子的身子摔在地下,人頭卻已不見,無頭尸體兀自在地下爬動。
其余昆侖弟子大驚,無不颼颼發抖。屠凌心此時也已趕到,待見了這般慘狀,饒他生平兇暴殘忍,也是為之駭然。
金凌霜大怒不已,他雙足一跨,猛地轉頭望去,怒目望向黑暗的洞中,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怪!放馬過來!”他恃仗自己劍法高明,竟然故意回頭,有意引得妖魔來殺,卻是絲毫不懼。
昆侖門人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駭異,霎時一齊舉起長劍,護住了金凌霜,卻無人敢膽回頭過去。
金凌霜正自高聲叫罵,卻聽洞中傳來“吱啊”、“吱啊”的怪叫,他心下一凜,舉目望去,只見巖壁旁爬著一只怪物,其狀如猿,長手長腳,全身長滿長毛,手上正玩弄弟子的人頭,模樣殘忍至極。
金凌霜退開一步,駭然道:“這是什么東西?”
那怪物雙眼一翻,便往他身上看去,跟著啾地一聲大叫,陡地朝下沖來,伸手便往金凌霜的腦袋抓去。
金凌霜急忙拔劍出招,卻是慢了一步,屠凌心站得近,當即喝道:“不要硬拼!快退開了!”他眼明手快,急忙將師兄拉開,便這么一拉,那怪物登時抓空,沒能揪下金凌霜的腦袋。
那怪物睜著綠溜溜的雙眼,眼見昆侖眾人一齊舉劍對著它,似乎甚是惱怒,當下虎吼一聲,猛往前頭咬去,一名弟子首當其沖,慘叫道:“媽啊!”霎時之間,慘叫聲從中斷絕,腦袋已被抓落。
一連死了四人,其余弟子又驚又怕,無人再敢硬拼,紛紛奪路逃走,那怪物連連鳴叫,舉爪亂殺,只見人頭滿天,鮮血狂流,一時瀕死呼號不斷,死傷慘重。遠處錦衣衛好手見昆侖門人與那怪物硬干起來,如何愿意倘這個混水,急忙向前逃走。
伍定遠見無人能擋這怪物一招半式,連忙拉住艷婷,低聲道:“咱們快走!”兩人便往前頭竄去,不敢多看一眼。
屠凌心見眾人死傷狼藉,那怪物縱躍如飛,仍在那里亂撲亂咬,他嘿地一聲,使出“劍蠱”陰勁,一劍便往那怪物刺去,這劍快絕,那怪物正自撲殺一名弟子,豈知后頭已有高手來襲,待到警覺,已是閃避不及,霎時被屠凌心一劍刺中。
屠凌心連連催動“劍蠱”陰勁,往那怪物體中灌去,那怪物嗚地一聲悲鳴,摔到地下,屠凌心追了上去,正要一劍刺落,那怪物“啾”地一聲,猛往巖壁下的一處巖穴里鉆去,身法快得異乎尋常。
屠凌心追了過去,眼見怪物躲藏起來,登即叫道:“這怪物跑到洞里了!”他守住洞口,對著洞中大聲叫罵。看來此人當真勇冠三軍,便在妖魔鬼怪之前,仍是一派兇狠暴戾。
前頭江充正與眾人行走,忽聽后頭慘叫連連,跟著無數下屬神色慌張,都在往前奔來,江充停下腳來,問道:“怎么了?”
一名好手全身發抖,顫聲道:“怪物跑出來了,殺了好些人…”
江充罵道:“不是要你們別回頭看么?怎地不聽勸告?”
那好手低下頭去,嚅嚅嚙嚙,不敢作聲。此時伍定遠也與艷婷匆匆逃來,他聽了江充的責備,便道:“這倒怪他們不得,這怪物好生兇狠,見人就殺,實在沒人擋得住。”
安道京駭異無比,道:“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江充嘆道:“不瞞你們說吧,這怪物便是山海經里頭記載的妖怪,名叫‘長右’。其狀如猿,滿身長毛,只要有人回頭看它,它便會撲上咬殺。當年我帶兵進洞,給他整整吃掉數百人,這才逃過一劫。”
安道京慘然道:“咱們還是快逃吧!”
羅摩什聽了兩人的說話,便走了過來,道:“安統領這話不太對。此刻若不硬拼,死傷定然慘重。咱們想個辦法,把這長右料理了。”
江充點頭道:“大師說的是。”他伸手向安道京一指,道:“安統領,你率人過去,把這怪物解決掉。”
安道京面色慘澹,心中大罵羅摩什,想道:“死光頭,你要宰那怪物,為何不自己上,卻要老子干這苦差事。”雖然不想過去,但江充之命不可違,便只咕噥一聲,大聲道:“大家隨我來!”錦衣衛眾人雖然害怕,卻也只有硬著頭皮,隨他走去。
眾人一路走去,只見屠凌心、金凌霜兩人正自把守洞口,神態大為戒備。金凌霜見安道京到來,便道:“安統領,這怪物跑到洞里了,咱們可要將它趕出殺死?”
安道京心中害怕,暗想道:“你要殺,自管去殺,問我做什么?”但他是錦衣衛官長,下屬面前,如何墜得威風,他哼了一聲,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來撲滅妖物,你們讓開,看我們的手段。”
昆侖眾人又驚又喜,連忙讓了開來,屠凌心咧嘴一笑,拱手道:“屠某恭睹安統領神技。”
安道京正要往洞穴行去,忽聽洞里傳來一聲怪吼,只嚇得他魂飛魄散,安道京忙向兩名手下一喝,厲聲道:“你們兩人過去看看。”
那兩名高手嚇了一跳,顫聲道:“我…我們不成的…”
安道京暴喝道:“不成?留你們人頭做什么?吃飯么?”
那兩人咕噥一聲,心中當然是一千個不情愿,但公門之中,官高學問大,職卑性命微,長官有命,只好勉力上前,他兩人小心翼翼,握緊兵刃,便朝那巖穴走去。
兩名好手趴在洞旁,極目朝內看去,只見洞穴深處一片幽暗,不知高低。
一人名叫李三,生平最是膽小,當即道:“你爬進去,我在外頭掩護你。”另一人喚做張四,聞言怒道:“你奶奶的,為何不是你進去!”
兩人爭執一陣,誰也不敢往里爬去,兩人索性就地商量,最后取出暗器,不住往里頭投擲,只見袖箭、飛刀、鋼鏢等不絕而去,無一不是喂滿劇毒。
兩人丟了一陣,全身暗器都已擲出,那巖穴里卻悄無聲息。兩名高手有意敷衍,見那怪物不再出來,當即轉過身去,對眾人道:“大家不要驚慌,妖怪的一切舉措已在我等掌握之中,它若膽敢來犯,咱們還有十八套武功可以對付它,大家這就走吧!”
這卻又是公門中的另一個奇景,稱為“見怪不怪,永勝不敗”,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弄個水落石出,則是“見怪自怪,未戰先敗”了。
金凌霜嘿地一聲,道:“你們這般胡鬧一陣,便算混過去了么?”
張四冷笑道:“這怪物既然龜縮不出,咱們何必硬逼它出來?那不是傷了和氣么?要知‘和比戰難’啊!咱們若非有大智慧、大仁大勇,怎能有這等胸襟放它過去?”
昆侖眾高手聽他胡言亂語,都是冷笑一聲,神態甚是不屑。
李三見眾人面帶冷笑,忙道:“這怪物如此珍罕,想來當與飛龍、麒麟、神龜、鳳凰等四大祥瑞并稱,該算是第五號祥瑞,你硬要逼我們把它殺死,到時孔子孟子等圣賢地下有知,豈不難過傷心?”
金凌霜長嘆一聲,轉頭問向安道京,道:“安統領,這便算了事么?”
安道京哼了一聲,道:“這怪物早已死在里頭,你們啰唆什么?要是不信,自管把它的尸首找出來啊!”
金凌霜搖了搖頭,道:“隨便你們了,既然這怪物不再出來,咱們便走吧。”
那兩名好手對望一眼,都是噓了一口長氣,當下轉身便走。
誰知才跨出一步,巖洞里又傳出吱吱尖叫,眾人大吃一驚,驀地黑影一閃,那怪物又沖了出來,那兩名好手大驚失色,正要舉刀擋格,但手臂尚未舉起,腦袋已被抓下。
那怪物形貌可怖,亂鳴亂叫,手上提著兩個人頭,四下縱躍如飛。那怪物沖進錦衣衛的人堆里,幾人摔跌在地,登時給它一爪抓住,掀斷頸子。錦衣衛眾好手齊聲驚叫道:“安統領,快來救我們啊!”安道京哪來的膽子廝殺,聽得屬下哀號四起,反往前頭逃走。
眾人見那怪物如發瘋一般,此時不論有無回頭,已是見人就殺,眾人吃驚駭異,嚇得轉身就逃,你擠我,我擠你,都往洞內深處逃命。
金凌霜拔出長劍,喝道:“大膽妖魔,吃我一劍!”屠凌心也舉劍在手,朝那怪物殺去,那怪物嘶嘎怪叫,飛身躍走,順手又殺了幾人。
只見金凌霜在前,屠凌心在后,兩人拼起畢生功力去追,但那怪物手腳實在太快,每每長劍及身,它便遠遠縱開。兩人追趕不及,只得見它四下屠殺,一時間各路人馬到處亂竄,哀號四起,有若人間地獄。
那卓凌昭原本走在最前頭,聽得弟子倉皇來報,急忙運起輕功,轉了回來。待見怪物囂張兇狠,洞中卻無一人攔它得住,心中也是駭異。
眾人見他到來,無不大哭道:“卓掌門,救救我們啊!”
卓凌昭喝道:“全給我站開了!”
昆侖諸高手見昆侖掌門到來,急忙讓出一大片空地,那怪物站在場中,雙手各提一個人頭,仍在吱啊鳴叫。
卓凌昭將長劍懸在腰間,空著雙手,緩緩走到那怪物面前,只見它毛色深褐,雙眼卻做綠黃,實是怪異難言,卓凌昭從未見過這等妖怪,忍不住雙眉緊皺。
眾人屏氣凝神,不知卓凌昭要如何對付這怪物,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怪物也側頭打量卓凌昭,好似頗為奇怪此人的大膽。
金凌霜低聲道:“掌門小心,這怪物行動如飛,趨退若電,只要見人回頭,立時下手將他殺死。”
卓凌昭頷首道:“好,原來如此。”他有意要引怪物過來,當下轉過身子,背對著怪物,跟著回頭望去,口中兀自冷冷一笑。
眾人見他如此大膽,無不駭然出聲。
那怪物見卓凌昭如此挑釁,當即吱地一聲尖叫,身影一閃,便向卓凌昭頭頂掀去。那怪物手勁甚大,輕易便可將人頭拔起,端是兇狠厲害,眾人見卓凌昭無備,急叫道:“小心啊!”
眼看那怪物便要抓來,卓凌昭只哼了一聲,剎那間伸手出去,往腰間劍鞘一按,內勁吐出,那劍登時離鞘飛出。
刷地一聲,眾人眼前一亮,洞中竟然滿是光輝。只聽“吱啊”一聲慘叫,那怪物碩大的身軀向前跑動,陡地撞在石壁上,跟著倒在地下,手腳還在不住顫抖。
卓凌昭這劍實在太快,眾人雖不乏高手,卻無人看清楚他的招式,一名錦衣衛好手問道:“那怪物呢?死了么?”另一人罵道:“他媽的,我怎么知道,你過去看啊!”眾人怕得要命,如何敢過去察看,一時相互推諉,都在指責對方。
忽然之間,半空中墜下一物,赫然便是那怪物的首級!
眾人爆出一聲彩,大叫道:“好啊!”都是鼓起掌來。
卓凌昭這劍精彩絕倫,快若閃電,所謂“昆侖劍出血汪洋,千里直趨黃河黃”,果然此言無虛,連妖魔鬼怪也殺得。此時無論敵友,這聲喝采都是發自真誠,自知若無卓凌昭這等武功,不知那怪物還要殺死多少人。
遠處安道京心驚不已,心道:“想不到卓凌昭劍法如此了得,方才那劍狠辣快絕,若是由我來擋,卻擋得住么?”他本來一直與卓凌昭爭鋒較勁,待見他劍術如此,才知自己的武功與之相比,實在天差地遠,一時面若死灰,口中仍在喃喃自語。
卓凌昭還劍入鞘,道:“大家走吧!”
錦衣衛眾人對他敬若天神,連忙躬身彎腰,快步走開,安道京根本不敢與他目光相接,急忙向前行開。只有昆侖諸人面有得色,甚感光榮。
這一仗昆侖門下死了八人,錦衣衛死了十五人,其余受傷不計其數,算得上死傷慘重。
眾人與江充會合,將情事說了一遍,江充又驚又喜,笑道:“多謝卓掌門誅殺妖孽,為我等除害。”卓凌昭微微一笑,道:“好說,還請江大人往下帶路吧!”
眾人聽說還要往下走去,心中都是無比害怕,只想掉頭逃走,至于神機洞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自己也不想知道了。
江充沉思一會兒,道:“如果我記得不錯,前頭該是一處隧道,請大家小心腳下,這就隨我來吧!”
眾人隨他走了一陣,卻見前頭已然是面死墻,無路可走。卓凌昭正待要問,卻見江充矮下身子,從巖壁下一處小縫鉆了進去,卓凌昭一愣,也跟著進去,接著羅摩什、安道京、屠凌心等人一一走進。眾人見江充對此處地形熟悉之至,心下都暗自納罕,看來他確曾三赴此洞,絕非妄言。
伍定遠正要舉步,忽然手臂上的熱氣又有竄動之象,他心下一驚,便停下腳來。忽聽背后一人催促道:“伍制使,這就請進去吧!”卻是金凌霜來了。
伍定遠點了點頭,拉著艷婷的小手,兩人一前一后,魚貫走進。
金凌霜見百余人都已進縫,這才往里行去。他是昆侖山第二高手,武功僅次掌門,每回出門在外之時,總擔負著最是要緊的功課。先前有了“長右”為孽的先例,此時更由他親自斷后,以免再遭不測。
眾人鉆進縫里,只見里頭有一條隧道,寬不過數尺,僅容一人通過,兩旁巖壁不時有水流滴下,地下濕滑。那隧道一路朝下,甚是陡峭,卻不知通往何處。
又走片刻,只覺身上慢慢熱了起來,這條隧道炎熱無比,又兼密不透風,宛若大蒸籠一般,人人汗流浹背,氣喘連連。幾名昆侖弟子熬不住熱,更將外衣解了下來,打著赤膊行走。此時乃是嚴冬,照理不該如此悶熱,實不知此地氣候何以如此異常。
眾人行了數百尺,只覺氣悶之至,腳下漸漸加快,都想早點離開。伍定遠一路走去,只覺手臂熱氣越來越甚,似乎毒傷隨時都要發作,艷婷見他額頭冷汗不住滴下,忙道:“伍大爺,你的手又痛了么?”
伍定遠不愿她替自己擔憂,只搖了搖頭,佯笑道:“我好的很,沒事的。”
艷婷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神態甚是憐惜。伍定遠心下大慰,倒也忘了身上的種種苦楚。
過不多時,眾人腳下已然踏上平地,跟著呼吸一暢,已然行出隧道,兩旁道路更是寬了許多,已容數人并肩而行。忽聽流水淙淙,眾人舉起火把照去,卻見石壁旁竟有一條小河,火光照去,那河竟是水質清澈,湍流不息。
江充走得有些累了,便道:“大伙兒坐下歇歇,一會兒再走吧!”他平日養尊處優,此時步行已久,體力已有不支,錦衣衛眾人忙端過一塊圓石,讓他坐在上頭歇息。
一名昆侖弟子燥熱異常,口渴難耐,當下趴在溪邊,便要飲水。一旁同伴忙道:“小心點,可別又有什么怪物。”
那弟子舉起長劍,在那水里攪弄一陣,過了許久,卻不見有何異常。他吁了一口氣,放下心來,道:“看來這水干凈得很,沒事。”當即掬水去飲。
他喝了兩口,大聲贊道:“這水好甘甜,你們也來喝吧!”跟著更把頭埋在水里,大口去飲。眾人原本擔心害怕,此時見他沒事,都是大喜,幾名弟子早已口干舌燥,紛紛向前,便要趴下去飲。
江充本已坐在角落歇息,此時見了昆侖弟子的行徑,當即驚道:“你們在干什么?快快退開!”
眾弟子聞言一驚,急忙往后退開,一人急急去搖那飲水弟子,叫道:“你快點起來,別喝啦!”那弟子伸頭出來,濕淋淋地道:“干什么?有事么?”
便在此時,水面忽地裂開,一只大魚躍出水來,那怪魚生得有如烏賊,色做金黃,背上卻連著一只大殼,模樣怪異難言,直往那弟子頭顱咬去。
那弟子大吃一驚,慌忙閃開,只聽“喀啦”一聲脆響,手臂已被咬中。只要他稍慢片刻,腦袋便要給那怪魚咬掉,可說驚險至極。
那弟子痛得慘叫,一時呼爹喊娘,急忙往金凌霜奔去,急叫道:“師父!救我,救救我!”手上卻還連著那只怪魚,也不知有無毒性。
那弟子是金凌霜的愛徒,兩人情同父子,平日里感情甚好。金凌霜心下惶急,叫道:“天兒別怕,師父來了!”刷地一聲,長劍登時出鞘,便要把那魚斬死。
江充見狀,更是大驚,忙道:“這‘蚌賊’殺不得,快把這弟子推下水去!”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江充又叫道:“你們還等什么?快快攔住啊!”
羅摩什心下一凜,急急舉起鐵禪杖,當地一響,架過了金凌霜的長劍。
安道京見機不可失,一腳便朝那弟子踢去,這腳力道好大,那弟子啊地一聲,遠遠飛入溪心,跟著摔入水中。只聽他口中兀自大哭大叫,喊道:“師父!師父!”
金凌霜見那安道京踢落愛徒,心下氣憤,但此時弟子泡在水里,性命大是危急,他無心理會安道京,健步飛去,便要下水去救,忽見水底涌出無數蚌賊,不知有幾千幾萬只,正自翻騰游竄,個個都長著怪模怪樣的龜殼,全往那弟子游去。
那弟子嚇得驚叫,大聲道:“救命!救命!”
金凌霜驚叫道:“天兒,快點上來!”這孩子他從小看養到大,兩人有若親父子,眼見他命在旦夕,如何不急?他雙腳一點,便要跳水去救。
江充急道:“千萬不要下去!快快攔住他!”屠凌心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那弟子雙臂急振,忙朝岸上游去,但見后頭魚群急急追來,他嚇得面色慘白,加速朝岸上游去。金凌霜推開屠凌心,怒道:“你不要攔我,讓我去救天兒!”
屠凌心嘆息一聲,指著水面,搖頭道:“二師兄,來不及了。”金凌霜吃了一驚,連忙去看,卻見那群怪魚已將那弟子咬死,水面上滿是鮮血,只剩一柄長劍飄浮。無數怪魚仍在爭奪尸身,水面上翻翻滾滾,模樣惡心之至。
金凌霜慘叫道:“天兒!”霎時老淚縱橫,心痛之下,竟然暈眩在地。那弟子平素人緣甚佳,眼見他死得如此之慘,眾人無不掩面啜泣,連屠凌心這等狂徒也墜下淚來。
伍定遠眼望金凌霜,想道:“報應不爽,那時昆侖山何等殘忍,殺人家滿門老小,竟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現在自己也要嘗到生離死別的滋味,唉!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現世報吧!”
忽聽一旁傳來女子的哭聲,伍定遠轉頭去看,卻見艷婷也是淚流滿面,顯然方才生離死別的景象打動了她,令她想起師叔之死。
伍定遠輕摸她的秀發,溫言道:“別哭了,這些都是壞人,他們這是罪有應得。”
艷婷抹去了眼淚,說道:“我知道。不過我…我還是想哭。”
屠凌心抹去淚水,一時兇性大發,當即沖向安道京,喝道:“姓安的,你憑什么把我派弟子踢到水里?”
安道京一愣,道:“你沒聽江大人吩咐么?他說這怪魚殺不得,只好犧牲你門下弟子啦!”
屠凌心暴喝一聲:“放屁!我們對付得了‘長右’,為何便對付不了這群怪魚?難道在你們這群王八蛋眼中,我派門人的性命還比不上一條魚么!”這話隱隱牽到江充身上,已不給半點面子了。他說到此處,眼中有如噴出火來,滿身都是殺氣。
安道京咳了一聲,說道:“昆侖門人天下知名,誰敢不敬?屠兄千萬別這么想了。”
屠凌心走上兩步,冷冷地道:“安統領,別說這些廢話了。今日我一路走來,好生氣悶,只想活動一下筋骨,不知統領能否指點幾招?”說著手按劍柄。
安道京往后退開幾步,搖手道:“大家來此是有正經事,你可別找麻煩。”
屠凌心丑臉一寒,森然道:“我只想請安統領指教幾招,到底敢不敢?莫非你是銀樣蠟頭槍,擺著好看的?”
安道京氣往上沖,大聲道:“你上回在京城打傷我好些手下,別以為我忘了!他奶奶的,要打便打,我怕你不成!”說著沖上前去,便要廝拼一場。
忽然一人攔在兩人之中,兩人一怔,同往后頭退開一步,只見那人滿面富貴之氣,卻是江充。
他緩緩地舉起手來,道:“安統領,你退下。”安道京不敢有違,只好退在一旁。眾人見江充行止有異,都是一凜,霎時靜了下來。
江充嘆息一聲,道:“這蚌賊兇猛危險,你若殺了它一只,其余便會兇性大發,爬上陸地,襲擊于人。這里不知有幾千幾萬只這種怪魚,咱們只好犧牲貴派一條人命,換取大家的平安,還請屠三俠諒解。”
屠凌心暴吼道:“你以為說這幾句廢話便算交代過去了么?老子告訴你,休想!”這幾句話兇狠至極,全然不理江充位高權重,眾人都覺駭然。
羅摩什見卓凌昭緩步行來,忙上前道:“卓掌門,請你勸勸屠三俠吧!大伙兒和氣為貴啊!”
卓凌昭哼了一聲,淡淡地道:“我三師弟心疼弟子之死,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本座雖居掌門之位,卻也不便過問。”
羅摩什聽他這么一說,料知卓凌昭心中也是不滿,只要江充一個應付不當,便是一場好殺。心念于此,更是焦急異常。
江充見昆侖門下個個面帶氣憤,都在望著自己,他輕嘆一聲,緩緩低下頭去,低聲道:“多年之前,我為了抵達此處,整整害了三萬將士的性命。貴派至今不過死了數人,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本不想多說往日丑事,只是屠老師既然問起,我也不得不答。”說著向金凌霜躬身一揖,道:“金老師,害了你的愛徒,真是對不住了。”
此時金凌霜已給人救醒,待見江充這般禮數,也不便多說什么,只得長嘆一聲,道:“天兒命薄,怪不得誰,請江大人不必如此。”
江充搖頭道:“話不能這樣說。這位天兒的家人親屬,從此都由朝廷照顧,算是我江某人的賠罪。”說著又是深深一揖,以示歉疚之意。
眼看這奸臣執禮甚恭,卓凌昭甚是滿意,便道:“既然江大人這般說話,天兒也不算白死了。大伙兒這就走吧!”
眾人見卓凌昭也已讓步,都噓出一口長氣,料來不會再生出什么事,便紛紛向前行去。
耳聽掌門這么吩咐,屠凌心也不敢造次,他長嘆一聲,將金凌霜扶起,兩人一同走了。
忽聽一人道:“屠凌心,你以后說話給我放尊重點,否則有你受得。”
這聲音傲慢自大,正是腦滿腸肥的安道京,他先前給屠凌心一陣數落,面子有失,此刻便來討些口頭便宜,以免屬下看他不起。
屠凌心怒道:“媽的,你找死么?”說著按住劍柄,隨時都要出手殺人。
金凌霜攔住了他,嘆道:“算了。天兒人都死了,不必與他計較。咱們這就走吧。”
安道京哼了一聲,道:“還是金老二懂事,你可得多學著點。”
屠凌心嘶嘶冷笑,斜眼朝安道京望去,他臉上殺氣騰騰,霎時重重還劍入鞘,便跟金凌霜走了。
安道京心下一凜,知道此人已與自己結下梁子,他日狹路相逢,定有一番廝殺。
眾人又走片刻,眼前出現了一堵照壁,已將前方堵死,僅余左右兩條路可走,江充點頭道:“身入玄宮,天機猶真,謁語相隨,神鬼自在。這該死的反賊好不可恨,盡在里頭擺滿了機關險惡,就想害人害民。”他轉頭過去,對伍定遠道:“伍制使,當今天下唯有你一人讀過神鬼亭的謁語,從這里開始,就全看你的了。”
卓凌昭問道:“怎么?這地方江大人也沒來過?”
江充嘆道:“怎會沒來過?只是下面這迷宮太過可怕,只要走錯一條路,便會有千人慘死,要過這關,非得解開神鬼亭里的謁語不可。”
原來當年開辟神機洞的豪杰乃是不世出的奇人,他知道神機洞里的物事非比尋常,不只藏著絕世武學,更有牽連天下氣運的秘密,便將進洞的秘訣一分為二,一段傳于陸孤瞻等人,令其宣揚江湖,一段卻寫在羊皮之中,使其隱藏在內。若無法同時掌握羊皮與神鬼亭的謁語,便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憑著暴力武功闖入。只是這羊皮先是落入也先可汗的手中,二十年來不曾被人發現,那神鬼亭的秘密也一直無人參透,便無人能破解謎團。直至此刻,終于有人手握全數訣竅,前來此地叩關探密。
伍定遠心念一閃,想到“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兩句話,心道:“看來那日我讀到的兩句謁語,當是進得此地的不二法門。他們若無我的指引,必定找不到想要的物事。我可要出言相騙,還是怎地?”
卓凌昭見他沉吟不答,當下對屠凌心使了個眼色。屠凌心冷笑道:“姓伍的,你可別想弄鬼,一會兒叫你后悔莫及了。”說著把艷婷抓了過來,在她雪白的頸子上比了一橫。
錢凌異笑道:“別弄死了,大伙兒走得好生氣悶,不如先樂上一樂吧!”
伍定遠見了他們無恥的模樣,只得長嘆一聲,道:“江大人,那第一句謁語叫做‘神胎寶血符天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參透吧。”
江充聞言一凜,低聲念道:“神胎寶血符天錄…這是什么意思?”
羅摩什沉思半晌,道:“神胎寶血…照這字面的意思來看,應是要應用鮮血才是。”
江充啊地一聲,道:“聽羅摩大師的意思,莫非是要在羊皮上擦抹鮮血么?”
羅摩什點頭道:“說不定便是這樣。”
江充大喜,便往錦衣衛眾人叫道:“哪位自告奮勇,自愿伸手過來,我重重有賞。”
錦衣衛眾人此時都遠遠站在一旁,沒人聽到羅摩什與江充的對答,待聽得江充召喚,無不大喜,他們平日里只想拍這個大奸臣的馬屁,只是不得其門而入,一聽他這么一喚,如何不爭先恐后?霎時無數條手臂伸將過來。
江充笑道:“一條手臂就夠了!”眾人聽了這話,卻不伸回。
只見江充拿出一柄短刀,隨手便往一條手臂刺下,一名衛士大聲慘呼,當場鮮血橫流,眾人見了這幅慘狀,赫然一驚,心道:“他媽的!好險不是我被刺中,這小子真是倒楣!”無數手臂便縮了回去。
江充見那名衛士狀極痛苦,溫言道:“你忍一忍,一會兒我升你做參將。”那人大喜,點了點頭。眾人聽得“參將”兩字,心下大為艷羨,心中都道:“他媽的,怎么不是我被刺中,這小子真是幸運!”無數手臂又伸了出來。
江充取過羊皮,便將鮮血抹在羊皮上頭。伍定遠湊頭去看,只見那羊皮染上了血,那歪歪曲曲的怪文慢慢隱去,過不多時,竟然顯出一個又一個的漢字。伍定遠心下一凜,暗道:“原來這才是機關所在,我怎么都沒想到?”那時他與楊肅觀四處奔波,甚且去找也先舊部通譯文字,原來藥不對證,無怪什么也看不出來。
江充拿起羊皮去讀,只見第一行字寫道:“神機洞四險四難,長右、蚌賊、肥遺、金鱗謂之四險,天門、玄宮、心棧、冥海謂之四難。欲得神機,需經四險四難,方得指引開悟。”羊皮正中更現出一幅圖,看來是指引來人行入洞底的地圖。
先前眾人已歷“天門”、“長右”、“蚌賊”等險難,卻不知下頭這“肥遺”、“玄宮”、“心棧”、“冥海”等關卡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兒,一時面色都甚慘澹。
江充倒吸一口冷氣,他前后來此多次,卻少了謁語指引,直至今日,方窺這洞中全貌。他搖了搖頭,道:“無怪我每回損兵折將,原來有這許多可怕機關。秦霸先啊秦霸先,我今日萬事具備,你休想奈何得了我。”
伍定遠聽他忽然提起這個名字,不由一愣,心道:“秦霸先?那又是誰了?”
江充低頭看著羊皮,與卓凌昭、羅摩什等人商量幾句,便自行朝左方走去,其余眾人連忙相隨。
行了片刻,只見兩旁的墻壁色做深灰,摸去非金非石,不知是何種質料所就。后頭幾人見前頭是條筆直道路,當下便奔在前面,遠遠地沖了出去,就怕寶藏秘密給別人搶先拿了,自己不免少了好處。
忽聽前頭有人喊道:“又遇到岔路了!”
伍定遠緩緩走去,只見面前有九條大小道路,四條筆直向前,四條朝下而去,卻只有一條是個上坡,地勢甚為陡峭。安道京問道:“大人,咱們該走哪條路?”
江充取出羊皮一看,沉吟道:“嗯,好像是要下去才是…”
也是錦衣衛中滿是兇徒,個個都是狂妄好殺的江湖敗類,先前無數人眾慘死,但想起洞中財寶秘笈無數,一名武士登時哈哈大笑,大聲道:“原來是要下去,看老子的!”說著便朝一條路直沖而下。
羅摩什見江充看不出個所以然,便湊頭來看,他見一條紅線指向上坡處,便道:“大人你看錯了,咱們該要上去才是。”
江充啊了一聲,道:“對不住,這圖有些模糊不清,我這才看走了眼。”說著吩咐安道京:“快把兄弟叫出來,咱們要上去了。”
安道京走到坡道入口,大聲叫道:“老韓啊!你快快出來了!”卻不聽那武士回答,更不見人影。
江充道:“安統領,你在這兒等著,咱們先走了。”安道京慘然一笑,臉上神色甚是為難,一眾下屬見他要守候在此,卻無人愿意留下陪他,一溜煙地往上坡道路竄去。
便在此刻,忽聽下坡道路傳出一聲慘叫,那叫聲只一剎那間,便已消失無形。
羅摩什心下一凜,登即停下腳來,道:“好像有什么東西?”眾人正自疑懼,忽聽下頭又傳來一聲低吼,似有獅虎之類的野獸。眾人心中驚疑不定,紛紛抽出兵刃,如臨大敵。
江充聽了吼聲,一句話來不及交代,便自匆匆奔上,安道京一向逃命不落人后,哪管江充先前的吩咐,當下叫道:“大人!等等我,讓我來保護你!”便也急急跟隨而去。
眾人見那江充好一幅大難臨頭的慘狀,方才他被卓凌昭威嚇,神情尚且自若,此刻有數百人保護于他,怎會如此失態?心下都覺訝異。
正覺奇怪間,猛聽一聲巨吼,宛若雷震,跟著下坡通道里閃過一個影子,竟竄出一只大蜥蜴,只見它身上生了六條腿,背上卻還長了四只翅膀,約莫兩丈長短,竟比鱷魚還大了數倍,正自飛快地爬向眾人。
江充人在坡道之上,遠遠望見那怪物的模樣,駭然道:“那是山海經里的怪獸,名喚‘肥遺’!你們若還不知逃命,一會兒便要大難臨頭了!”
眾人此時才知害怕,紛紛朝上沖去,人群中只有卓凌昭氣定神閑,一手拉著艷婷,另一手提著長劍,緩緩往坡上行去。
那怪物見眾人狂奔,忽地仰天一吼,四只翅膀震動,便往眾人撲來。艷婷驚叫道:“啊呀!”卻聽卓凌昭微微一笑,說道:“姑娘莫怕,這不過是只小蟲罷了。你若是大驚小怪,徒然墜了你九華山的威風。”
艷婷聽他這么一說,登時定了定神,她攏了一頭秀發,淡淡地道:“卓掌門教訓的是,艷婷人在‘劍神’之旁,便有十只怪物也奈何不得,實在不該驚慌失措。”
卓凌昭一向自尊自大,一聽艷婷姑娘這般夸贊自己,實是歡喜到心坎里去了,再見她貌美艷麗,心下更是喜愛,想道:“這女孩兒好生討人喜歡,沒到要緊關頭,我絕不殺她。”
伍定遠此時跟在兩人身后,聽了他們的對話,只是微微苦笑,不言不語。
那怪獸到處咬人,昆侖一眾弟子大呼小叫,急忙往坡上沖來,只聽錢凌異怒道:“他媽的怪獸,老子一會兒將它煮來吃了!”
屠凌心聽他兀自吹噓,登時罵道:“放你媽的狗屁!老四你要有種,那便快快下去宰它啊!怎地還往后逃?”
卓凌昭見門人非只倉惶逃竄,還盡皆滿口粗話,實在惡形惡狀之至,不由得心生嘆息,想道:“唉…我昆侖山怎連半個可愛的女弟子也沒有,盡是這種不成材的廢物…”
眼看昆侖門人逃上坡道,錦衣衛好手卻沒那么幸運了,此刻那怪物已堵住上坡通道,逼得錦衣衛只有拔刀硬拼一途,但這怪獸著實可怕,一名武士上前搏斗,一刀砍在那怪獸鱗甲上,那怪獸卻似不痛不癢,大口一張,登時將那武士咬成兩段,鮮血飛灑中,眾人颼颼發抖,都已面無人色。
那安道京與江充二人逃得最快,早已奔到坡道頂端,他低頭看著手下與怪獸搏斗,心下雖怕,面上卻裝得沒事,轉頭向江充道:“江大人放心,今日屬下性命不在,也要保護大人平安。”
江充面無血色,喘道:“你給我好好干,回頭我升你官。知道了么?”
安道京大喜,霎時嘿嘿干笑,正想自夸,忽聽下頭眾人叫道:“安統領小心!”安道京低頭一看,只見那怪物張著翅膀,正朝自己飛行而來。
安道京慘叫一聲:“我的親娘呀!”便往下坡逃去,卻把江充一個人丟了下來。
江充慘叫道:“我的皇上啊!”卻不知要逃往何處,只嚇得全身發抖。
那肥遺飛身撲來,其勢快極,轉眼已將江充逼到墻角。江充驚叫道:“誰來救我!”那怪物森森嘶吼,只盯著他猛看。江充颼颼發抖,饒他位居高位,口才便給,此刻也無計可施,只嚇得屁滾尿流。
那怪獸“呼啊”一聲狂吼,便向江充咬下,江充雙腿一軟,跪地哭道:“怪獸大人饒命啊!我給你黃金十萬兩!可千萬別咬我啊!”天幸他這么一跪,那怪獸便咬了個空,沒把他腦袋嚼爛。
這江充仗著聰明機辯,一生無往不利。平日威之以勢,誘之以利,即便遇上了武學高手攔路,也從不擔憂恐懼,但眼前這只怪物只會吃人,根本不懂得美女香吻、黃金誘人的好處,想來自己對這怪獸來說不過是一塊肥肉,除了比旁人肥滿些,也無其他差異。他嚇得五體投地,哭道:“怪獸大爺在上,你老人家饒小的一命,小的日后定給你燒香膜拜,替你打造金身,只求爺爺饒小的一命啊…”
那怪獸一愣,似乎奇怪這人為何不逃,一時盯著江充猛看,好似遇上了什么怪物一般。
便在此時,羅摩什已然飛身搶上,將江充一把抱起,跟著匆匆奔開,那怪獸狂吼一聲,猛朝兩人追出,羅摩什抱著江充,兩人往旁滾開,霎時喝道:“火槍手!”
兩百名火槍手沖上列陣,開槍發射,轉瞬之間火光閃動,硝煙彌漫,那怪物身中兩百余槍,卻只悲鳴一聲,仍是不住向兩人爬去。
眼看森森利齒便要咬到身上,羅摩什大驚,喝道:“再射!”火槍手填裝彈藥,又是一槍射去,那怪物又中二百余槍,雖仍嗚嗚吼叫,卻已翻身倒地。羅摩什喝道:“再射!”槍聲齊響,那怪物慘鳴一聲,火光發射中,槍槍都打在它的鱗甲上,只打得它皮開肉綻,鱗脫甲落,已然爛死在地。
江充噓了一口長氣,急急抱住羅摩什,大哭道:“若無大師,江充焉能活命?我日后定為大師打造金身,燒香膜拜,終身不敢忘大師的好處!”登將方才許給那怪獸的好處,全數轉給羅摩什。
羅摩什見他失態,忙將之扶起,道:“此乃屬下本分,大人莫要道謝。”江充不依,只是抱著他啼哭。
忽見安道京急急走上,大聲道:“屬下救駕來遲,請大人重重責罰!”
江充回頭見了此人,登即怒從心中起,大聲道:“你可來了,再晚片刻,我可就死啦!”適才危機之時,安道京獨自逃走,可說涼薄之至,江充面露怒色,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昆侖眾人心下暗笑,都要看安道京如何為自己開脫。
卻聽安道京大聲道:“大人千對萬對,只有這句話不對。”
江充怒道:“你放什么屁?不怕我殺你的頭么?”
安道京跪下道:“啟稟大人,屬下跟隨大人多年,早知大人有天命護身,那怪獸便算厲害百倍,也動不了大人的一根毫毛。方才大人之所以讓羅摩國師救駕,不過是試煉他的忠心而已。大人說是不是?”
江充先是一愣,跟著眼珠轉了轉,笑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站起來說話吧!”
安道京見馬屁管用,便喜孜孜地站起,道:“大人這般英明神武,文比孔孟,武比云長,這區區怪獸過來,大人動根小指頭,便嚇得它屁滾尿流,不敢稍動,只有江湖那些無知小輩,才會以為大人怕了那怪獸呢!大人您說說,小人說得這話,可有沒有道理啊?”說著得意洋洋,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眾人心下鄙夷,想道:“此人無恥之至,世間難逢敵手。”
哪知江充非但不以為忤,也是仰天大笑,大聲道:“好!安統領說得好!”他拍了拍安道京的肩,笑道:“知我者,非你安統領莫屬。回頭我升你的官!”
安道京大喜,跪下道:“屬下拜謝大人恩德!”
兩人一同哈哈大笑,卻把羅摩什愣在當場。好似他為江充拼死一搏,還不如安道京的幾句馬屁管用。
卓凌昭見羅摩什神情無奈,當即走到他身邊,譏諷道:“大師啊,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方知這個道理吧!”
羅摩什長嘆一聲,卻不答話。看來自己雖然奸滑,但遇上了真正的中原馬屁高手,還是不堪一擊。
卓凌昭淡淡一笑,逕自帶著伍定遠等人離開,朝甬道深處走去。轉眼昆侖門人走得一個不剩,只余江充與手下在場。
江充聽了安道京的一陣馬屁,心頭兀自興奮,他見那怪物已死,舉腳過去,猛踹在那怪物身上,笑道:“這區區狗東西,終究還是死在我江某手下。”
安道京陪笑道:“大人說得是,咱們割了兩條腿下來,回頭也好燒來吃,說不定還挺滋補。”
一名下屬笑道:“統領說得對,搞不好吃這怪獸之后,真能養顏美容,壯陽固腎哪!”
一眾錦衣衛好手全是好事之徒,登時起哄道:“大人您快快開殺!親手炮制這狗東西!”江充哈哈大笑,頗見得意。
安道京笑道:“大人,這就請您親手宰殺吧!”說著把長刀遞了過去。
江充舉起鋼刀,便往那怪物的腿上砍落,他用力砍了幾砍,只見刀口已然卷起,那腿卻是有如堅鐵,分毫不動。霎時罵道:“這是什么怪物!這般難搞!”
一名好手用力往那怪物腦袋踹去,喝道:“操你奶奶雄!死了還敢賣乖!”
那怪物原本雙眼緊閉,這時給他舉腳一踹,忽然雙眼睜開,跟著虎吼一聲,猛地撲了上來。那好手大叫一聲:“媽呀!”但雙腳已給咬中,那怪物張口一嚼,登時把他咬成兩截。
江充與安道京見那怪物又活了,嚇得拔腿就跑,直往坡上沖去。其余眾人也是大驚失色,紛紛往坡上逃去,但那怪物舉腳亂踩,張口狂咬,一時間連吃五六人。
羅摩什驚道:“快開槍!”槍聲響起,那怪物雖然連連中槍,卻仍是四處亂竄,咬成一片,羅摩什叫道:“快射!”
一名士兵道:“啟稟國師,彈藥已然用盡!”
羅摩什喝道:“那快快填裝火藥啊!”
眾士兵急忙從囊中取出火藥,跟著用鐵管填充,忙亂不堪,眼見那怪物一步步行近,羅摩什冷汗直流,情勢禁格,已是不能不下場,他大叫一聲,當即運起“幽冥玄氣”,便往下頭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