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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鐵血伍捕頭

  “天哪!這……這究竟是……”

  老捕快瞇著眼,抖著手,看著眼前令人恐懼至極的景象,炙熱的艷陽曬下,把他微駝的背烤得火燙,但此刻的他,已被滿身的冷汗浸濕,感不到絲毫暖和。他腹中傳來一陣攪動,立時讓他嘔出淅瀝瀝的黃水。

  忽然背后一陣陰風吹來,只嚇得老捕快高高跳起,他不及抹去嘴角上的穢物,連忙沖向座騎,猛地翻身上馬,尖叫道:“走!快走!”他舉鞭揮下,用力在馬臀上一抽,馬兒吃痛,霎時一聲嘶鳴,啼聲隆隆中,已然飛馳而去,只見大漠中滾起漫天煙塵,遠遠望去,有若一條黃龍。

  眼見馬兒奔馳奇速,老捕快還嫌不足,一陣陣無情抽打,只求早些離開這個令人恐懼至極的所在,一人一馬,如同逃難般的飛奔而去。

  老捕快死抓著馬背,喃喃自語道:“伍大爺,眼下只有靠你了…”

  快馬奔馳著,蹄子踏在滾燙的黃沙上,像怕疼般的高高躍起,老捕快喘著氣,緊繃著滿是皺紋的老臉,他不住回頭,似怕后頭有什么怪物追來,緊握刀柄的掌心滿是汗水。

  快馬奔入了城內,眼見無數行人擋道,老捕快喝道:“讓開了!讓開了!”一旁百姓見快馬沖來,都是急忙閃避,有的更是滾在道旁。眾人見官差如此急迫,居然駕馬入城,一時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何等大事。

  老捕快一路大呼小叫,吆喝連連,接連沖過了幾條大道,霎時眼前現出了一座高聳的朱紅大門,門上高懸雪亮明鏡。老捕快瞇著滿臉的皺紋,終于安下了心,因為浩然正氣便在眼前,只要回到此處,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此處正是西涼城的衙門,維系西疆公理的所在!

  “伍大爺呢?快請伍大爺!”老李聲嘶力竭的吼著。

  一旁十多名差人正圍了一圈賭牌九,滿臉的疲懶油條,一個個沒好氣的罵道:“老李,你奶奶的嚷個什么勁兒!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媽的,老子輸得正多,你這般大喊大叫,大伙兒還賭個屁啊!”

  另一人獐頭鼠目,看起來像個小偷,嘻嘻哈哈的笑道:“老李你急什么啊?茅廁在后頭,你找錯地方了。”眾捕快一同哄堂大笑。

  老李嘆了一口氣,這就是衙門,辦案賭命、閑暇賭錢的好地方。老李任由大家笑罵著,他不會生氣,他不是那種假正經的人,只是不巧得很,今日給他遇到了正經事。

  官差們正自嬉鬧,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老李,出了什么事?”

  眾人臉色一變,趕忙收拾賭具,一個個站起身子,互相扮了個鬼臉。

  一條大漢不疾不徐地走進院中,黝黑的四方臉上一派威嚴,一望便知是這些官差的頭兒,衙門的捕頭。

  老李看到大漢,露出欣慰的神情,顯然這條大漢在他心中有著頂重的份量。

  老李急急的說道:“伍爺,城西出了事,您老趕緊去看看。”聲音急躁,一點也不像上了年紀的人。

  一旁的官差笑道:“什么大事要勞動伍爺親自出馬?你干了這么多年的差事,難道自己還料理不了嗎?”

  老李抹了抹汗,嘶啞著嗓門道:“這案子非同小可,伍爺可得親自走這一趟。”

  一旁多嘴油舌的官差嘻嘻笑笑,還待要說,大漢哼了一聲,朝那幾名聚賭的人瞪了一眼,對老李說道:“可是出了人命?”

  他見老李點頭,猛地雙目一翻,沉聲道:“尸首呢?”

  老李道:“回伍爺的話,尸首還在城西。”

  一名官差忍不住插口道:“你搞什么,把尸首運回來不就得了,大熱天的,非要叫伍爺跑這么一趟!”

  老李面露苦笑,說道:“我哪搬的了這許多,死了十來個人哪!”

  此言一出,眾人大吃一驚,那大漢雙目精光暴射,霍地站起身來,大聲道:“弟兄們!

  帶好家伙,這就上路!“

  眾官差前呼后擁,奔出衙門,那大漢領著眾人飛馳而去,十余匹馬一字排開,氣勢倒也不凡。一眾官差奔出數里,行到一處小丘,老李忽爾勒馬停下,眾人便也一齊停步。

  那大漢見老李面帶驚恐之色,當即問道:“尸首在這兒?”

  老李微微點頭,嘶啞地道:“對…就…就在小丘上。”

  那大漢見他神色頗為恐懼,便自留上了心,問道:“怎么,那沙丘真有什么古怪?”這老李是衙門中的老手,倘若此處真有什么物事嚇唬住他,料來定是非同小可。

  眼看老李連連點頭,兩名年輕官差不禁哈哈大笑,道:“老李真個沒用了,活了這么大把歲數,居然還怕東怕西!”

  這兩個人年輕好事,絲毫無懼,當下提韁夾馬,便已朝丘上沖去。

  老李見這二人莽撞,便要將他們喚住,但又怕旁人訕笑,只有苦苦忍住。

  那大漢看了老李一眼,道:“有我在此處,沒什么好擔憂的,咱們走吧!”當下率著眾官差駕馬前行,老李苦著臉,卻也只有隨著前去。

  眾人正要上丘,忽聽丘上傳來幾聲驚呼,那大漢心下一凜,知道上頭真有什么古怪,忙喝道:“大家抽家伙,一齊上去!”

  眾官差吃了一驚,急急拔刀,十余騎猛地飛馳而上。

  那大漢一馬當先,率先沖到丘上,猛見先前上去的幾名下屬呆呆地站立不動。那大漢喝道,“怎么了?發生什么事?”

  那兩名官差呆呆的不言不動,只是渾身顫抖,那大漢隨他們的目光向前望去,頓時之間,心頭也是一震。

  后頭十來騎紛紛奔上,原本嘰嘰聒聒的,待見了眼前的景象,霎時也都吃驚出聲。一時之間,沙丘上竟無一人說話言語,只余瀟瀟風聲呼嘯而過。

  漫天風砂之中,一只旗桿兒倒插在地,只留下光禿禿的大半截在外,十數具無名尸首七零八落地散在旗桿兒四處,有的蜷縮成一團,有的平躺在地,只是每具尸首的神情都驚恐異常,雙眼睜得老大,好似死前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遠處桿兒旁翻了輛騾車,已然斷成兩截,車里的物事四處散落,更顯得無比凌亂。

  一名官差身子颼颼發抖,數著尸首,顫聲道:“一、二、三、四、五…這…老天爺啊,死…死了十八個人哪!”

  那大漢咳了一聲,定下神來,問道:“誰第一個見到這些尸體的?”

  老李咳了一聲,道:“是一家三口見到的。這家人來西涼做些小買賣,剛巧路經此處,沒想撞上了這樁血案。”

  那大漢嗯了一聲,問道:“他們人呢?”

  老李道:“這一家三口給這些尸首嚇壞了,現下給屬下安頓在城里。”

  尸首全是男性,一十八名漢子慘死在地,即使在西涼這種盜匪出沒的地方,這也是一起難以想見的大血案。

  那大漢點了點頭,凝視著現場,過了半晌,他忽地咦了一聲,跟著深深吸了口氣,道:“不對,這里有些不對頭。”

  眾官差聽他如此說話,忍不住暗暗一凜,紛紛凝目望去,卻不見有什么不妥。眾人摸著腦袋,都看不出所以然來。

  那大漢沉聲道:“你們看清楚了,地下沒有血跡。”

  眾官差細細看去,赫然一驚,顫聲道:“真…真的,死了十八個人,地下居然沒有血跡,這…這是怎么回事?”

  說來奇怪,尸首橫七豎八的倒了滿地,地下居然沒有一點血跡,這起案子看來不像是兇殺,反倒像是厲鬼索命一般,眾官差望著死者驚恐萬狀的神情,心下都是暗自害怕。

  時近黃昏,遠處傳來烏鴉嘎嘎的叫聲,更使現場蒙上詭異至極的氣氛。

  那大漢見眾人呆呆站立,都似傻了,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大伙兒別發呆了,快干活吧!”他見眾人兀自戰栗害怕,便自行上前察看尸首。

  他見一具尸體頗為壯碩,當即蹲下檢視。只見那死者身穿短衣,滿臉虬髯,有些像是江湖中人,當下解開死者的衣衫,察看半天,卻沒看到任何外傷,實在查不出死因。

  老李蹲在身旁,低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沒半點外傷,頃刻間便死得一干二凈?難道…難道這些人是生了什么急病么?”

  他話一出口,自己便知不對。即便是世間最惡毒的猛疾,也不能同時害死十八人,還讓他們如此措手不及,看來定是另有緣故。

  那大漢皺著眉頭,心下也感奇怪,正看間,一旁走來名官差,手上捧著一柄鋼刀,低聲向大漢道:“伍爺,這刀是從現場找出來的。不知是不是兇刀。”

  那大漢嗯了一聲,急急接過刀來察看,只見那柄刀沉甸甸的,上頭刻著花紋,看來頗為貴重,當是使刀名家的慣用兵刃,昏黃的夕陽映照,染得刀身血色鮮紅,但上頭卻不曾沾染一點血跡。

  老李問道:“這柄刀可是歹人留下來的?”

  那大漢看了手上的鋼刀幾眼,忽又俯下身去,往那尸體的手掌一摸,霎時嘿嘿一笑,搖頭道:“不,這柄刀是苦主自衛的佩刀。”

  老李面露訝異,怔怔地看著大漢,不知他何出此言,那大漢見老李瞠目結舌,便蹲下身來,抓起一名死者的右掌,道:“你們聽好了,這些遇害的人不是尋常人,全都是武林好手。”此言一出,眾人更是詫異。

  那大漢知道眾人不信,當即道:“你們過來看看這人的手掌。”

  眾人依言走上,只見死者的手指有些異樣,關節處異常鼓脹,掌上更是生滿了老繭,看來極為怪異。

  那大漢沉聲道:“看出啥了么?”

  眼見眾人搖了搖頭,那大漢道:“尋常人日子不管怎么辛苦,便是干挑夫的苦力,手掌至多生些硬繭,絕不會變成這等模樣,惟有苦練過鐵砂掌的外門高手,雙手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些死者的身分不尋常。”

  眾官差駭然出聲,方知這些人真是武林好手,老李驚道:“他們真是武林人物?那他們是打哪兒來的,又是誰殺了他們?”

  那大漢不答,只沉吟片刻,轉身便朝旗桿兒走去,那旗桿倒插在地,旗面已然隱入沙中,只余光溜溜的旗桿露在外頭。

  那大漢緊皺眉頭,逕自拔起旗桿,一陣狂風吹來,那大旗迎風展開,上頭赫然現出四個大字:“燕陵鏢局!”

  老李一見那四字,登時倒退兩步,顫聲道:“伍爺!是燕陵鏢局!是燕陵鏢局!”

  那大漢干笑一聲,嘶啞地道:“沒錯,正是燕陵鏢局。”他回頭望去,只見眾官差臉上一齊變色,一時面面相覷,都是驚懼不定。

  老李駭然道:“伍…伍爺,怎么會這樣…殺人不見血,干掉的還是燕陵鏢局的好手,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名年老的官差喃喃地道:“這是鬼…是鬼…要不是鬼,怎么會殺人不見血…”

  眾人聽到這話,都是倒抽一口冷氣。幾個年輕識淺的小伙子,更是嚇得擠在一起,颼颼發抖。

  現場風聲蕭蕭,有如鬼哭,一十八具不明死因的尸首僵直在地,還都張著灰暗的雙目,好似隨時會跳躍起來似的,眾人心中害怕,一步步地向后退開,遠處夕陽斜斜照來,把各人慘白的臉都給染得血紅了。

  那大漢環視眾人,只見屬下個個心驚膽跳,還不住地往后退,幾名年老官差口中念佛,更增驚擾。那大漢怒氣上涌,大喝一聲,怒道:“全都給我住嘴了!”眾官差嚇了一跳,連忙噤聲,無人敢發一言。

  那大漢怒視眾人,跟著刷地一聲,拔出佩刀,朗聲道:“你們聽仔細了!有我西涼伍定遠在此,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管他是人是獸,是鬼是怪,只要敢膽在西涼犯下人命,姓伍的照樣要拿它歸案!”

  夕陽斜照,那大漢手持鋼刀,仰天傲視,一股說不出的英雄氣魄,油然而生。

  這起案子來勢洶洶,可說是西涼數十年來罕見的重案,卻也遇著了正主兒。這大漢不是別人,正是西涼一帶威名素著的捕快伍定遠,今年三十有五,上任六年來,仗著辦案心細,武藝精熟,早已辦下十數樁大案,一只“飛天銀梭”更是名震西涼黑白兩道,算得是西涼難得的人才。此時伍定遠語聲激昂,揚刀立約,眾官差都是精神一振。

  伍定遠提聲喝道:“小金!快請黃老仵作!”

  那小金聞言驚道:“黃老師傅早就洗手退隱啦,真要驚動他老人家嗎?”

  伍定遠解下腰上令牌,沉聲道:“你立刻帶了我的令牌,速請黃老師傅走一趟。此事萬萬不可張揚,暫且別讓燕陵鏢局得知此事!”

  小金不敢多說什么,上馬而去。

  伍定遠哼地一聲,說道:“好小子,哪來這許多練家子,原來都是燕陵的倘子手。”

  眾人兀自驚疑不定,沒人敢接話,老李走上兩步,低聲道:“這燕陵鏢局勢力雄強,數十年來不曾出過事,怎會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卻來干翻燕陵的鏢師?莫非失心瘋了?”

  伍定遠冷笑一聲,道:“誰曉得,這些強人見錢眼開,一給他們見到白花花的銀子,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江湖上鋌而走險的兇狠之輩,所在多有,伍定遠是看得多了。有些財迷心竅,好容易開了間客店,卻從來不干正經營生,整日只會下蒙汗藥害那往來客商的,他也破獲多起。想來燕陵鏢局樹大招風,經手運送的都是白花花的官銀、亮晶晶的珠寶,難怪江湖上的小賊眼紅,只要見了好處,怕連性命也不要了。

  老李問道:“到底這案子是什么人干下的,不知伍爺心中可有個底?”

  伍定遠微一沉吟,道:“這我也說不準,往日辦案,多少都可以從尸首上查起,只是這十八名鏢師的死因太過奇怪,個個身無外傷,實在看不出從下手之人的武功家數。只有等黃老忤作到了,才能說個明白。”

  老李道:“放眼西涼,只怕沒人有本領一次做翻燕陵鏢局的十八名好手,我看歹人定是下毒謀害,使得是蒙汗藥、迷魂酒這類的伎倆。”

  伍定遠點頭道:“當是如此。”

  伍定遠在西涼也算是個成名好手,但以他的武功家底,尚且不能一舉做翻十八名鏢師,何況他人?想來歹徒若非在食物中摻毒,便是用細小暗器暗算,否則如何對付得了這許多硬手。

  他召來眾人,細細吩咐道:“死者既是鏢局的倘子手,必是運送些價值連城的寶貝,你們去查查他們運的是什么物事,把失落的財物都點清楚了。”

  一眾手下答應一聲,急急前去搜索,伍定遠卻自行走開,心下不住推算計較,說來這案子并不難破,只要能查出這些尸首的真正死因,定能找出下手之人,在這荒荒大漠之中,這群人便想藏身,卻也無處可去。到時無論歹徒是何方神圣,只要派出大批官差,全力圍捕追殺,定可將他們手到擒來。

  這案子并不為難,讓他煩心的只有一個人,一個惹不起的麻煩苦主,燕陵鏢局的齊潤翔。

  伍定遠輕嘆一聲,他走向前去,找塊大石坐下,遠遠眺望沙漠的夕陽,心中不住盤算。

  想那燕陵鏢局開立至今,已有數十年歷史,向來是硬底子的老字號。總鏢頭齊潤翔武功高超,仗著江湖朋友眾多,向不和官府交往,伍定遠干這捕快也有六、七年了,始終沒和他來往。饒是如此,燕陵鏢局卻不曾作奸犯科,只是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伍定遠也樂得和齊潤翔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

  原本大家太太平平過日子,豈不是好?誰知燕陵鏢局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是大案子,連著死了十八個人,這齊潤翔是個要面子的人,想他的局子遇上了這等大事,豈能不私下查訪,報仇雪恨?怕就怕他自行動手,到時殺人放火起來,非鬧得天下大亂不可,屆時西涼城私相斗毆,血流成河,卻要他這個捕頭的臉面往哪擱去。

  那老李也是個老江湖了,他見伍定遠煩惱,知道他在擔憂燕陵鏢局私下尋仇,當下道:“伍爺,待會兒驗完尸,咱們便上燕陵鏢局走一遭,想那齊總鏢頭不會不給咱們面子,事情便不難辦了。”

  伍定遠搖頭道:“這齊潤翔是條老狐貍,怕就怕他嘴上一套,手里一套,咱們得了面子,卻要掉了里子。”

  兩人說話間,幾名官差急急奔來,稟道:“啟稟伍爺,這些是死者身上發現的東西!”

  說著呈上幾件物事,伍定遠低頭看去,只見屬下們手上拿著一袋白銀,另一人手上捧著些珠寶,伍定遠挑起一枚指環,細細察看,只見這指環色澤非凡,應是上品。

  一名官差道:“這玩意兒是漢玉指環,玉質溫潤,晶瑩剔透,少說值得上百兩銀子,兇手卻棄之不顧,真是奇怪。”

  伍定遠問道:“這戒指是在哪發現的?可是在鏢局運送的箱子里找到的?”

  那官差道:“這倒不是,這只戒指是從死者身上除下來的。”

  老李大為訝異,奇道:“兇手連這樣的好東西也不要,真是怪了。”

  伍定遠沉吟道:“看來鏢局運送的那幾只箱子才是正主兒,里頭的東西必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吧!”

  那官差搖頭道:“屬下仔細查過,箱子里只有一些衣裳,不太像是值錢的東西。”

  老李一怔,道:“只有一些衣裳?這是搞什么,怎會有人托鏢局來押運衣裳?”

  以燕陵鏢局的行情身段,倘若沒有千兩銀子,只怕很難叫他們出鏢,卻怎能有人付此重酬,卻要鏢局護送這等不值錢的東西?天下確實沒有這種生意。

  伍定遠與老李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二人連忙走向前去,察看鏢局運送的物事。

  只見騾車翻覆在地,一旁翻落著幾只鐵箱子,共有三只之多。伍定遠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一只鐵鎖,那鎖已被撬開,早斷成了兩截,一旁官差道:“這幾只箱子上本來是鑲著鎖的,全給人用重手法撬開了。”

  伍定遠轉頭看去,只見滿地都是衣物,四處散落,眾官差正在整理,一名官差稟告道:“那些衣物都是給歹徒丟在地下的,我們適才點過,全都是些尋常事物,實在沒什么值錢東西。要說歹人拿走了什么,我們也看不出來。”

  伍定遠拾起地上的一件錦袍,料子用的是山東大綢,雖然裁剪精細,質料頗佳,但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反而遠不及鏢師身上的珠寶值錢,實在不知歹徒何以要翻搜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卻反而對珍異珠寶棄若蔽履?他苦苦思索,猜想不透這些盜賊的用意。

  老李苦笑道:“伍爺啊,這群兇手到底圖的是什么玩意兒,您可瞧出來了嗎?”

  伍定遠搖了搖頭,說道:“不管他們要的是什么東西,全都無所謂了。只要找出真兇,繩之以法,還怕追不回東西嗎?”

  一旁幾個官差見他出語豪壯,原本擔心受怕,心中都是一寬,一人大聲說道:“伍爺說得對!這幾年來哪件案子您沒給辦妥過?這次雖然是燕陵鏢局出事,憑伍爺的手段,那幾個兇徒還逃得掉嗎?”一人道:“正是!只要伍爺出馬,那些賊子還不抱頭鼠竄嗎?”

  伍定遠聽著屬下阿諛,心中卻無絲毫快意,他搖頭道:“大伙兒聽好了,這次的案子很有些不同,咱們可得小心在意。”

  眾官差一齊道:“還請伍爺示下。”

  伍定遠道:“這起案子的苦主不是尋常百姓,乃是一個難惹的武林高手,說起齊潤翔這個人,大家總聽過吧?我們要是破不了案,人家燕陵鏢局那里高手如云,難道不會自己動手?那時人家自個兒抓人,自個兒判案,咱們衙門還有什么臉面在西涼混下去?大伙兒還有什么臉出來辦事?”

  眾官差聽見齊潤翔三個字,不約而同的靜了下來。

  伍定遠頓了一頓,又道:“無論如何,咱們得趕快破案,別讓燕陵鏢局趕在前頭,大伙兒知道了嗎?”

  眾人尚未答應,卻聽一名官差嘻笑不絕,說道:“這姓齊的是什么來頭?咱們何必這么怕他?你瞧,他的倘子手給人殺得尸橫遍地,算得什么東西嘛!”

  眾人聞言,莫不大吃一驚,急急回頭去看,卻是衙門師爺的小舅子阿三狂言放話,這人到衙門來不過幾天,規矩不懂,人情不知,就是一張口毫無遮攔,很不討人喜歡。

  伍定遠微微一怔,尚未說話,老李已然出言斥責:“阿三哪!你這小子怎么干了個把月還不懂事,那燕陵鏢局是什么來歷,你難道沒聽說嗎?”

  阿三笑道:“鏢局就是鏢局,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李呸地一聲道:“你這話在衙門里講講可以,要在外頭哪,你這張嘴皮可得小心了!

  那燕陵鏢局豈同尋常,三十年來沒有出過一件差錯,人家走的鏢北上蒙古,南下兩廣,這可是了不得的大能耐啊!別說咱們西涼府找不出第二間來,就算京城這種大地方,怕也挑不出三兩家哪!“

  阿三面帶不屑,道:“就算這樣,那也不過是間頂有名的大鏢局嘛!又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老李嘆了口氣,道:“阿三呀!你這不識相的小伙子,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就算你不知道燕陵鏢局的厲害,總該知道嵩山少林寺不是好惹的吧!”

  聽到少林寺三字,阿三這才哦地一聲,問道:“怎么,那個姓齊的跟少林寺有什么干系嗎?”

  老李清了清嗓門,大聲道:“你給我聽好了!燕陵鏢局的齊潤翔不是別人,正是少林寺嫡傳的俗家弟子、佛門正宗的高手!”

  阿三努努嘴,道:“少林寺又怎么樣?俗家弟子又怎么樣?不是我瞧不起他們,你自己瞧!”說著往地上幾具尸首看去,言下之意自是明白,既然你把燕陵鏢局夸的這般厲害,他們卻又如何會一敗涂地?

  阿三見老李無言以對,不屑地道:“我看這些人都是飯桶,搞不好連我都打不過!”

  阿三正自狂妄,忽地背后一聲斷喝,跟著一刀揮來,從阿三腦門削過,刷刷刷三刀連著劈下。阿三大叫一聲:“媽呀!”滾倒在地。

  眾官差不知是何人出手,都是一驚,急急轉頭望去,只見出刀之人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大名鼎鼎的西涼伍捕頭,但見他橫刀當胸,冷冷地看著阿三。

  老李忙扶阿三起來,急問道:“傷到哪里了?”阿三驚魂未定,顫聲道:“我…我沒受傷…”

  伍定遠瞪著阿三,沉聲道:“你記好了,這幾刀是少林寺的‘羅漢刀’,我只學過一點皮毛而已,不過要宰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那也足夠了。想那齊潤翔武功何等高強,你要是惹火了燕陵鏢局,人家絕不會只嚇嚇你這么簡單。”他走上前去,輕輕拍著阿三的臉頰,沉聲道:“今天給你一點小小教訓,要你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免得你將來說話狂妄,不知檢點,連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阿三嚇得屁滾尿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伍定遠還刀入鞘,說道:“咱們現下唯一的寄望便是黃老仵作,以他的眼力,必能瞧出是何人下手。只要找到兇手,咱們定能輕易破案,好給燕陵鏢局一個交代。”

  眾官差紛紛點頭稱是。

  眾人說話間,卻聽馬蹄聲響大作,黃老仵作已然趕到,那黃老仵作單名一個濟字,只見他滿面皺紋,少說也有七十來歲了,但一對眸子仍是燦然有光,當年朝廷刑部為了一樁大案,專程請黃濟赴京驗尸,絲毫不敢缺了禮數,可稱得是西疆第一把的高手。伍定遠見到黃濟親來,心底覺得踏實多了。

  眾人迎了上去,正待說話,黃濟卻搖了搖手,示意噤聲。此時已值日暮,西沈的太陽將大漠染得鮮紅,各人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下。一眾官差站在尸堆中,人人都覺心頭沉重。

  黃濟取出法刀,口中默念往生咒,這才察看尸首,伍定遠道:“這些尸首都沒有外傷,想來是中毒而死。”

  黃濟點點頭,卻不答腔,他從懷中摸出銀針,探了探各人的喉管、胸腹等處,一連驗過十八具尸首。

  伍定遠知道他正以銀針驗毒,當下走上幾步,問道:“究竟這些人中的是什么毒?這毒怎能這般霸道,居然一次毒死了十八個人?”

  黃濟檢視銀針,忽地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中毒,十八人中沒有一人是中毒死的。”

  伍定遠吃了一驚,顫聲道:“不是中毒?那這些人怎么死的?他們可是武林好手啊!”

  黃濟不答,自顧自地檢查尸首,過了良久,忽道:“伍爺,你過來看看!”

  伍定遠連忙走近,黃濟指著一名死者,說道:“你看這人的手腕。”

  伍定遠凝目望去,只見那人手腕上有一個小小的瘀青,他不明黃濟的用意,奇道:“怎么?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處嗎?”

  黃濟道:“伍爺請再看看別的尸首。”

  伍定遠依言察看,登時一驚,赫然發現每具尸首的腕上都有一點小小的瘀青。

  伍定遠驚道:“莫非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黃濟搖頭道:“這我也不知,伍爺稍待片刻,真相自會大白。”說著取出短刀,往那人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黃濟輕輕一刀劃過,眾人屏氣凝神,專心觀看,只見濃濃的血液緩緩流出,卻是久久不止。

  伍定遠愕然道:“不過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這許多血?”

  黃濟不答,手持法刀,沿那尸首的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劃過,只聽黃濟身子一震,顫聲道:“伍捕頭,你看這傷!這是什么?”

  眾人急忙向前湊去,霎時人人面色鐵青,面面相覷,一時無人說話,伍定遠更是倒抽一口冷氣,良久作聲不得。

  死者的手腕深處現出一個深深的血洞,約莫小指粗細,傷口更是深藏血肉之中。皮開肉綻中只見長長的一條血洞,說不出的詭異可怖,若非黃濟以刀剖開,單以外表看去,那是決計找不出來的。

  黃濟沿著那條空心血洞往上剖開,只見那小指粗細的血洞自淤血處開始,一路穿過上臂、肩膀,最后竟在心臟里頭開了一個小洞,約有小指尖大小,傷口更是藏在心臟內側。活像是一只蜈蚣鉆進了活人的手臂里,用利齒在活人體內嚙咬出一條血淋淋的渠道。

  伍定遠大為駭然,與黃老仵作面面相覷,兩人都見到對方眼中的恐懼詫異。

  黃濟面色驚恐,顫聲道:“這些人的死因太過奇怪,我生平從所未見。”

  伍定遠定了定神,說道:“西涼城郊方圓百里內,只有黑風寨的史老大算是好手,莫非是他下的手?”

  黃老仵作臉色鐵青,微微搖頭道:“史老大精擅破碑掌,外功雖然剛猛,卻不能破人心臟。何況以他的功夫,恐怕還不能一次殺了鏢局里的十八名好手。”

  伍定遠一呆,問道:“不是史老大,那又是誰?”

  黃老杵作神情凝重,低頭不語。

  老李顫聲道:“該不會是什么毒蟲,竟能在人的體內爬行蠕動吧!”

  眾人聞言,登時嘔吐起來。

  伍定遠心下煩亂,他了看附近地勢,只見黃沙漫天,一片平野,附近并無山丘巨巖可供藏身,顯然這十八名武功高手不是中了埋伏,而是與兇手明刀明槍的硬干過一場,這才被殺。不管來者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這些人死前一定與敵人照過相。

  伍定遠握緊刀柄,心中忽起不妙之感,這是他入行十余年來從未有過的,他尋思道:“莫非我真會因此栽一個觔頭?不能,我決計不能!”他用力搖頭,翻身上馬,喝道:“大伙兒趕緊收拾干凈,這就回衙門去吧!”

  一陣狂風吹來,激起滿天的黃沙,伍定遠瞇起雙眼,看著充滿邪氣的現場,地下躺滿了武藝高強的高手,找不到蛛絲馬跡,猜不透行兇理由,連死因都詭異莫名,這案子處處透著古怪,伍定遠肩上如同壓上百斤重擔,直逼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伍定遠吩咐屬下,將尸首與鏢車運回衙門,自己一人緩緩而歸,路上打量著案情。

  他這兩年按功行賞,論資排輩,早就該升職了,好容易去年九死一生的大力賣命,終教他破了多年未解的“紅通嶺悍匪”一案,這才得陜甘總督親口允諾,年后便要調他到河東府去,先讓他占下總巡捕的缺兒,誰知便在這節骨眼上,卻爆出這起難得一見的大案,眼下要是破不了案,別說他不能東調升遷,恐怕連眼前這個捕頭的位子都做不穩。

  伍定遠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正面臨生平最為重大的考驗,無論此案如何艱難,都必須撐過這個關卡。

  正行間,突見老李神色慌張的疾馳而來,伍定遠勒馬停下,沉聲問道:“又出了什么事?”

  老李滿頭大汗,急道:“伍爺您快想個辦法,兄弟們都叫燕陵鏢局的人截下啦!”

  伍定遠吃了一驚,萬沒想到燕陵鏢局竟會三兩下就得到消息,忙道:“你先別慌,我這就上燕陵鏢局走一遭。”

  老李急道:“伍爺您有所不知,燕陵鏢局的人口出不遜之言,說我們擅自毀損尸首,要您好…好看,我看您先回衙門,把兄弟們找齊了再說吧!”

  伍定遠哼了一聲,他是堂堂西涼捕頭,若給三兩句威嚇嚇退,日后要如何服眾?他微一擺手,沉聲道:“沒事的,你先回衙門去。我自會找齊潤翔說個明白。”

  老李還待要說,伍定遠卻已策馬進城。

  到得鏢局,里頭早已亂成一片,也沒人出來迎接,幾十名鏢師坐在廳心,有的咬牙切齒,有的甚是恐懼,局內眾人皆已服喪,哭聲震天。自己那幾名負責押運尸首的下屬,卻都坐在大廳上,面色無奈。

  眾人一見伍定遠進廳,急忙湊上道:“我等回城時,被燕陵鏢局的人攔住了,大伙兒和他們起了些爭執,就…就便被他們押來此處。”

  伍定遠見下屬們面青目腫,顯然被狠狠打過了一頓,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們不用驚慌,心下對燕陵鏢局的霸道作風極為惱怒。

  伍定遠見沒人理會他,便自行走到靈位前,待要焚香祭拜,忽地一條壯漢竄了出來,一把攔住了他,左手掀住了他的衣襟,惡狠狠的道:“姓伍的,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先通報我們一聲!你看看,你把我們鏢局里兄弟的尸身糟蹋成什么樣了?你當燕陵鏢局的人好欺侮嗎?”

  伍定遠認得這個兇霸霸的男子名叫齊伯川,是齊潤翔的獨生子。大概是頤指氣使慣了,居然對衙門的捕頭也如此無禮,伍定遠六年來打遍西涼大小地方,還沒遇過第二個。他伸手一揮,將那壯漢推開一步,沉聲道:“有話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齊伯川給他一推,上身微微一晃,腳下卻不曾退后半步,看來下盤工夫頗為扎實,當如傳聞所稱,真是名硬手。只聽他冷冷地道:“姓伍的,憑你這三腳貓的把戲,怕還沒能耐教訓本少爺吧!”說著勾勾小指,冷笑道:“咱們單挑一場,你敢不敢?”

  伍定遠大怒,他強抑怒火,道:“齊少爺你可搞清楚,我是來此查案的,絕非要來為難你們,何必這么大的火氣?”自來鏢局出事都不喜官府插手,伍定遠不是不知,但這次案子太大,他豈能不管。

  那齊伯川卻不領情,只冷笑連連,跟著扎下馬步,便要往伍定遠身上招呼拳頭。

  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伯川!不得無禮!”齊伯川呸的一聲,退開一步。

  伍定遠轉頭望去,只見一名老者坐在內廳,須長及胸,生得一張紫膛臉,正是燕陵鏢局的總鏢頭齊潤翔。伍定遠拱手道:“齊師傅,我那幾個兄弟不知犯了什么過,貴鏢局竟把他們給請來了?”

  齊潤翔面色一變,說道:“都是犬子胡鬧,伯川,快請差爺們回去吧!”

  齊伯川神色不悅,道:“爹,你沒見到那些狗官差的德行,今天要不是我出手硬奪,恐怕兄弟們的尸首還留在衙門里,給他們胡亂糟蹋哪!”

  伍定遠深知此刻不宜多生枝節,當即沉聲道:“齊少爺,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混的,我們衙門遇上兇殺,豈能不加驗尸,絕非有意對死者不敬,請你多包涵。”

  齊伯川哼了一聲,大聲道:“你要驗尸,卻怎地不先來通報一聲,便要便宜行事,也不當這般便宜法,你當我們是什么人了?”

  齊潤翔咳了一聲,道:“伯川,別盡在這耗著,去向差爺們賠個禮,讓他們回去吧!”

  燕陵鏢局財大勢大,從不把衙門捕頭放在眼里,但若為了些許小事得罪伍定遠,那也太過不值,是以齊潤翔當著外人面前訓了兒子一頓。齊伯川雖是惱怒,但父命難違,只好走出內廳,交代手下放人。

  伍定遠本就想探聽案情,他見脾氣爆烈的齊伯川走了出去,知道機不可失,忙道:“齊師傅,這次案子來得古怪,在下有好些事弄不明白,不知總鏢頭能否告知?也好讓我為貴鏢局出一份力。”

  齊潤翔看了伍定遠一眼,緩緩地道:“伍捕頭,天底下走鏢的,哪個不會遇到些麻煩?

  咱們鏢局的小事,自己料理得了,不敢勞伍爺的大駕。“

  伍定遠碰了釘子,只好道:“齊師傅,在下此番并非要討好你,更不想開罪貴鏢局,只是在下身在衙門,現下出了這樣的大事,不能不把案情查個水落石出,還望齊師傅諒解。”

  齊潤翔看了他一眼,逕自拿起幾上的茶碗,輕輕啜了一口,說道:“坦白說吧,老夫縱橫西涼三十余年,靠的是一條老命,兩個拳頭,向來不與公門中人套交情。伍捕頭這番心意,老夫心領了。”

  伍定遠聽他話說得重了,忍不住眉頭一皺,料知齊潤翔有意私下尋仇,真沒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哼了一聲,心中有些不快,但審度局面,這燕陵鏢局乃是此案的苦主,便算他們不愿明言案情,自己也不便和他們破臉。

  伍定遠沉吟一陣,當下轉過話頭,對著齊潤翔說道:“齊師傅已看過死者傷處了吧?”

  齊潤翔臉色大變,但隨即平和,道:“是啊!伍捕頭辛辛苦苦的在我們弟兄身上開了大洞,我想不看也不成哪!”

  伍定遠聽他又怨怪衙門擅自剖尸,只好干笑兩聲,道:“齊師傅,當時案情緊急,在下只有從權。”

  齊潤翔面無表情,道:“好說,好說。”

  伍定遠這時對案情毫無掌握,一來不知何人下手殺人,二來不知兇手所謀為何,眼見燕陵鏢局一副愛理不理的霸道神氣,索性激一激齊潤翔,當即道:“齊師傅,死者心臟不明不白的破了孔,從手腕一路開到心房,這兇手武功可怪異的很哪?只怕來頭不小,您擺得平嗎?”

  齊潤翔臉色一變,尚未回答,這時齊伯川恰從聽外走進,猛地聽見伍定遠的問話,當場氣得七竅生煙,怒道:“姓伍的!燕陵鏢局成名并非一年半載,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伍定遠知道齊伯川乃是少爺脾氣,一向毛躁沖動,當下只聳聳肩,裝作蠻不在乎的神氣,說道:“齊少爺,在下絕無對貴鏢局不敬之意,只是怕兇手太過厲害狠毒,貴鏢局應付不來,原是一片好意,少鏢頭如此生氣,豈不是錯怪好人了?”

  齊伯川如何不知他使的是激將法,森然道:“姓伍的,你若知道誰殺了我們鏢局的人,怎地還不去抓人,又何必留在這里廢話?我告訴你,有膽子在我爹爹面前口出不遜之言的,你算是第一個!”

  伍定遠冷冷的道:“齊少鏢頭,敢在西涼城里公然毆打官差的人,恐怕也不多見吧?”

  齊潤翔見兩人說僵了,道:“伍捕頭,我實在跟你說吧!咱們燕陵鏢局不是不識相,有你這般的高人相助,我們哪會推拒呢?只是鏢局里的事不勞旁人操心,你的好意我們只有心領了。”

  伍定遠嘆了口氣,說道:“這么說來,齊師傅還是不肯與在下合作?”

  齊潤翔咳了一聲,道:“伯川,送客。”

  伍定遠望著齊潤翔,只盼他能回心轉意,一旁齊伯川冷冷的道:“走吧!少在這里啰唆啦!”

  伍定遠到得衙門,黃老仵作仍在等他,伍定遠忙道:“黃老可是有事?”那黃濟今年已有七十八歲,伍定遠向來視他如同師父一般,甚是敬重。

  黃濟道:“你上燕陵的局子去了?”

  伍定遠道:“齊潤翔口風硬得很,什么都沒問到。好歹把兄弟們帶回來了。”

  黃濟嘆了口氣,說道:“這也不能怪他們,人家吃的是保鏢這口飯,要一出事便找官府出頭,以后還有誰瞧得起他們?我看燕陵這幾日定會籌劃一場大廝殺。”

  伍定遠眉頭皺起,良久不語。

  黃濟續道:“你做這捕頭,可委實不易。上怕府尹高官,下懼江湖豪客,唉!稍一不慎,恐怕命都沒了。”

  伍定遠上任前的三個捕頭,只有一個告老退隱,其余都是被殺身亡,現下新到的知府大人,對一班老人均不甚喜愛,對伍定遠尤為嚴厲,原本他已要升為河東總巡捕,再也不用受這知府的氣,但這個案子一鬧大,只怕什么也完了。

  黃濟問道:“你可知這次燕陵鏢局走的是什么鏢?”

  伍定遠道:“這我倒不知情,現場的三輛鏢車運送的都不是什么貴重物事,不過是些用品衣物。鏢車上的東西給人翻過,也瞧不出少了什么。”

  黃濟道:“嗯,這可怪了,燕陵鏢局為了這趟鏢,出了一十八名好手,而后又盡殲于一役,照理這趟鏢若不是價值連城,就是事關重大,怎么會是些毫不值錢的衣物?”

  兩人談話間,一名官差走了進來,說道:“伍爺,燕陵鏢局派人送了禮來,說是適才多有得罪,要您別放在心上。”

  伍定遠一怔,對黃濟道:“燕陵鏢局辦事可古怪了,前倨后恭,不知葫蘆里賣什么藥?”

  他點過送來的禮,共有三大箱之多,都是些日常衣飾,諸如玉帶、錦袍、銀冠之類的物事,伍定遠要見送禮的家丁,卻早走遠了。

  黃濟見這些衣物手工精細,雖然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但還是看得出一番心意,他向伍定遠一笑,道:“這齊潤翔姜是老的辣,畢竟不愿正面開罪官府。你把東西收下吧,免得壞了事情。”

  伍定遠沉吟片刻,暗道:“看來齊潤翔想和我修好,當前不宜與他多添心結,給他個面子吧!”心念及此,也就不便推卻,吩咐屬下收起。

  一名官差笑道:“伍爺,你人生得這般體面,穿戴上這些衣物定然好看。”

  伍定遠生性節儉,什么時候用過這種好東西。他微微一笑,說道:“這些衣飾太過華貴,我是穿不慣的。”

  一名官差起哄道:“伍爺您腰上的衣帶用得舊了,這條玉帶倒是可以一用。”說著撿起一條玉帶,只見上頭鑲著一塊美玉,溫潤生輝,形狀古樸。

  伍定遠忙道:“這太過名貴,我穿不慣的…”

  一旁官差哪容得他推卻,急忙將他抱住,一人沖了過來,將玉帶牢牢系在他的腰上,果然人要衣裝,這玉帶一系上,只襯得伍定遠氣勢非凡,威風凜凜,眾人大聲叫好。

  伍定遠低頭看去,也覺不壞,他不忍違背眾人的好意,也就不再解下。

  當夜伍定遠便夜宿衙門,案情膠著,他心神煩亂,翻來覆去的只是睡不著,西涼地處沙漠,晝熱夜涼,伍定遠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床前。

  靜夜幽深,僅窗外蒙眬的月光,淡淡地照入屋內。

  伍定遠回想這些年來就任捕頭的往事,不知和多少綠林好漢打過交道,惡斗過多少場,可是沒有一回是像這樣難辦,一來查不出是何方人馬下的手;二來苦主霸道異常,在在都讓伍定遠為難。

  伍定遠嘆了口氣,呆呆的望著窗外,過了許久,聽得梆子打過三更,心道:“唉…反正睡不著,看些公文好了。”

  伍定遠伸了個懶腰,跟著取出公文,拿著火刀火石,只待點上燭火,突然之間,只覺背后一涼,頓時間全身起了一陣疙瘩,似乎有什么不對頭。

  伍定遠心下一凜,急忙舉頭張望,只見銀白的月光照入屋內,將自己的影子映在墻上,一時看不出有何異狀。

  伍定遠苦笑一陣,想道:“真是的,連我也變得疑神疑鬼的。”他不再理會心中的異感,只管點起燭火,忽然后頸一股微風吹來,微微的火苗登時熄滅。

  伍定遠咒罵一聲,只好又打起火星,這回順利點上蠟燭,他伸了個懶腰,正要取出公文閱讀,忽然全身涼颼颼的,燭火又被一陣微風吹熄。

  伍定遠心下一驚,已知房內必有什么古怪,他猛然回首,只見昏暗的房中似有個人影站在窗邊,伍定遠大吃一驚,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伍定遠驚歸驚,但他畢竟是捕頭出身,此時心中雖是一震,卻不感畏懼,只緩緩伸手到枕頭底下,取出他成名多年的兵器“飛天銀梭”,緊緊握在手里,不管那影子是鬼是魔,總之非干上一場不可。

  伍定遠深深吸氣,全身滿布功勁,只要那影子有何異常舉動,自己便要立時出手。

  屋內寂靜無聲,伍定遠只聽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握著銀梭的掌中滿是汗水。

  忽然間,那影子一晃,竟緩緩向自己飄來,身法之輕盈,宛若無骨幽魂。伍定遠心下大驚,不禁頭皮發麻,“這…這真是鬼么?”

  此時此刻,任憑膽大十倍的人也要慌張失措,伍定遠張口叫道:“來人哪!快來人哪!”他將“飛天銀梭”擲出,那影子一晃,銀梭不知怎地失了準頭,登時落在一旁。他見那影子一步步的逼近,頓時只覺口干舌燥,冷汗一滴滴地落下。

  便在此時,幾名值夜官差匆匆奔來,拍門叫道:“伍爺!怎么啦!”

  眾官差不見他應門,慌了起來,當即推門而入。剎那間眾人眼前一花,似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卻沒人看得清楚。

  眾官差見伍定遠呆呆站立,不言不動,紛紛問道:“伍爺,你沒事吧?”一人見他面色鐵青,忙伸手搖了搖他,伍定遠這才定下神來。

  一名官差見房內陰氣逼人,忙點亮燭火,霎時之間,眾人都是驚叫出聲。

  只見房中一片凌亂,除了伍定遠睡的床鋪外,房里各處已被人人細細搜過,眾官差見了這番景象,不禁驚道:“這是怎么回事?”只管七嘴八舌的問著。

  伍定遠心中一凜,知道那影子絕非什么鬼怪,而是名武林高手。他定了定神,淡淡地道:“我沒事,你們下去吧!”眾人不敢多問,紛紛退出房里。

  當夜伍定遠不敢再睡,他細細推敲案情,知道今晚的不速之客必與命案有關,說不定便是兇手本人,卻不知是為了什么緣故,竟爾闖到衙門里來。

  伍定遠怒火中燒,他任職已有六年,從未見過這般狂妄的歹徒,這批人敢膽如此輕視衙門,殺人犯案之后,居然還敢公然出入衙門,這還有王法公理么?若不能這群狂徒繩之以法,以后他還要混嗎?

  伍定遠鐵青著臉,枯坐了一夜,直至天明,才稍稍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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