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舍不得

　　小叔已經駕車駛過院門，站在門后的姜淺予自然就往后退了幾步，免得擋路，卻還不是不敢往院內邁步，看到林軒投來的目光，似乎透著些許揶揄笑意，她沒好氣地瞪過去。

　　然后聽到最初聽到的那個溫和男人嗓音問：“淺淺也來了是吧？”

　　雖然已經沒了記憶，但猜也猜得到這就是林軒的大伯林庸，然后是最初呵斥小林欣的那個婦人聲音：“人呢？”

　　“在這呢！在這呢！”

　　小林欣就站在姜淺予面前，仰著臉蛋盯著這位漂亮的小姐姐，然后朝著走過來的媽媽大大們喊，“淺淺姐在這呢！淺淺姐你過去啊，俺媽媽跟大大喊你呢。”

　　姜淺予是來過這里的，且一路上表現的也都很淡定，結果到了家門口，反倒忽然緊張無措起來，這是林軒也沒想到的，見慣了她平時待人處事的落落大方，此時的慌亂反而更覺可(愛ài)。

　　因為很清楚原因。

　　這根本不是因為闊別多年的近家(情qíng)怯，而是類似于一種女孩子第一次被喜歡的男孩子領進家門時的忐忑不安。

　　當然，兩人的“(禁jìn)忌之路”才剛開始，小妮子是不是真的回趟家就會有這種新媳婦進門的感覺，其實還是兩說，但不管姜淺予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覺，反正在林軒心里，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緊張的。

　　這很好理解，也很合理嘛？

　　還有別的原因嗎？

　　顯然沒有！

　　他心里胡思亂想，好笑溫暖又自得的時候，大伯、大娘、嬸嬸都也已經走進了，大娘也在笑呵呵地問話，多半是聽到聲音進了，退無可退的小妮子飛快地呼吸了一口氣。

　　在吐氣的同時，她那精致脫俗的臉龐上，就露出來了比以往面對長輩時更加(嬌交)甜的笑容，矜持而乖巧，看著就讓人覺得這女孩很漂亮，很懂事。

　　然后彎腰拉起小林欣(肉肉)乎乎的小手，小林欣對這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小姐姐明顯很喜歡，還有些想要親近卻又不太敢親近的本能，但當小姐姐笑意溫柔地主動拉著她的手時，那種歡喜與雀躍簡直要從臉上、眼里迸出來般，開心地跳了一下，就拉著姜淺予朝堂屋那邊跑，“媽媽，媽媽！大大，淺淺姐在這呢！”

　　其實已經不用她再喊了，因為人走過來了，都已經可以互相看到了。

　　拉著小丫頭免得她跑太快摔倒的姜淺予保持著自幼養成的站姿，纖腰筆(挺tǐng)，目光與笑容卻都保持著溫柔與乖巧，根本不用林軒介紹，就微微傾著(身shēn)子，嗓音輕柔而清晰：“大伯好，伯母好，嬸嬸好。”

　　她不懂得這邊方言，因此說的都是普通話，反正也都聽得懂，只不過多少會有些不太適應而已，只不過姜雅也已經來了幾天，姜淺予這樣招呼不算突兀，大伯跟大娘都是忙笑著回應，又忙招呼說外面太陽曬，趕緊進屋里說話。

　　后媽姜雅落后幾步跟過來的，林軒就走過去，喊了聲媽，才看向堂屋內。

　　個頭不高，但(身shēn)體還很好的(奶奶)(奶奶)就站在門前，爺爺卻是還在屋內沙發前，老人家不(愛ài)坐沙發，習慣了在沙發旁放一張黃漆木椅，有暇時就坐著看一些已經微微泛黃的厚厚書籍。

　　當然林軒進來前，明顯都在屋里閑聊，老人此時手里沒有書，扶著那張黃漆木椅剛剛站起來，(身shēn)子微微往前傾著，在往院內看。

　　老人(身shēn)材高大，甚至于說如果能站得筆直，比三個兒子個子都高，與林軒差不多，然而因為高大，看著卻更顯單薄，(身shēn)上穿著灰藍色襯衫與長褲，戴著一頂樣式老舊的解放帽，多半因為近幾年生活不太順心，近兩年(身shēn)體不大好，面容蒼老，皺紋很深，兩鬢已經沒有多少頭發了，稀稀落落的，都已近全白。

　　見林軒目光望過來，老人松開了扶著黃漆木椅椅背上的枯瘦手掌，往外走了過來。

　　爺孫倆目光一望的功夫，姜淺予也已經打完招呼，來到了林軒(身shēn)旁，先看了眼自己老媽，姜雅朝她使了個眼色，小妮子自然也是明白，就向(奶奶)(奶奶)乖巧笑著打招呼問好。

　　(奶奶)(奶奶)不識字，自嫁進家門后，就每(日rì)((操cāo)cāo)勞著家里地里的活，可以說忙活了一輩子，如今年近七旬了，也是閑不住，五個子女就小兒子一家在眼前，家里地里的活沒少幫著((操cāo)cāo)心。

　　正常人五歲前的記憶都不會太多，然而因為家庭破碎的緣故，林軒關于兒時那個家，所有能記得的東西，印象都會格外的深刻，連帶著對(奶奶)(奶奶)一直都有些怨氣。

　　只不過卻還是記得，那時有淚只能偷著哭，有苦只能往肚里咽的媽媽，在這個嫁進來后就沒有多少歡樂時光的陌生村落里生活了好幾年，能說得上話的人也不多，有時會跟完全懵懂的他說一些瑣碎事(情qíng)。

　　反正孩子還小，也聽不懂。

　　林軒記得一大家子三個兒媳，最是吃得了委屈卻也最不受待見的媽媽，對(奶奶)(奶奶)的一些報怨有，但都只說事(情qíng)，比如上次怎樣怎樣，今天怎樣怎樣，從不會說“這樣不對”這樣說的評論言語，他能記得的，也只有兩句。

　　第一句說，孩子多了，沒有不偏的。

　　第二句說，你(奶奶)(奶奶)大事上面子上，從來識得大體。

　　一生辛勞的老人對這個僅存于名義上的“孫女”，顯然是不存在任何感(情qíng)與印象的，甚至可以說，因為當年的一些小孩子爭執，就算有印象，最是偏心護短的她對姜淺予的印象，也極可能是壞印象。

　　不過姜淺予含笑問好的時候，老人還是堆著笑臉點頭，說“好，好，你也好”，言辭不能算多得體，但跟莊稼地打交道的不識字老人，這大概也是她所能說出的，最好的應答了。

　　那邊老爸跟小叔已經把車停在院子里，下了車，林軒跟姜淺予則已經走到了屋門前。

　　林軒看著眼前老人，想起的是那位兩世都沒再見過面的媽媽在消失前的最后那個中午，哄他入睡前，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在這個家里，唯一心存感激的是你爺爺。

　　懂事后的林軒有時候就會忍不住地想，假如自己那時候年齡更大些，媽媽會不會多說一些話，比如最對不起的，最舍不得的，是他，這個才五歲就再也沒媽養的孩子。

　　他不想聽也不稀罕什么狗(屁pì)不如的對不起。

　　人都不要了，還說什么對不起？

　　但卻連做夢都想聽到那句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