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濱柳究竟演的是什么?
莫奕如果能穿越到舊上海,一定能找到答案。
可惜現在是新中國,人民公園中的老頭老太太雖然白發蒼蒼,卻沒有那種感覺。
莫奕已經在人民公園呆了一早上了。
一早上遇到了十六個給女兒征婚的,其中六個女碩士,七個女博士,剩下三個不要彩禮還倒貼三套房。
人民公園都變成這樣了嗎?
等了許久終于遇到了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老爺爺推著輪椅上的老奶奶,步伐雖然緩慢,卻也依舊有力量。
老奶奶好像有些失憶,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雙眼呆呆地看著前方。
阿爾海默癥。
老爺爺滿頭銀發,身體依舊硬朗,推著輪椅緩緩的走著,行人一個接著一個從他們身邊越過,卻沒能影響絲毫。
“毓貞啊,你知道這是哪里嗎?”老人不急不緩的說道,眼神中滿是平淡,沒有任何的波瀾,仿佛這世間的所有事情都不能打擾他們半分,“這里是人民公園,當初我們就是在這里認識的,你還記得嗎?幾十年前你就坐在那邊,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姑娘呢。”
老爺爺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淡淡的笑容點綴在滿是皺紋的臉上,像是煥發了年輕的光輝。
“當初我怕你在廠子里辛苦,我給你送烤白薯,你還不要,你還記得當初那時候,那年冬天嗎?你約我跳交際舞。”
老頭自顧自的說著話,輪椅上的老奶奶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依舊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雙眼呆呆的的看著前方。
問的急的,嘴里冒出兩句嗯啊字符。
“當初你還要約我跳舞呢,現在孩子都長大了,孫子都上大學了,你卻這樣了。”
老頭的聲音漸漸的小了。
輪椅停了下來,老爺子緩緩的伏下腰,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老伴兒嘴角的口水,繼續朝前走著,繼續自言自語。
莫奕在旁邊看的出神,老人的年齡應該已是八十來歲,但依舊在一起,老爺爺說,他老伴兒聽著,一個認真的講述,一個胡亂的答應。
這一對夫妻經歷的事情肯定不少,哪怕現在龜鱉之年,也能執手相望,那也是一種幸福。
莫奕好像明白了什么。
撥通電話,電話那頭王歐聲音軟軟的問道:“寶貝,打電話干嘛啊?”
聽聲音,還在賴床。
莫奕沉悶了片刻,“等我這邊忙完了,我就去找你好嗎?”
看到了別人的愛情,莫奕此刻心中特別想王歐。
想那個瘦瘦高高,威嚴時如同老虎,撒嬌時更像小貓的女朋友。
在這一瞬間,莫奕突然不想努力了,只想和王歐白頭到老。
“你要來橫店啊!”王歐驚呼道,“是不是你那邊拍戲遇到了什么困難了。”
怪不得說女人第六感準呢,一猜就能猜到。
“沒事兒啦。”
“要不我飛回來看你吧。”歐姐生怕莫奕再出什么岔子。
“不用不用。”
并不是莫奕不想王歐飛回來,只是一來一去又得花錢。
機票老貴了。
“那好吧。”兩人對著電話纏綿了一會兒,各自又得拍戲去了。
王歐簽了光線,公司打算先培訓一番,再推出各種電視劇電影。
這段時間,正是事業的初期,走不開。
暗戀排練的小劇場。
“莫奕,你確定你一天就能悟透了?”黃雷原本打算今天自己和袁全搭一場戲,誰曾想自己來的這么早,就看見莫奕坐在劇院門口吃著煎餅。
“黃老師,放心吧。”
莫奕走進化妝間,換上江濱柳的衣服,板板正正,就像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
“你要是有什么感覺不對,我再給你指出來。”
黃雷不太相信莫奕的改變能有多大,但還是愿意讓莫奕多試一試。
不一會兒,袁全也來了。
“今天怎么樣?”
“心中有點兒想法,試試看。”莫奕笑到:“說不定今天還會挨黃老師的罵呢!”
“沒事噠。其實你的臺詞并沒有黃老師說的那么差,只是他要求高。或許他對你有更高的期望!”
袁全對莫奕挺贊賞的。
等到所有演員都到齊以后,工作人員在舞臺上換上最后一幕的場景。
這次演的是暗戀戲份的最后一幕,也就是50年后江濱柳再次遇到了云之凡,然而他們兩人已是龜鱉之年,白發蒼蒼,江濱柳又身患重病。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是陪伴對方走到生命最后的那個人,各自都有了妻室兒女。
“請問,有沒有一位江濱柳先生?”袁全畫上了老年妝。頭發也染的灰白。臉上,露出點點老年斑。神情也變得極為疲憊,身子微微佝僂,瞬間就有了老人的樣子。
莫奕坐在輪椅上,緩緩地用手撐著輪椅轉向一旁,雙眼充滿了各種不確定。眼前這個人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苦苦追尋的那個人嗎?
不是注定這輩子都無法再相見了嗎?
眼中微微含著眼淚水,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場上只剩下袁全和莫奕兩人。
袁全嘆了口氣,坐在了莫奕對面椅子上,就像當初在上海,他們坐在秋千上一樣面對著面。
“我是看到報紙來的,給你帶的水果。你的身體是…”
50年未見的云之凡,有些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眼前這個男人。
可等待了50年的江濱柳并不想談眼前的過往。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臺北呀!”
莫奕聲音顫抖著說出這句臺詞,喉嚨中像是卡了一個什么東西?想咽又咽不下,想吐又吐不出來。
聲音很輕微,卻像貓爪一下撓起每一個人的心弦。
這句話包含了一個男人50年的思念,聲音也好像在追憶過往,飄到了那個舊上海。
袁全只感覺渾身雞皮疙瘩瞬間起來了,要是說昨天的莫奕臺詞還是簡單的將情感表達出來。那么今天的莫奕的臺詞,足夠讓一個盲人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有多思念。
換句話說,莫奕的臺詞已經活了。
袁全強忍著心中的興奮,能遇到自己她演技的對手實屬難得。繼續說著:“你身上這條圍巾是…”
“這些年,天涼了,就披在身上。”
莫奕的斷句很是奇妙,斷斷續續的,但聽著卻很順暢。
袁全和莫奕你一句我一句。慢慢的說,慢慢的表演,沒有太多的動作。
四周黑漆漆的,劇場的光散落在他們周圍。沒有繁華的景象,也沒有活潑的氣氛,身后只有一扇門,旁邊只有一張桌子,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布置。
莫奕坐在輪椅上,四肢并不能動彈。唯一能動的就是嘴唇和眼神。
雙手緊緊的放在自己膝蓋上。好像能感受到病服傳來的陣陣冰涼。
頭發也被化妝師化成灰白色,臉上也做處理。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嘴唇顫抖著問道;“身體還好吧。”
“還好,去年動了一次手術,沒什么。我前年都做外婆了。”
袁全翹著二郎腿,雙手不停地交織著,不敢看莫奕的眼睛。
“我還記得…你年輕時留的兩條長辮子。”
莫奕看著蒼老的袁全,眼角的淚水終于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聲音里著點點哭腔,卻強裝鎮定的說道。
“結婚第二年就剪了。你住在哪里啊?”袁全問道。不知道為何她看到莫奕的眼淚,心中滿是酸楚。
“前兩年搬到民生社區。想不到,想不到啊!好大一個上海,我們可以在一塊,一個小小的臺北,就把我們難倒了… ”
莫奕紅著眼看著袁全,想要忍住眼淚,想要在50年未見的愛人面前展現他最勇敢最堅強的一面。
可眼淚總是止不住的砸到手背上。
好燙,好疼。
“我該回去啦!我兒子下頭等我。”袁全起身要走。
“之凡,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莫奕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他不相信苦苦追求的人竟是這樣的絕情。
已經走到門邊的袁全,聽到這句話,緩緩地轉過身來:
“我…我寫了好多信到上海,好多信。后來我大哥說,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
全劇終。
臺上臺下都已哭成淚人。
黃雷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原本他也認為莫奕一定不如他演得好,此刻莫奕就是另一個江濱柳,演出不屬于金仕杰的風格。
那是莫奕自己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