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憑,曾是惠明石家大少石豪武的手下,代號半瓶,專門為其跑腿辦事。石家倒了,石豪武死了,李唯憑沒了靠山與大腿,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宗法堂對石家的調查處置,尚未徹底結束。姐姐、姐夫勸他不要繼續待在家里,免得讓人注意到又被抓住什么錯處。
于是李唯憑就到了南花打工,開著輛小面包每天送快遞,還是干跑腿的活。姐姐、姐夫也給了他一筆錢,再加上打工收入,雖不能成天吃香喝辣,但生活也還過得去。
這天晚上九點多鐘,他才回到租住的房子里,靠在沙發上刷手機,好半天都懶得動,忽然間卻抬起頭一臉驚恐,就連手機都落在沙發上。
這是一室一廳的小公寓,臥室的門沒關,剛才無聲無息走出來一名帶著面具的女子,直至來到面前,才被李唯憑發現。
李唯憑雖非術士,卻曾跟著一伙高階術士混過,有眼力知道厲害,此刻一動都不敢動。
茶幾上飄起來一條紙帶,就是超市購物的打印小票,輕飄飄沒有半點分量,似乎也毫無威脅,卻在空中被無形的力量展平,就貼在他的脖子上。
李唯憑:“你,你是什么人?”
來者正是蘭九畹,她的聲音很冷:“不要問這種傻問題,我既帶著面具,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只要你如實回答,就不會有事。”
李唯憑:“我知道的早就告訴宗法堂了,你們不是問過很多次了嗎?”
蘭九畹:“那你就再多說一次,各種細節可不要有出入。”
確實有那么一種技巧審訊,每隔一段時間便重新盤問一番,并選擇不同的角度,追問上次審問沒提到過的細節,反復對照以確定嫌疑人的口供是否有矛盾。
假如次數多了、時間久了,某些人最早編的瞎話可能自己都搞混了,說的越多破綻就越多,除非一開始說的就是實話。
李唯憑以為蘭九畹是宗法堂的人,就算不是宗法堂的,也有可能是術門中別的人特意派來的,還是想打探惠明石家的隱秘…可惜他知道的實在不多。
蘭九畹的問題倒也不復雜,接著開口道:“你叫李唯憑,是一名知緣客,對嗎?”
李唯憑咽喉前貼著紙條不敢亂點頭,直著脖子道:“是的。”
蘭九畹:“那就從你怎么成為一名知緣客開始,一直到宗法堂為何要處置惠明石家、又是如何處置的…你所知的情況,都告訴我。”
李唯憑如何成為一名知緣客?這種問題,宗法堂調查人員此前并未詳細詢問,因為不需要問,他們關心的都是石豪武等人做了哪些事。
惠明石家號稱五代術士世家,實際上已傳承了四代人。盡管惠明一帶很講究宗族傳統,但僅在宗族子弟內部選才,也很難維系傳承。
所以石家尊長也會在外尋找天資出色的好苗子,收其為徒傳以秘法,假如修行有成,還會通過各種方式將其納入宗族。
比如家主石志齋就收了一名義子顧江,而顧江也成為了高階術士。
李唯憑的姐姐李莼,就被石家尊長看中,傳以術法收其為徒。李莼修行入門后,又嫁給了石家子弟石豪圖。
在石家出事前,李莼已有二階修為。至于石豪圖則并未修行入門,他只是起到聯姻的作用,但夫妻兩人的感情卻很好。
因為姐姐的關系,李唯憑也有機緣得到術法傳承,但他也沒有入門,至今仍是一名知緣客。
姐夫石豪圖曾勸過他很多次,少跟石家某些術士混在一起,尤其要離石豪武那伙人遠一點…可是李唯憑不肯聽啊。
李唯憑做夢也沒想到,惠明石家這座大廈會在一夕崩塌。
對惠明石家的處置結果,三十七名在籍術士,五人誅、七人廢逐、十五人革籍。
還有十名術士,未曾參與家主等人的惡行,在受到訓示之余,皆被封禁一年,仍保留了術門弟子身份,其中就有他姐姐李莼,算是躲過一劫。
石家所有知緣客,都受到了宗法堂的訓示,并處以追奪。
追奪,就是追奪所受之惠。并非其本人合法購置或親造,而是這一支傳承嫡脈所賜的、與術門及術法有關的東西,將被宗法堂追回。
李唯憑因行跡惡劣,又被加了一條禁授。
禁授,就是說這個人以后術門不收了,不會再指點、傳授其術法,更不許其人將所得術法外傳。
他只是給石豪武跑腿的,并不知曉很多秘事內情,也沒資格參與。其人無籍可革、無功可廢,總不至于殺了吧?只能訓示、追奪、禁授而已。
這些瑣事,恰恰就是蘭九畹想問的。
李唯憑還能提供顧江的一些音像資料,蘭九畹雖未見過顧江的真面目,但也能辨認出這個顧江就是苦茶。
待李唯憑交代得差不多了,她又追問道:“你自稱知緣客,得到過術法傳授,那么就將入微術的筑基法訣復述一遍…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這個要求有點特別,照說李唯憑不能擅自將法訣外傳。但他也不是什么堅貞烈士,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有些輔助功訣甚至蘭九畹都沒學過。
知緣客、入微術以及術門、術法、術士、惠明石家、宗法堂等等說法…蘭九畹此前從未聽說過,因為苦茶并未告訴她。
她前不久才從葉良成那里了解到這些情況,今天來找李唯憑,就是為了調查確認。
葉良成提供了宗法堂對惠明石家的處置通報,其中提到了很多人的名字,蘭九畹經過一番斟酌,最終才選中了李唯憑。
李唯憑只是一名知緣客,如今已獨自在外打工,不會被人注意,但他曾經是石家少主的跟班,了解的情況應該比較多。
李唯憑的交代,其實已能證明葉良成所介紹的情況屬實。
但李唯憑畢竟還不是正式的術門弟子,對術門內部情況所知有限,蘭九畹以命令的口吻道:“很好,請你再幫最后一個忙,讓你的姐姐李莼來一趟。
我沒有惡意,只是還想找她了解一些情況。假如你剛才說的是實話,誰都不會有事!”
李唯憑:“我怎么讓她過來?她也不會聽我的。”
蘭九畹:“不論你用什么借口,比如說你有急事,或者說宗法堂有人找你,有些情況需要她核實…”
李唯憑就是用蘭九畹提供的借口,將李莼給叫來了。李莼來得速度很快,因為她這段時間也在南花。
李莼是入微門的二階墨客,她并未被革籍,只是受訓示封禁一年并處以追奪,但仍是術門弟子。
像她這樣的石家術士,總共有十名。
對惠明石家這種龐然大物,宗法堂處置起來非常復雜。石家這么多人,又擁有龐大的術士群體,這么多年本身就創造了巨量財富,并非全是巧取豪奪。
石家仍有不少資產然留了下來,畢竟并非所有人都參與了違禁之事,也并非所有東西都是非法所得。有些東西就算被追奪,也要有追奪的緣法依據。
那些應當剝離和接管的產業,操作層面的事情也很多,宗法堂定下處置原則之后,估計一年半載都沒法徹底弄完。
很多產業其實還需要留用原先的人員,不可能全部開除。李莼與石豪圖夫婦就屬于這樣的留用人員,目前正在配合宗法堂的處置工作。
惠明石家的很多產業并不在惠明本地,而在省府南花,所以李莼最近也在南花。()
時間已接近午夜零點,路上并不堵車,聽說宗法堂又有人來找李唯憑,李莼不知出了何事,立刻就趕到了。
李莼一進門就察覺到不對勁,只見弟弟坐在沙發上,而茶幾對面站著一名蒙面女子…這根本就不是宗法堂的行事風格!
李莼:“你是誰?”
蘭九畹:“不要擔心,我并未傷害令弟,也不想傷害你,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李莼:“你不是宗法堂的人。”
蘭九畹:“難道只有宗法堂的人,才能問你們問題嗎?惠明石家有人作惡多端,既行惡事,便有受害之人!”
李莼:“難道你就是受害者之一?”
蘭九畹不置可否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況,假如涉及你不能說的隱秘,我也不會強行追問。”
李莼受罰封禁一年還沒有到期,此刻動用不了術法神通,情況對她很不利,只能答道:“只要不違反宗法堂及術門的規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但請你先放了我弟弟。”
蘭九畹解釋道:“我并未挾持他,也沒有拿他來威脅你的意思。可以讓他先去臥室里呆著,我問話完就走。”
李莼堅持道:“你既沒有挾持的意思,那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
蘭九畹看著李莼,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點頭道:“那好,我們換個地方吧。”
她戴著面具呢,也不方便去咖啡廳之類的場合,就在附近的市民公園里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問了李莼很多事情。
李莼沒什么不能回答的,都是一些關于術門以及惠明石家的息,但她卻越說越納悶,對方分明也是一名術士,卻連這些基本情況都不了解嗎?
蘭九畹最后又問了入微術的法訣,李莼則回答——限于門規不可泄露給身份不明之人,而蘭九畹也沒再堅持。
問完這些,蘭九畹行了一禮:“很抱歉深夜打擾,今日多謝了!”
李莼此刻已確定,對方并無出手傷人的意思,沉吟道:“你若是惠明石家一案的受害者,可以聯系宗法堂。宗法堂有人正在南花呢,我給你留一個他們的聯系方式吧。”
蘭九畹擺手道:“宗法堂的聯系方式,已經有人給過我。我先前聽說了一些事情,只是不敢相信,如今看來確實是真的。”
不提李莼如何反應,蘭九畹悄然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待她再露面時,已經摘掉了面具走進一家酒店。她這兩天就住在這里,出入公共場合當然不可能戴面具,同時也換了裝束。
其形容頗有姿色,只是表情總是很冷談,多少有些不自然。她用房卡刷開了門,剛進屋就察覺不妙,似想閃身有什么動作,卻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房間里有個人坐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你剛才去找了那對姐弟,請問還有什么想說的?其實很多情況都是公開的,術門宗法堂的人,就住在離這里不遠的康林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