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長夜似乎異常的難熬,北方連綿不絕的風雪也預示著這一點。
鐵泥城正面,所有的城防塔都熄滅了火焰,整個城市黑漆漆地,如同一座塵封的墓地,但在暗處,每一個角落里卻都隱藏著殺機,戰爭還沒有正式開始,空氣中彌漫的殺意就已經幾乎要淹沒整個世界。
冰眼河南岸,集結起來的五百精銳士兵正聚集在溫暖的帳篷里,享受著出發前額外的美味,發黑的鐵鍋里,煮的滾爛的肉塊和沸騰的湯汁在一起翻滾,人群的中間,裝滿馬奶酒的木桶堆在一起。
擁擠,嘈雜,吵鬧,碰撞,食物和汗水混合的味道,都讓這片帳篷與寂靜的寒夜里格格不入。
馬爾圖并不喜歡這種氣氛,他獨自一個人待在遠處的角落里,身旁,年輕的侍從正認真地幫他穿上一件厚厚的鐵甲。
斥候戰是他提出來的,這場戰爭的勝負也應該由他負責,所以無論如何,身為統帥的他都必須身先士卒,跟隨第一批士兵登上戰場,因為這是北境的傳統。
馬爾圖并不害怕作戰,但他和普通人一樣也討厭殺戮。
“大人,需要護腕嗎?”侍從幫馬爾圖穿好鐵甲,又問了一句。
“不必了,那個東西會影響手腕的靈活,”馬爾圖搖搖頭,將腰間的皮帶緊了緊,在原地走了兩步,直到感到盔甲稍稍合身后,才停了下來。
侍從這時候也取過了馬爾圖的頭盔和佩刀,遞到了他的手里。
“大人,我們會贏嗎?”冷不丁間,侍從忽然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
馬爾圖看了他一眼,他忽然意識到,自從這個年輕人成為他的侍從后,他還沒有認真地了解過他,甚至都沒有記住他的模樣,每次只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現在,在火光下,他才終于看清楚了他的臉龐,毛皮帽子下的臉龐凍得有些紅撲撲,清澈且帶著一些稚氣的眼神證明對方的年齡并不大,這還只是個孩子,馬爾圖想。
“你父母呢?”馬爾圖反問道。
“死了,很早以前,我在軍營中長大,”侍從說起話來有些怯生生。
“成家了嗎?”馬爾圖繼續問道。
“沒有,軍營里沒有什么女人,蒙戈大人說我年紀還小。”
“蒙戈是誰?”
“是您騎兵隊里的一位隊長,幾天前犧牲在鐵泥城下了,也是他舉薦我當您的侍從,他說我不適合打仗,倒適合做一個廚師,不過,事實上我做飯很難吃,”侍從從來沒有跟馬爾圖說過這么多話,他不由得有些緊張。
“你叫什么?”
“阿圖,阿圖·熊尾,”侍從尷尬地笑笑,他這個名字在北境代表狼的屁股。
“等我回來,幫你找一個女人,”馬爾圖忽然拍了拍侍從的肩膀,表情中帶著一絲難得的柔和。
“這個…大人,”阿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著后腦勺,他倒是沒有想到一向嚴肅的馬爾圖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
“寒風之神在上,我向你保證,”馬爾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后戴上了頭盔,握著佩刀離開了,不遠處,集結的號角再次吹響,正在帳篷里大快朵頤的士兵們都扔下酒杯和沒有吃完的肉塊,迅速穿好盔甲,拿起武器,朝著號角吹響的地方跑去。
阿圖靜靜地站在原地,直到馬爾圖的背影淹沒在風雪中,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一定會贏的…”
………
鐵泥城。
羅林房間里的蠟燭已經熄滅很久了,但他并沒有再重新點燃一根新的,昏暗的房間里,只有壁爐中還沒有熄滅的炭火散發出一些橘紅色的光暈。
嗚嗚嗚~~~
模糊的號角聲從北方傳來,那是北境人發起進攻的前兆。
“他們來了,羅林大人,”火光在班森臉上一閃一閃,讓他蒼老的皮膚上,深深的皺紋更加明顯。
羅林輕輕側起耳朵,在空氣中捕捉著那些微弱的號角聲,想要辨別它們到底響了幾下,但很快,那些聲音就消失了,寂靜的夜空中只剩下難以名狀的危機感。
半刻后,羅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從旁邊的墻壁上取下那身從王都帶來的黑色皮甲,脫掉了厚厚的外套,將皮甲套在了襯衣上,之后,又將一件沃爾夫拿來的鏈甲背心套在皮甲之上,然后重新穿上外套,并且戴上了那只鑲嵌著烏鴉的頭盔。
班森一直在旁邊看著這一切,黑暗中,恍惚之間,他仿佛從羅林身上看到了馬頓·菲斯特公爵的身影,老公爵在上戰場之前,也喜歡用外套遮住盔甲。
“班森,幫我個忙,”羅林從懷中取出兩封信函,遞給了班森:“如果明天天亮前,我們還活著,你就把這封有紅色標記的信函送到吉恩·雷瑟的手里,如果我們失敗了,你就把這封藍色標記的信函送到北境人手里。”
“我記住了,羅林大人,”班森接過信函,站了起來,微微顫顫地對著羅林鞠了一躬。
“你后悔離開鴉棲堡來這里嗎?”羅林拿起靠在桌前的長劍,忽然開口問道。
班森深陷的眼窩里,渾濁的眼球微微轉動了一下,隨后他搖搖頭,干皺的嘴唇露出一絲笑意:“這是我的命運。”
羅林也露出一個相同的笑容,隨后他扶了扶頭盔,離開了房間。
………
雪原上,五百名北境勇士各自分散,從不同的方向,朝著鐵泥城而去。
馬爾圖也在其中,為了避開爆炸,和其他人一樣,他同樣孤身一人,從現在起,他不再是什么統帥,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
這是一場特殊的攻城戰,不像往常,只要攻破城門,就算勝利了一半,對于單兵分散的斥候戰來說,唯一的勝利途徑就是全殲敵軍。
鐵泥城的城墻旁邊,奇克握著長劍站在一處缺口上,空氣冰冷刺骨,充滿壓迫感,他身后,灰蹄在不停抖著脖子,顯得很不安。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奇克只能感覺到自己砰砰亂跳的心房。
“他們來了,”巴德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奇克背后竄了出來,并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緊張的氣氛中,奇克嚇了一跳,長劍差點掉在地上。
巴德并沒有再這里停留,奇克只看到白色的劍刃在他旁邊閃過,巴德就已經越過城墻的缺口,沖進了前方的雪幕里。
間或之中,四周,不時地有人走出城墻,他們都和巴德一樣,沖進了前方的曠野或者兩側的山林之中。
血腥再次涌起,夾雜在漫天的雪花中,就像黑暗中伸出的無數觸手一樣,直擊每一個人的心靈。
奇克感到一股熱血在心中翻騰,他抓起一團積雪在臉上搓了搓,然后提著長劍,也翻過了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