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武門的落幕
夏流風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處草木間涌出的縫隙，手中的無根之水蓄勢待發，只待月玲瓏露出面，立刻將手中的靈水全部潑出。
卻不想，隨著這巨坑中的草木翻騰，倒了個底掉，卻始終無一人露出面來。
何長老這招萬木成陰，竟似打了個空，被月玲瓏閃了出去！
夏流風意識到這一點后，倒吸一口冷氣。
他猛地抬頭看向半空，正看見一道黑白混沌的光，從遠處的地面無比快速地升起，仿佛一道逆向流星，豁然向在空中揮劍施法的何修成貫穿而去！
這迅猛的一擊實在太快，月玲瓏和北冥玄龜的博弈也只在瞬息間。
夏流風只是眨了個眼，就見到何修成的身影在霧殺之域中一陣模糊，于空中緩緩散成碎片。
這是幻影，是北冥玄龜借助自己霧殺之域中翻滾的濃霧，扭曲出來的何修成的幻影！
月玲瓏一擊不中，反而將自己徹底暴露在危機之中。北冥玄龜重達萬斤的身軀，龐然大物一樣向她壓來，將月玲瓏向著地面林木巨坑的方向一腳踏去。
臥槽！
夏流風臉色一變，用比剛剛更快的速度從巨坑邊緣處拔腿就跑。將將才跑出十數米的距離，背后就傳來一陣地動山搖。
轟——
夏流風一個趔趄險些滾倒，穩住身形后向后一看，有些傻眼。
早已被這場驚天亂斗震得山體開裂的天武山，在北冥玄龜的這一擊之中徹底從中間一分為二。
天武山，裂開了！
山地變成了山谷，巨坑變成了懸崖，夏流風小心翼翼地湊到懸崖邊上向下遠望，卻只能在云霧翻滾中，見到一片風中飄零的花瓣斷藤，和北冥玄龜在霧中時隱時現渾厚的背甲。
就在夏流風暗搓搓擔憂，夢瑤有沒有被小烏龜一屁股坐死之時，卻聽聞北冥玄龜忽然仰天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嘯。
它厚重的背甲驟然碎裂，皮膚上現出黑白閃爍的奇異紋路，深淺不一的光在它血肉中滲出，似乎在承受著極深的痛苦。
“仙龜！”
何修成在霧殺之陣中發出一聲怒吼，隨后，他催動秘法，那些在山崖峭壁上飄搖的藤蔓繁花頓時又是一片瘋長，在破碎的天武峰上交織出一片散發著濃厚木之氣的巨網！
藤蔓遮住了夏流風向下探視的目光，在一片模糊不清的樹藤交織深處，在北冥玄龜再一次嘶鳴里，一道黑白交錯的混沌光華驟然一亮，從山谷中一飛沖天，正撞入何修成施法編繪出的木林巨網之中。
柔韌的藤蔓和修竹發出一片噼啪脆響，它們一層層地被這黑白二氣割斷，又一層層纏繞覆蓋在她之上。
月玲瓏的速度越來越低，身上涌現的黑白之氣如潮水一樣緩緩褪去，被周圍繁茂的草木盡數吸收、化散。
終于，最后一抹白光也悄無聲息地消散，月玲瓏身上纏繞著累累花葉，一片茫然的臉上寫滿了不安，她向空中沖飛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力竭之時，也始終沒有沖出這片林木花藤的重重包圍。
她就這樣被萬千草木所環繞拉扯，從懸崖之上被緩緩扯回山谷，來到夏流風同一高度的面前。
如此機會，夏流風當然不會錯過。隔著不足十米的距離，他掀開瓶蓋，對著月玲瓏用力一潑，灑出了瓶中所有的無根之水。
“瑤瑤，醒醒吧！”
淅淅瀝瀝的靈水，點滴飄落成雨。
一滴、兩滴…
隨著越來越多無根之水傾灑在少女的臉上，她的眼底時而迷惘、時而清明，一點一點似乎在回攏理智，又似乎是在漸漸蘇醒。
她掙扎的動作漸小，雙眸半閉，任由無根之水沖刷在她的全身，滌凈她染血的雙手，和一身的殺意。
然而，僅半瓶的無根之水，似乎根本洗不凈她混沌的心智，只是短暫壓制住了她身上越來越洶涌的黑光。
武長老喝的太多，無根之水不夠用了？
夏流風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眼看著剛才清醒片刻的少女又要重新失去意識，心中一橫，將珍藏許久的地元之心反手掏出，對著她用力拋去！
不管有用沒用，他怕再不將這東西交給夢瑤，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云中子的一半地元之心，散發著淡淡的光輝，被夏流風精準地拋在了被縛少女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熟悉波動，讓她心神一震，眼底浮現些許清明。
“父…親…”
隨著她輕如蚊嚶的一聲呢喃，那地元之心中似乎飄飛出一道輪廓極淡，恍若幻覺的中年男子虛影。
這虛影對著她緩緩張開懷抱，破碎消失。
接著，地元之心便飛向少女的眉心，被她的神魂吞沒。
月玲瓏流下兩行清淚，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停止了掙扎，一身涌動的黑光徹底消失，就像個睡在搖籃中的嬰孩，蜷縮著身子躺在一片茂密的藤蔓花海中，再也沒有醒過來。
霧殺之域的深藍色灰霧逐漸褪去，不知何時，星辰已經爬滿了天武山的天空。
纏繞著少女的綠藤和花竹迅速枯萎，夏流風一愣間，花藤已經將昏睡中的少女緩緩送到了他手邊。
夏流風下意識地伸手橫抱住她，轉臉向天空望去，卻看見剛才還只有兩簇白發的何修成，如今已是雞皮鶴發，龍鐘老態的一位遲暮老者。
他堅持著將月玲瓏送到夏流風的懷中，最后沖著他欣慰一笑，身影從高空中驟然墜落，在半空之中便已經和佩劍一起風化成沙，只余下了一件單薄的衣裳，隨風而落。
為了穩住意識不清的夢瑤，何修成拼盡全力，不惜透支生命在此施法，雖終究得償所愿，但也再沒有看到明日暮光的希望了。
月朗風涼，天地肅靜。
天武山的懸崖邊上，夏流風橫抱著昏迷的少女，驀然回首，卻發現身受重傷的段掌門和武長老，在剛才天武山劇烈震動之時，已不知埋骨在何方。
偌大的一座天武山，此刻尚還存活清醒著的，竟只剩下他一人！
這段夜云臺有關天武門的興衰歷史，在經歷了一百三十余年的起起落落后，終于在今天落下了帷幕。
…結束了嗎？
夏流風悵然若失，站在懸崖邊雙拳緊握，搖了搖頭。
不，結束的只是天武門的故事。
而他此刻還好好地站在天武山，夜閣的人馬還在山下虎視眈眈，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山谷之下，北冥玄龜呼吸輕微，發出一陣低吟。
“小烏龜，你還沒死？”
夏流風精神一震，尋了一處不算陡峭的山路，一路背著月玲瓏氣喘吁吁爬下了懸崖，終于在崖底見到了精神萎靡，蜷縮在山谷裂縫中的北冥玄龜。
它的本體依舊如夏流風第一次見時，在水下那般龐大可怖，夏流風直立身子在他旁邊站著時，還不夠它的一顆牙齒那么高。
但現在見到它，夏流風卻覺得一股暖流在心中趟過。他抽出一只手來摸了摸北冥玄龜的下巴，得到了它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地一聲低叫。
“喂你吃過那么多獸肉，今日摸你兩下又怎么了，還想咬我不成？”
夏流風有些哽咽，他雖不懂醫術，但僅從腳下那層能淹沒他腳背的妖獸血漿，便能知道，小烏龜的時間，只怕也沒剩多少。
聽到他抱怨，北冥玄龜安靜了片刻，微微低下頭，主動蹭了蹭夏流風的手。
它深吸一口氣，口腹中隆隆作響。隨著一陣蔚藍的光華流轉，它張開嘴巴，從腹中吐出一顆幽深的深藍色妖丹，蘊含著無窮盡的水雷之氣，放置在了他手上。
這是妖修的內丹，是它們畢生修為和凈化的凝聚！
“給我的？”
夏流風背著月玲瓏，手握著這顆內丹，只覺得兩股沉甸甸的壓力在他的心頭壓著，一時間竟難以分清誰更沉重。
北冥玄龜半磕著眼點了點頭，交出妖丹后仿佛一瞬間沒了力氣，它嘴巴抵著夏流風示意他離開，蜷縮回山谷裂縫中氣若游絲，再也不動了。
“…山下有人要來了，很多個。”
雪晴在他心底淡淡提醒道。
沒了兩位大能交手時的風云裂變，潛伏在山下的霸刀門和三元門人馬，終于按捺不住，想要上山來探探真切。
夏流風艱難點頭，收好這顆妖丹，背著月玲瓏走出幾步，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北冥玄龜。
它躺在一地的血漿里，感受到夏流風的注視，閉上眼睛吐出一片深藍色的霧氣，將自己的身影徹底在此處隱藏。
“我們走！”
夏流風咬牙離開，沉甸甸的一步一個腳印，從天武山上離開。
曾經的繁華山門，如今野火焚燃，遍地殘垣，已經物是人非。
夏流風走到半山腰時，望向一處熟悉的故地，猛然想到了些什么，腳步一下停頓。
夜風臺與夜云臺交界處，蒼茫山脈。
半日之前，在又解決了一批沙傀之后，珠玉仙子終于見到了一路阻撓自己去天武門的真正人馬。
二十多個身穿戰鎧，背披狼毛斗篷的夜閣精衛之前，一個身著黑紗襦裙，眼尾紋有黑蝶的豐艷女子，腳下踏著一個渾身青紫，嘴唇烏黑的重傷昏迷女囚，咯咯直笑。
“施若玉，你看這是誰？”
施若玉定睛望去，眼中頓時一片殺氣四溢。
“荼余相，你這是在找死！”
被那身著黑紗的紋身女子踏在腳下的人，不是她妙音殿安插在夜闕臺三元門用于扳倒夜閣的內應長老之一——徐芹芹又是誰？
原本如花朵一般秀美的徐芹芹，此刻身負重傷，不知被那善于使毒的夜閣七相中唯一一女相荼余，給如何百般折磨，幾近瀕死。
“哦？本相還以為，你們妙音殿的人在踏入夜云臺領地內時，心里都已十分清楚落入我手的下場了呢。”
荼余相嘲諷一笑，腳尖一踢將徐芹芹踢到一旁，撫掌道：
“原來你們妙音殿的人還是這么天真，不會真以為事發之后，夜閣會大發慈悲放你們一條生路吧？哈哈哈哈！”
見她笑得癲狂，施若玉將目光強行從徐芹芹身上收回，她心知和此女無所謂爭那口舌之利，理也不理她的挑釁。
她將古琴一橫，琴弦連播，錚錚切咂聲如兵戈入耳，音浪在她周身卷起音兵千重，以她為將，遵循她的意志指使，如臂指使，向對她圍攏而來的夜閣人馬喊殺沖鋒。
一時之間，僅有二十余人的戰場，竟如有千軍萬馬紛至沓來，殺場降臨！
施若玉面色慍怒，但心中卻一片清明，今日她能在此地被攔住，說明夜閣早已在夜云臺周邊布下天羅地網，其真實目的恐怕正是等她來此地自投羅網，而非那傳聞中她們妙音殿的轉世仙！
難道這又是一次夜閣放出來的假消息？
施若玉且戰且退，心中已是一片低落，心寒不已。
多少年來，妙音殿從未放棄過尋找殿主愛女的轉世消息，每有一地傳來相似女神童的消息，妙音殿都會不遠萬里，辛辛苦苦派人前去查探。
然而直到今天，妙音殿不但一無所獲，還損失了數位在去查探消息時，被夜閣暗殺在半路上的長老！
這次夜云臺境內傳來月玲瓏的轉世仙消息，位置正在夜閣勢力范圍之內。
妙音殿一開始收到此信，只當這又是夜閣直鉤垂釣他們妙音殿，用來消耗他們心力的假消息，卻不想傳聞中收留了月玲瓏的天武門，卻想方設法偷偷繞過了夜閣的眼線，給妙音殿送來了一份夢瑤親筆抄寫的一式烈陽劍手書。
那歪歪扭扭的字跡里，蘊含著夢瑤對烈陽劍法的獨道見解，那一招地涌白蓮的防御劍技，只是讓她們殿主看了一眼，就雙目垂淚，激動不已。
如果玲瓏仙子的轉世還活著的話，那十有八九就是夢瑤！
但即便人是真的，妙音殿想要接她回來，依舊是困難千重。
沒人敢保證，今生的月玲瓏此刻是何種性格身份，是否對自己的身世多有了解，如果她們毫無防備地來到夜云臺，只會被夜閣派人去一個殺一個，去兩個殺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