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安排一下,我要去見他一面。”
五點,西部監獄。
彭先知坐下,他六十出頭,略顯老態,隔著玻璃打量對面的人,片刻后,他拿起了電話:“你哪位?”
江織坐得隨意,把電話放到耳邊,自報了家門:“江家老幺,江織。”
帝都江家,江織。
彭先知目光閃躲:“我不認識你。”
江織慢慢悠悠:“不打緊,我認識你就成。”他往前傾,透明的玻璃里有他模糊的倒影,輪廓分明,“八年前你負責打理駱家花棚,因為醉酒,一把火燒了花棚,造成了兩死一傷,而你被判了無期,我說的沒錯吧?”
彭先知并沒有耐心聽他復述往事,老態的臉上并無多少表情:“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醉酒?”江織笑了聲,“醉的哪門子酒?”嘴角笑意緩緩收住,桃花眼里似清秋深井,寒光乍出,“又是誰讓你醉的酒?”
彭先知一聽,扔下了電話,起身就要走。
電話里,那不輕不重、輕描淡寫的聲音還在響著:“你有個兒子,叫彭中明對吧。”
彭先知腳步定住了。
江織抬抬下巴,示意:“坐。”
他既然來了,自然是有備而來。
彭先知猶豫了片刻,還是坐了回來,眼前這人,攻擊性與目的性都太強,讓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語調隨意又慵懶,事不關己似的:“你不知道吧,你兒子染上了毒癮。”
彭先知大驚:“他怎么會染上毒癮?”
“他怎么染上了毒癮,”復述完,江織云淡風輕地問了一句,“要不要我去幫你問問駱家人?”
“駱家人干的?”彭先知眼里先是震怒,隨后又平靜下來,目光緊緊盯著玻璃那頭的人,“你故意挑撥到底有什么目的?”
挑撥?
他江織要搞誰,會這么膚淺?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資料,慢條斯理地貼在隔音玻璃上,修長的手指按著:“就是這個人帶你兒子吸毒的。”停頓個幾秒,再換一張,漂亮的指關節曲著弧度,“這一份是轉賬記錄,匯款人,駱常德。”
駱常德為了拿到彭中明手里的東西,三個月前就開始籌謀了。
彭先知看完,將信將疑。
江織不急,慢慢跟他說:“不信我啊?”他往前靠,問,“那你信不信警察?”
彭先知聽不懂,到現在都沒弄明白這人的來意。
他不疾不徐,右手拿著電話,后靠椅子,眼里神色閑散,漫不經心似的,把調子拖得長長的,就等別人急:“上周,你兒子到了帝都,帶了份東西要跟駱常德換錢,昨晚,他死了,犯罪嫌疑人有兩個——”
彭先知怔了一下,大驚失色,喊道:“你說誰死了?”
他還不咸不淡,從容自若地繼續沒說完的話:“犯罪嫌疑人有兩個,駱常德,還有他的女兒,駱青和。”
彭先知眼珠都要凸出來,站起來,一拳捶在玻璃上,情緒失控,咆哮:“你說誰死了!”
江織眼皮都沒動一下,從旁邊的資料里翻了張死者照片出來,從隔音玻璃的底部送進去:“你兒子彭中明已經死了,”他手指敲著玻璃,噠、噠、噠,三下之后,指尖停下,問,“你還要給駱家賣命嗎?”
彭先知拿著照片的手,在發抖,腿一軟,虛癱在椅子上。
十分鐘,會面結束。
江織從會面室出來,喬南楚等在外面,百無聊賴,踢著地上的石子,見人出來,抬頭瞧他:“松口了?”
江織搖頭:“早晚會松口。”
兩人并排走著,一般高,喬南楚在左側,轉頭,目光在右:“昨晚你也去洪江橋洞了?”
江織目光在左,睫毛輕扇,對視了一眼,美人眸里映一張俊臉:“嗯。”
地上,兩道影子,并排。
“你到那的時候,彭中明死了嗎?”
“死了。”
喬南楚舌尖抵著上顎,思忖了會兒:“你幾點到的?”
他說:“七點五十。”
比駱家父女還早呢。
就是說,在駱家父女到那之前,江織就到了了,而且彭中明已經遇害了。
時間撥到昨晚,七點半。
駱常德定的是九點接頭,時間還早,錢準備好了,還并未出發,他接到了個電話:“駱總。”
這聲音,不正是駱青和身邊的沈越。
沈越告知駱常德:“小駱總那邊有動作了。”
駱常德坐不住,站起來:“她去見彭先知了?”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他這個精明的女兒。
沈越回答:“是以您的名義去的。”停頓片刻,說,“八點,洪江橋洞。”
駱常德嗤笑了聲,眸色陰沉了:“好啊她,又擺我一道。”
他約了彭中明九點會面,她八點就去截胡,還以他的名義,這蕭氏,真給他生了個好女兒。
拿了錢,他當即就出發了。
七點五十,江織的車停在了橋洞外面,下車前,聽了一通電話。
“江少,駱常德應該也快到了。”
叮——
江織的手機收到了定位,他先看了看駱常德的位置,又瞧了瞧駱青和的,差不多呢。
他嗯了一聲,掛了電話,看了一眼手表,下車,往橋洞走。
阿晚也跟著下車,走在后面,這一帶太偏僻,又是冬天,冷得人打哆嗦,傍晚下過雨,冷風刮得呼呼響,不遠處的路燈壞了,忽明忽暗,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地上樹影不時搖晃。
跟拍鬼片似的。
阿晚抱住雙臂,往江織那邊挪了挪:“老板,您冷嗎?”
江織沒搭理,往橋洞里面走。
越往里光線越暗,溫度越低,陰風越囂張,阿晚牙齒忍不住打哆嗦了,又往江織那邊挪了挪:“您不覺得這里陰森森的嗎?”
別看他一米九的大塊頭,膽子小著呢,最怕鬼怪邪祟。
江織又不睬他,太安靜了,太陰森了,阿晚怵得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怕哪里突然冒個頭出來,還是白森森的那種。
阿晚慌里慌張,只覺得陰氣直從腳底往上躥:“您有沒有聞到什么味兒啊?”他嗅了嗅,“犯罪的味道。”
江織閑庭信步似的,不慌不忙地往橋洞深處走。
阿晚好怕呀:“老板——”
江織回頭瞥了他一眼,漂亮的眉頭擰著:“能閉嘴了?”
阿晚抱住自己:“好吧。”他閉嘴,他鎮定,他目不斜視,他定睛一看,五秒后,他尖聲大叫,“啊——”
江織停下腳步。
阿晚往后連跳了三步,嚇白了臉:“老板,那里有個人!”而且,人不動,地上有血!
看吧,他說準了,犯罪的味道!
走近了,潮濕的空氣里確實有血腥氣,江織嫌棄,用手絹捂住口鼻,站著沒動,命令阿晚:“去看看,還有沒有氣兒。”
阿晚:“!”
他最怕那種伸手的時候,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突然睜開眼,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這種詐尸的感覺!
阿晚靈異沒少看,忍不住腦補,越腦補越瘆得慌,磨磨蹭蹭了好一陣,才挪著上前,顫顫巍巍地伸出他黝黑健壯且肌肉發達的手,一碰地上那人的脖子,然后猛地縮回來,牙齒抖動:“沒沒沒氣兒了…”
人死了!
尸體啊!
阿晚立馬拿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按110。
江織捂住口鼻,走近,細看尸體,說:“先不要報警。”
阿晚撥號鍵還沒按出去:“啊?”他搞不懂了,“為什么不報警?”這可是殺人現場啊啊啊!
江織沒回答,環視了一周,走了。
就這么走了?阿晚愣了幾秒,趕緊跟上去,他覺得后背發涼,不行,他要走到老板前面去。
“老板,您就這么走了?”阿晚頓了一下腳,回頭看,還是覺得不妥,他是個良民,覺得遇上這種事,得做個良民該做的。
江織步子懶散:“你要是不想走,可以留下。”
阿晚秒扭頭,猛跑:“等等我啊老板!”
他們的車停在了較遠的地方,出了橋洞,江織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招了一輛出租車,他坐到后座。
阿晚坐副駕駛去。
車載電臺開著,八點檔,在放一首老歌,司機大哥四十多歲,笑得很熱情:“去哪啊,先生?”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后面客人染了個藍毛,光線雖然不夠亮,但完全不影響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給人的視覺沖突。
真是太俊了,不是個妖精吧?
他看窗外:“等人。”
司機大哥覺得這處有點荒啊:“在這等?”
副駕駛的大塊頭一直不說話,縮成一團,后面那清貴的妖艷美人說:“車費隨意。”
人生在世,有什么問題,不都是兩個錢的問題,錢的問題解決了,就什么問題也沒有了。
司機大哥笑成了花:“那行。”心情好,就閑聊了一句,“這天要下雨了,你是沒傘吧。”
不然干嘛在他車上等。
對方答非所問:“這車,”他沒頭沒尾、懶洋洋地問了句,“有行車記錄儀?”
司機大哥說:“有啊,開著呢。”接著閑聊,“帥哥,等女朋友啊?”
后面那個擱古代絕對要禍國殃民的家伙沒理他。
司機大哥也不氣,長得好嘛,怎么可能沒點脾氣。
約摸過了十分鐘,遠處的橋洞先后有兩人走進去。
時間撥回命案發生的次日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