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仿佛連接著天際,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氤氳。
他本不應該在此迷路,然而今天的這條路,他確確實實已經走了第九遍。
頭頂上的天征鳥一直在盤旋低鳴,卻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力量阻止,始終無法回到他身邊。
山勢巍峨險峻,右側是光滑的山壁,左側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他伸手摸了摸積雪,不涼,甚至有些溫暖。
自己應該在山腰上,但是周圍竟然沒有一點風聲,天空中的太陽一直明晃晃的掛在正中央,自他入山的那一刻起就紋絲不動,散發著讓人不適的模糊光芒。
他不由得懷疑起來,自己真的是在雪山中嗎?
如果沿著雪路向上走,四百二十五步后會遇到一個三叉口,然后無論選擇那條路,都會在九百九十九步之后回到原點。
那必是有人故布迷陣讓他無法判斷時間和方位!
他拿出了那封無名信箋——信紙沉甸甸的,是帝都皇貴們喜愛的流光箋,信中所言,他的兩個同門,從中原昆侖山遠渡南海來到了飛垣,進入了魑魅之山。
飛垣是這塊大陸的名字,它與中原隔海相望,據傳是千年以前,天上的大星墜海后形成的一座孤島,在古老的傳說里,在九霄云頂,有流島萬千,而在更高層的天野,是神的領域——上天界。
或許是傳承了曾經大星上特殊的生命,這片土地孕育出了無數神奇的生物,這些人在千百年后被統一喚做“異族”。
而他目前所處的位置,恰巧就是異族人最為集中之地——飛垣最北面,七禁地之一的魑魅之山。
然而眼下無路,即使繼續繞下去,他一定會第十遍回到原點。
他沉思著,轉頭看向左側懸崖——這是眼下唯一的“死路”,對他而言,或許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下定了決心,大步邁出,一腳踩空,整個人墜入懸崖!
緊接著眼前威嚴聳立的山巒赫然變換了姿態,自山巔開始往地下沉去,天地對轉之間,他赫然驚覺自己來到了一處廣闊的雪原上!
蕭千夜心中疑惑,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這里仍然是無風無聲,氣候溫和,除去眼中白皚皚的積雪,一點看不出是雪原的樣子。
飛垣上唯一的雪原在孤島的最南面,距離羽都起碼也有半個月腳程!
他試探性的伸出手摸了摸四周,雖然看不見,但是指尖的觸覺能隱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細細觸摸之下似乎是一顆老樹——魑魅之山外圍確實是一片古樹林,如此說來自己應當還在山內,甚至應該是在古樹林中?
繼續往前走,雪原上沒有路標,冰面如鏡,踏過的每一步也無法留下腳印。
正當他疑惑究竟要如何找到出口之時,腰間的瀝空劍發出一聲低低的鳴叫,劍靈感知到了附近其他劍靈的存在!
蕭千夜心下一動,順著共鳴聲尋找,周邊白茫茫的一片,仍是死一般寂靜,什么也沒有。
忽如其來的心煩意亂讓他不快的握住了瀝空劍,閉上眼睛細細傾聽——右邊有窸窣的樹葉聲,劍靈特殊的氣息飄蕩在四周,轉瞬又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應該是借力踩在了古樹上,震得飛鳥出巢扇動了翅膀。
他往自己右側走了幾步,劍氣開始勾勒,形成鋒利的劍風,再度睜眼,瀝空劍如白虹擊出!
眼前一片空白,然而手臂上傳出的痙攣卻證實了他的劍,的的確確是擊中了什么東西。
蕭千夜仔細檢查著劍身,手指劃過劍尖——還是看不見,但是有濕潤的液體流下,應當是血液。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魑魅之山是異族的聚集地,以目前飛垣上人類和異族箭弩拔張的關系來看,必然不會有人輕易來到山中才對!
不等他再想,耳邊終于傳來了人語——“千夜…是你嗎?”
這一聲熟悉的聲音驚得他變了臉色,情不自禁的緊握住劍靈,緊張的尋找聲音的來源!
天空?他焦急的張望,為什么這個聲音會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然而天空一片蒼藍,萬里無云,甚至也不見了飛鳥。
“如果是你,你先不要動,這里有高手設下的陣法…”
那個聲音溫柔而冷靜,卻也帶著幾分疲憊,緩了口氣:“陣眼不知在何處,我無法破陣,只能盡力帶你出來,你…跟著青魅劍的聲音走。”
話音未落,劍靈之間的共鳴聲再度響起,指引著蕭千夜繼續前進。
明明目光所及之處是平坦的雪原,然而劍靈帶他走的路卻是彎彎曲曲,更像是一條林間小道。
不知過了多久,先前的聲音再度傳來:“能聽見水聲嗎?如果可以,繼續往前三步,然后屏息下水。”
水流的聲音極其微弱,如果只是以聲音來判斷,恐怕不過是一條小小的溪流。
然而蕭千夜堅定的屏住了呼吸,毫不猶豫走了三步,果然腳下一空墜入水中!
身體在下沉,水底卻是越來越明亮,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水底,焦急的張望著。
“阿瀟…”他在水中愕然脫口,目不轉睛的盯著水底的人,思緒萬千。
多年未見,她似乎沒有任何改變,她將手伸入水中,自她掌心彌漫出一條青色的靈光,纏住了他的衣袖,并將他一點點拉過去。
眼前景象再度變幻,水流變得湍急起來,他順勢借力,往水底奮力游動。
她的臉龐越來越清晰,空氣涌入鼻息的剎那,蕭千夜赫然發現自己是從海中躥出!
魑魅之山沿海,中心是巍峨的雪山,四周分布著廣闊的古樹林和草海,自己過來的時候分明身處雪山,竟然會在神不知鬼不覺中來到了海岸邊!
再定睛,只見海邊的青衣女子面容疲憊,身上有擦傷,只是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明顯松了口氣。
“云瀟…”久別重逢,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對方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聲。
她的劍靈豎立著懸在半空中,以劍尖為圓心勾出了奇妙的劍陣,青衣女子掌心牽出青色的靈光,如一條靈蛇在海中飛速穿梭!
海平面平靜異常,不見一絲波瀾,忽然,她神色大變,急忙握拳抓住了靈光,似乎在和什么東西用力撕扯!
看不見的海底深處突兀的射出幾條水柱攻擊青衣女子,劍陣受到了干擾開始劇烈晃動!
“不行,要跑了…”她松手往后退開了幾大步,躲開水流,再看方才的海面,靈光已經被擊碎散落開來,海底發出沉悶的聲響,越來越遠最后消失不見。
“追丟了。”她嘆了口氣,無奈的擺擺手,“生門在水中,應該是鏡像的陣法,陣眼可能在海上,也可能在雪山里,對方修為遠在我之上,我找不到他。”
“你怎么會來?”蕭千夜并沒有在意她所說的那些話,小心翼翼的檢查她身上的傷口,眉峰緊蹙,“是擦傷?你遇上什么東西了?”
“幾根樹枝,不要緊的…”云瀟的臉色是疲憊也掩飾不住的開心,直勾勾的看著他。
時隔八年,這張臉龐并未有太大的變化,只是他不在身著昆侖弟子的雪色白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锃亮的黑色軍裝,象征身份的徽章扣在雙肩,唯一不變的,或許只有手上依舊緊握著的那柄白色劍靈“瀝空”。
“是藤妖。”蕭千夜立馬反應過來,但也松了口氣,“那是生活在古樹林的妖物,不過沒有毒,這些傷口一會跟我回去上點藥就好了。”
云瀟拉了拉他,接著說道:“我們昨夜剛來到飛垣,原想著在北岸城暫時歇腳,可是還沒進城就被一群雙頭鳥怪襲擊,之后才被丟進了這里,天澈跟我走散了,算算時間也有一整天了,青魅劍也一直感知不到他的氣息。”
聽到這個名字,蕭千夜的臉龐明顯有些僵硬——他的猜測是對的,以天澈特殊的身份,他一定是為了天之涯事件來的!
天之涯坐落于飛垣最北邊的城市羽都,是一處建立于海底的深海牢獄,在一個月前,帝都逃犯破壞了海防線,將囚禁在此的靈音族首領救走,至今下落不明。
靈音族是曾經的飛垣六靈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之一,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天權帝一紙誅殺令滅了族,如今帝都高層給了他一個月時間追捕兩名逃犯,然而距離時限已經不到三天了,他不僅一無所獲,甚至還被來歷不明的人困在了山里!
他的師兄天澈,恰巧就是靈音族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他雖是飛垣本土人,但在年少之時曾在中原昆侖山修行,機緣巧合之下和天澈成了同門,早在八年前拜別師門重返飛垣后,為了避嫌,他也就再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昆侖山的事情。
他暗暗捏住袖中的無名信——這封信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悄悄放在他的桌上的,等他發現的時候,送信人也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本來在這種焦頭爛額的特殊時期,他必然不會理會這種來歷不明的信箋,然而信紙的邊緣用了一層特殊的金色封邊,在封口上,用不易察覺的暗紅色勾畫了一個“風魔”的標志。
正是這個標志吸引了他,只要是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人,都知道這個令人聞風喪當特殊組織,這是唯一讓帝都通緝多年卻始終一無所獲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