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母、母親…”
程曦嗆得臉都紅了。
錦心忙幾步上前為程曦拍背順氣。
王氏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讓程曦生出這么大反應來。
“你別說話,仔細嗆得更厲害!”王氏也輕輕撫著程曦背身道。
程曦好不容易緩下來。
她接過念心遞來的茶水潤嗓子,而后看著王氏很是無奈道:
“母親,我沒想搗亂。”
王氏不語。
程曦便讓錦心與念心都退了下去。
待屋里只剩母女二人,她拉過王氏的手輕聲道:
“您也許不信,可是…我當真對這樁婚事極滿意。”
王氏一愣。
程曦坦然看著王氏,眼睛雖仍有些紅腫,但一對琉璃眸子卻晶亮燦然,神色安暖,嘴角含笑,哪有一絲一毫不甘委屈的樣子。
同前兩天的模樣截然不同!
“你何以忽然…”王氏頓了頓,斟酌了番措辭,“想通了?”
程曦笑了笑,腫脹的眼睛彎成兩道月芽。
“您可還記得在太原時我曾說過,此生要嫁與怎樣的人?”
王氏聞言微微皺眉,回憶起那晚程曦躺在床上,雙眼亮晶晶看著床頂說的一通胡言。
「我要…文能提筆書策,武能上馬殺敵。見多識廣,胸襟開闊。要待我真心,溫柔包容。嗯,是了,還要貌比高長恭,氣勝衛仲卿!」
王氏不由看著程曦露出錯愕之色。
“你覺得承恩侯世子便是這樣的人?”
程曦點頭,沒有分毫遲疑。
“自祖父、父親口中說來,他便是那樣的。”程曦笑著扯了程欽與程原恩的旗。
王氏看著她這番神情很不想打擊她——別的倒也罷了,可容潛看上去哪里像是溫柔的人?
她面上露出糾結之色,程曦見狀不由道:
“母親,你不喜歡嗎?”
王氏又是一愣,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她本是來安慰女兒的,如今程曦想通了豈不正好,自己干嘛要這般打擊她?
更何況人心都是肉長的,石頭也有焐熱的那一日罷?
王氏拿定主意,面上便露出笑容,道:
“我也覺得承恩侯世子不差,畢竟你四哥極少將人放在眼中,他算是一個。”
程曦展顏一笑,隨即撿了雞蛋在手中滾來滾去,問道:
“那我明日可以見見他嗎?”
自去歲那次入宮后,王氏已有幾個月不曾見到程曦露出這種神情了。
只要女兒能如從前那般快樂無憂,她愿意拿一切交換,更何況這種小小要求。
王氏想了想,道:
“按規矩是不能見的,傳出去未免落了輕浮。”
似他們這般門庭最最講究女兒家金貴姿態,王氏怕容潛因此看輕了程曦。
程曦不由垮下肩露出失望之色。
“不過,”王氏又道,“你若躲起來偷偷看一眼,倒也是可以的。”
程曦一愣,偷看?
就聽王氏繼續道:
“明日在外堂招待他,到時讓人架座水墨紗屏,你待在屏后頭便是。”
程曦張了張嘴,有些哭笑不得。
——她與容潛在草舍朝夕相對,在大漠中形影相偎,連抱都抱過了,誰知走到談婚論嫁這一日反而要擺起屏風隔著偷偷看。
但這些自然不能和王氏說。
程曦一皺鼻子,靠著她嘻嘻笑,道:
“…好嘛,聽您的就是了。”
這一聲軟糯糯的撒嬌差點將王氏眼淚都惹出來——她以為再難見到程曦這副模樣。
王氏對招待容潛一事愈發慎重了。
她當晚便讓袁媽媽親自去了趟君山居同甄氏說借廚子的事,甄氏忙不迭答應下來。第二日一早不僅來了兩個做江南菜的廚子,還一并跟來六個幫手。
仿佛王氏要在家中擺宴一般。
王氏將前一夜廢了許多心思擬下的菜單交給他們,轉身又問起袁媽媽備了何茶、瓜果點心可都按著禮數與彩頭置放?
袁媽媽笑著道:
“夫人您就放心罷,這些都已讓他們來回查了好幾番,斷不會出錯兒!”
王氏點點頭,又問:
“你說我穿這樣會不會太重了些?”
她今日穿了身真紫繡遍地海棠如意紋寬袖褙子,只簡單帶了支翠玉簪子并耳珰、玉鐲,瞧著是平日慣有的大氣端莊。
袁媽媽忙道極好,王氏卻覺得失了些親和。
她猶豫著要不要換一套首飾,就聽小丫鬟在外頭高聲道:
“大小姐。”
程曦一身粉霞錦小襖配六幅紗裙,步履輕盈走進屋來,沖王氏甜甜一笑:
“母親。”
面如南珠般瑩亮潤澤,眸如琉璃般流光熠熠。
王氏招手讓她來到身邊仔細打量,見程曦眼睛的腫已經消退,瞧著雖有些瘦,但氣色極好。
“可用了飯?”
程曦點點頭,看著王氏笑嘻嘻道:
“咱們去前頭看看他們可準備妥了?”
王氏反而害怕起來。
程曦對容潛這么上心,若是待會兒容潛對此樁婚事表現得極為冷淡,她豈不是要大大失望?
王氏心中存了擔憂,帶著程曦去了外院正堂。
茶果盤上碼著整整齊齊的錦樓芳和十二糕,以及這個時節還不大見到的新鮮枇杷、李子等。
堂上高椅后架了座三尺寬六尺高的水墨紗屏風,放了一張小繡墩,坐在屏風后頭能將堂前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袁媽媽端了紅木福祿盤來,上頭鋪了大紅錦緞,錦緞上躺著一封壓金邊折書。
程曦拿起折書打開,見上頭寫著自己的生辰八字與母系嫡庶。
她臉上有些發燙——當真要議婚了。
“夫人!”門房管事急急趕來,“承恩侯世子到了!”
王氏與程曦均是一愣,沒想到容潛這么早便登門。
還是袁媽媽雙手一拍,忙不迭的拉著程曦將她推到屏風后頭去。
王氏回過神,忙理了理發絲衣衫在高椅坐下,命人速速去迎容潛進來。
程曦躲在屏風后心砰砰跳,終于有了絲近鄉情怯的緊張。
約半盞茶功夫,一道頎長身形出現在堂廳外。
容潛一身月白金絲云紋交襟長衫,腰間系了條蜜合色緙絲玉帶,墨發束錦冠。
王氏腦中晃過一念: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今日的容潛與那日殿上一身墨袍、神容冷冽的模樣判若兩人。
只見他從容步入堂中,站定后對王氏躬身行禮,全然是一副謁見禮數:
“晚輩見過夫人。”
其聲瑯瑯,不卑不亢。
王氏很是意外——她記得容潛那日便是上殿對著昭和帝時態度也沒這么恭謹。
她目光自容潛空空雙手上掃過,不由一頓。
按理上門問名,是要帶了大雁以示誠意的。
事出突然,容潛自然沒法在三月天里去獵大雁來,但這般兩手空空連尋常見禮都不帶…
王氏壓下心中不虞,面上露出寧和笑容:
“世子不必多禮。”回頭同袁媽媽道,“看茶。”
袁媽媽忙上前請容潛入座。
然而容潛卻自袖中取出一張紅底燙金邊禮單交于袁媽媽。
“喜臨突然太過倉促,在下備禮不周,還望夫人包涵見諒。”
王氏心下一松,眼中露出笑意。
她自袁媽媽手中接過禮單隨意掃了眼,一愣,又認真看了遍。
她眼中露出錯愕之色。
…承恩侯世子該不會以為,今日是來請期下聘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