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千秋宴(一)
容貌平平，氣質不顯，坐在萬舜卿旁被壓得毫無是處。
章澤神色淡了淡，垂眼斟酒淺酌。
若非要給劉瓊英找個優點出來，大概是看上去比較敦良老實罷。
章澤握杯的手微微收緊。
“…七哥？七哥？”章汶喚了兩聲，拉回章澤神思。
“什么？”
“你看！”章汶兩眼放光，神采奕奕看著對面一處，“那是誰家嬌嬌？長得這般好看！”
章澤聞言瞥了眼，不意竟是程曦。
他心中突然躥騰出一簇怒火。
程曦！程曦！每個人都同他說程曦！
酒杯重重落在案上，發出一聲不小的動靜。
章汶怔了怔，見章澤乍然陰沉下來的臉色，有些不明所以——他打小跟著章澤混，心中自有畏懼。
“七哥…？”
章澤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他神容稍緩，擺出正色道：
“今日在場皆是重臣貴女，不可唐突孟浪。”
章汶聞言松了口氣——他還當自己無意中踩了章澤忌諱，卻原來章澤是覺得自己言行有失罷了。
“我不是瞧著她容色不錯嘛！”他又恢復嬉笑，湊近章澤輕聲道，“這般人兒才配做我七皇嫂！”
章澤眼中陰郁隱現。
他難道不想娶程原恩之女？難道不知程曦是程家掌上明珠？
萬蔚幾次三番旁敲側擊提及萬舜卿是何用意，他難道不清楚？
萬妃怪他當初太急對敏家丫頭先下了手，最后敏家沒落得好還惹了程曦戒心，他難道不后悔？
一步錯步步錯，他們卻只知道逼自己！
章澤想起昨日萬妃找他入宮特意交代的話：
你父皇同我透了口風，屆時會為你賜婚。
劉敞位列九卿，日后保不齊也有入閣一日。
皇上賜婚，便是給劉家抬臉，當初楚王妃可沒有這面子。
萬家同你連著血親，日后賞三丫頭恩典便是。
你外祖那里，自有本宮去解釋。
章澤不知道昭和帝為何忽然想到為自己賜婚，但君無戲言，既然父皇為他定下劉敞之女為妃，此事便無回寰之地了。
他再有什么念頭，也只能認命。
“我的事自有父皇母妃做主。”章澤淡淡道。
章汶便不好再開玩笑。
誰知章澤看了他一眼，忽然道：
“那是程閣老的女兒，你幾年前曾在大將軍府與她見過，還說過話，忘了？”
章汶一愣，皺眉想了好一陣才想起那年去敏府賀壽之事。
是那個極好看的姐姐！
章汶不由眼睛一亮，笑道：
“竟然是她？”他又朝程曦看了眼，“愈發好看了！”
章澤笑了笑，眼中神色微閃：
“你若這般中意，何不去同你母妃說說？”
章汶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章澤暗指什么。
“那可是程閣老之女…”章汶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先不論程曦比他年長幾歲，就說自己母妃不過是依附萬妃手下的一個小小嬪妃罷了，哪有可能娶得當朝第一重臣之女為妃？
“不過提一提，有何關系？”章澤笑了笑。
他當然知道此事無稽，但一個兩個都對程曦有想法，他就不信昭和帝不會對程原恩生出想法來。
章汶到底只有十三歲，莫說于男女之事上心智未開，整個人都還有些孩子氣。
他聽了章澤的話，暗忖若當真能娶個這般貌美的王妃，自己倒也有面子。
他不由又朝程曦處看了眼。
章汶這番頻頻相望的舉動，落在牢牢關注章澤的萬舜卿眼中，卻如針扎一般刺心。
十皇子為何總往程曦那邊看？他們可是在討論程曦？
寧王殿下難道竟對程曦有意？
她藏于袖中的手輕輕掐了掐，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會，祖父自萬妃娘娘處得了準音，皇上會親自為寧王殿下做主選妃。正是因此，家中今日才不顧世俗眼光將自己帶入宮來。
娘娘說了，今日千秋宴皇后為淳明公主選婿，皇上也將出現。屆時皇后會讓今日與宴眾子弟嬌女上殿賀壽。
萬舜卿看了身旁劉瓊英一眼。
有劉瓊英在旁邊襯著，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一會上殿賀壽時，你莫怕，同我一道走便是。”她笑著拉了拉劉瓊英的手。
劉瓊英點點頭，沖她感激一笑。
萬舜卿嘴角微翹，極快地朝程曦處瞥了眼——寧王殿下屬意誰不要緊，只要萬妃娘娘與祖父幫著自己便可。
殿外忽聞暮鐘隆動，時辰已到。
嘹亮尖亢的嗓音悠長響起：
“皇后娘娘駕到——”
“淳明公主駕到——”
十八名宮女手指宮燈魚貫入殿，分列兩旁。
蘇皇后頭戴雙鳳翊龍冠，身著織金龍鳳紋繡百珠明黃常服，在一名內臣、兩名女官及十二名宮女、十二名內侍簇擁下昂首入殿。
她身后跟著一身真紫常服，同樣盛裝打扮的淳明。
程曦隨眾人跪地行禮，看見殿中長道上蘇皇后與淳明一前一后緩步而過的禮服裙擺。
宮樂一改悠揚，變成莊然正調。
許久后，程曦聽見大殿上蘇皇后悠然道：
“起身罷。”
眾人起身后恭敬肅立，卻無人落座亦無人抬頭。
接著內臣站到前頭，打開手中禮部撰文祖典、群臣賀表及昭和帝御筆祝詞，一一念讀。眾人三跪三頌，將一套三段壽詞均頌完了，才終于落座入席。
宮女端上宴席菜肴，十八色菜品一一擺開。
殿上蘇皇后端起面前酒盅，緩緩飲了一口。內臣見狀，扯開嗓子道：
“宴——起——”
眾人紛紛舉起面前酒杯祝飲，至此方才真正動箸。
宮樂之調又轉悠揚，教坊司舞女們踏著鼓樂輕盈入殿，紗綾翻飛，翩然起舞。
程曦余光往大殿上掃了眼，發現蘇皇后坐在殿中東首，淳明之席設在她身旁。
殿中西首位空置，卻依舊擺了席案。
她不由一怔。
…這是給昭和帝留了位。
前世千秋宴時蘇皇后獨坐大殿正中，并未分設二席的。而那次昭和帝自始至終也沒有露面。
今日這架勢，卻似乎皇帝要親自與宴為淳明選婿？
程曦微微皺眉，不明白昭和帝何以忽然要給蘇皇后做場？
蘇皇后如今除了梁王和容潛，可就沒有別的憑仗了…
程曦想到這再也忍不住，假裝觀賞殿中舞，目光悄悄往容潛處望去。
舞娘隨樂起舞，身姿靈動，臂腕輕揚。
翻飛成花的綾綃落下后，程曦直直撞上一雙漆黑如曜的眼。
那眸中清寒瞬間化去，取而代之是翻涌可現壓不住的情緒。
容潛目不轉瞬看著她。
程曦怔然回望。
皇后、皇子、官眷、舞娘、宮樂聲…所有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她看不見也聽不見。
良久后，程曦嘴角輕揚，眼中化出春水破冰般溫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