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萬府之宴
臘月十三，這一日是萬蔚的五十六歲壽辰。
萬府門前車馬絡繹，人聲鼎沸。
袁莘跟著袁夫人自偏門走入萬府，耳邊聽見門房扯著嗓子報誦送禮前來的各府名頭：
“都御史羅大人遣禮來賀——”
“刑部尚書張大人遣禮來賀——”
“威遠候府遣禮來賀——”
“程閣老遣禮來賀——”
袁莘安靜地走在袁夫人身側，垂目聽袁夫人輕聲絮叨著一會兒要注意的事，思緒卻跑去了別處。
按著門房的通報，這幾家今日并未派人前來賀壽，只是象征性地送了個面子禮罷了。
可見他們與萬蔚不是一路的。
萬蔚小兒子在文王夜宴中溺死的事她也略有耳聞，程家與萬家有罅隙她是知道的，只是卻不知另幾位是否站了楚王的路…
在袁莘看來能奪得太子之位的不是寧王就是楚王，不覺得會有重臣傻到拒絕皇子的招攬。
程家卻是將兩邊都得罪了。
袁莘嘴角微揚露出極輕的笑意，卻忽然聽身旁袁夫人道：
“…你可記住了？”
袁莘一怔，全然不知袁夫人方才說了什么。
想來無非是內宅后院那些事禮數規矩，她敷衍地點了點頭。
袁夫人似乎松了口氣，便不再說什么，挺直脊背抬著頭盡量維持得體的儀態神容來掩飾心中緊張。
這還是袁夫人來京后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
袁莘微微皺眉，心中涌起一股煩躁與不耐。
繼母袁胡氏到底出身商戶，往日在鄂州與那些小吏家眷打交道顯得太過活絡欠缺穩重，如今來京后，同有身份的太太、夫人們打交道卻又鎮不住…真真上不得臺面！
她不由想起在張氏處遇上王氏的那回，王氏端莊嫻雅坐在那兒喝著茶，幾乎沒說什么話，連笑容也是清清淡淡的。
但那身氣度派頭硬是將出身太原王家的媳婦張氏都給壓了下去。
…程曦她，怎得這般好命！
袁莘收于袖中的手緊緊握起，指甲掐入手心。
臘八那日她親自去王家給王騫送粥，門房卻說王騫去程家回禮了。她放下粥回家后等了一日，直到日落才等到王家派了個管事提著回禮來。
袁莘抬眼看向前方隱約傳來笑語晏聲的女客花廳，面上神容愈發甜美。
“袁夫人、袁小姐來了！”引路的婆子認得袁莘，笑著高聲通稟。
門廊下站著個穿錦面褙子、釵環滿髻的婦人，正在同人交代事，聞言便轉過頭來看向袁夫人與袁莘。
袁莘輕聲道：
“這是萬夫人身邊的劉媽媽。”
袁夫人不由暗忖好險——她還當此人是萬府哪位太太，差點就要上去見禮。
那劉媽媽面上掛起客套的笑容，兩只手輕輕搭在身前，極微地沖袁夫人點了點頭：
“袁夫人，袁小姐。各家夫人太太都在里頭坐著呢，您請。”
說著微微抬手做了個請。
袁夫人忙笑著點點頭，還沒開口便見劉媽媽轉頭同袁莘道：
“眾府上的小姐們都在西廂暖閣里說話呢，三小姐今日還念起過您。”
袁莘溫順笑道：
“那我還是去找三小姐她們說話罷，西廂我認得，無需勞煩您找人帶路了。”
袁夫人一聽袁莘要走，本能地就緊張起來，她拉住袁莘叮囑道：
“一會與眾家小姐一處玩耍，可不能失了禮，要謙和恭讓，記得有事就立時讓喜兒來找我…”
袁莘眼中閃過嫌惡，飛快地看了劉媽媽一眼，笑著點了點頭便掙開她，轉身去了西廂暖閣。
暖閣中已然聚坐了一些人，萬舜卿同幾個衣飾華貴的少婦與少女坐在一起說笑，聽見丫鬟通稟，便抬頭朝袁莘看來。
“來了？”她隨手指了指身側不遠處的空座，“過來坐罷。”
袁莘笑著走過去向眾人微微一欠身，繼而姿態從容地坐下，不著痕跡將眾人打量一番。
“這是袁莘，右通政袁大人府上的。”萬舜卿隨口將她介紹給眾人，轉頭同袁莘笑道，“你無需拘束，這兒都是我自家姐姐與妹妹，阿巧她們還沒來呢。”
袁莘點頭微笑，才知那幾個少婦打扮的是萬家出嫁的女兒。
眾人便又自顧自說起話來，袁莘安靜地坐在一旁，卻聽她們談論的是宮中之事。
“…德妃娘娘是否舒坦不好說，但皇后娘娘只怕是不舒坦的。”
“聽說皇后娘娘已全然不管自家親兄長之事，如今一切仰仗著承恩候世子…誰能想到這兜兜轉轉居然成了這樣一個局面？”
“讓皇后頭疼的可不止這些。”有人捂著嘴輕笑，“母親前日入宮看望淑妃娘娘時，聽說淳明公主病了…”
“什么病了，誰不知道公主那是…”
話音讓人嬉笑著打斷，眾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推笑在一處，有人不肯歇，意有所指道：
“聽說過幾日便是那位成婚的日子。”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袁莘聽著這些她根本無處得知的事，不由豎起耳朵，心中卻被這些人的大膽給嚇到了。
事涉宮里貴人，但在她們說來卻仿佛尋常人家內宅后院的趣聞一般，這樣不避諱！
甚至連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淳明公主都敢拿來取笑！
這就是權臣之家的女兒嗎？這樣恣意！
袁莘正胡思亂想著，萬舜卿卻忽然靠過來，湊近她低聲道：
“一會兒用了正宴后你先別急著回，再為我梳一回上次那種髻環。”
袁莘回過神來，眸中神色微動，面上淺笑不變道：
“好。”
過了中午的壽宴后，萬舜卿果然讓自己的丫鬟去同袁夫人打了個招呼，繼而帶著袁莘回到自己院中。
“你那種結鬟的手法文雀怎么都學不會，梳了幾回最后都散了。”萬舜卿坐在鏡臺前抱怨。
袁莘輕柔地為她分著發絲，一面熟練編起發結，一面淺笑道：
“你今日光彩耀目，就算不梳那髻環也是最讓人移不開眼的。”她頓了頓，“那位眼里哪還看得見別個？”
一番話說的萬舜卿十二分舒意。
這也是她越來越喜歡同袁莘相處的原因。
“哪有你說的這般夸張？沒瞧見么，今兒我那五妹妹恨不得將所有首飾帶頭上去，身上怕是撲了一整盒的香粉！”萬舜卿冷笑，“若非你心細，我倒不曾察覺那丫頭竟也有這心思！”
袁莘靜靜聽著，微笑不語。
她很快就梳好了發髻，萬舜卿看著鏡中自己極為滿意，立時便起身系上狐皮斗篷與袁莘一起往花廳方向去。
袁莘隨她走到花園岔路口時道：
“…那我先回暖閣去等你。”
萬舜卿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道聲“好”，便帶著丫鬟匆匆往花園子里去了。
袁莘靜靜站在原處看著她身影消失，而后轉身獨自往花園另一處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