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大道,安陽街。
日剛過午,程時一身輕袍便裝,由京畿衛的同僚陪著走入西市最大的賭坊九方閣中。
堂中高懸匾額“雅風”,下置一方祿神龕,三柱高香裊裊,左右書對聯“四方起鴻運,百萬從中發”。
偌大的堂座已然人聲鼎沸,三十余張賭桌座無虛席。
賭坊里候堂的伙計見了程時一行人,神色一變,忙哈著腰迎上來,將他們領去后頭雅苑。
雅苑的花廳比前頭要稍小些,繞廳置放著十來張賭桌,用水墨屏風隔成了座座寬敞雅間。
花廳中央搭了個臺子,臺旁候著說書娘子與唱戲小官。
這雅苑中的賭玩,已不僅僅限于骰子與牌九了,投壺、彈棋、斗雞,一應俱全。
程時信步隨眾人走到花廳最里頭,那間雅座里已然候著四五個華服錦袍的公子哥兒,是西城兵馬司的人。
京畿衛西城司鎮撫楊翰自懷中摸出一只黑漆小盒放在桌上,悄聲對程時道:
“頭兒,今兒我可把看家的寶貝都帶來了!您瞧好罷,一會與他們斗起來,保管常勝不敗!”
程時隨意點頭,找了張圈背大椅坐下。
對面西城兵馬司的人見程時面生,不由同楊翰道:
“你既帶了新人來,怎得卻不介紹一番?”
楊翰聞言嗤笑一聲,朝著京畿衛的幾個弟兄一招呼,眾人便嘩啦啦圍去了桌邊,只為程時留出道空隙來。
楊翰笑著道:
“這是咱新上任的副指揮僉事程大人,威遠侯府上的四爺!”
對方一聽程時身份,便忙有人起身來見禮套近乎。
程時這邊有人道:
“怎得不見劉淼?他上回贏了大頭,便想占了便宜脫身不成!”
兵馬司的人道:
“他今兒輪值,待晚些自會過來!”
楊翰已然不耐,一把自懷中摸出張銀票往桌上一拍,道:
“廢話少說,先下賭注罷!”
眾人聞言便紛紛自懷中掏出壓物來。
程時也將腰上墨玉扯下,隨手拋到桌上:
“…隨一份。”
楊翰不由精神一振,一把打開黑漆小盒,只聽里頭驟然響起嘹亮的“瞿瞿”叫喚。他將盒子一倒,一只漆黑精小的蛐蛐兒便跳入了桌上青白泥罐中。
西城兵馬司的人也摸出一只盒子,自里頭倒出一只個頭碩大的黑蛐蛐兒來。
兩蟲一入罐,對峙鳴叫一陣,碩大個頭的蛐蛐兒忽然一個猛撲,兩蟲鏖戰起來。
桌旁圍觀的眾人吆喝助威,拍桌掄拳。
程時看了兩眼,便覺無趣。
這種斗蟲的把戲他十五歲前便玩膩了,那時他跟著二叔程原培出入混跡多個場子,可以說京中貴胄的各種玩樂,就沒有他程時不會的,早就對這種把戲興致索然了。
只是如今他新官上任,卻不好與同僚們太過格格不入。
程時看著桌案前激動亢奮的眾人,心下微鄙——京畿衛和五城兵馬司的這幫人,如今全讓貴族子弟占了餉額混俸祿,整日混跡玩樂罷了。
讓他們上戰場對敵,就連邊防將士一半的戰力都沒有。
這種防衛力,若是叫人兵臨城下,只怕須臾便要讓人破了城!
程時想著,微微皺眉。
兵部那幫老東西也不知干嘛吃得,明知京亟防衛力松散薄弱,偏還由著這種習氣遞延,絲毫沒有要整頓京亟兵務的打算。
合著他們就指望九邊將士御敵于外,而自己安生享福便好!
他想起西北重鎮的現狀,不由心下冷笑——若是敵不在外,卻是自內而來,就看這幫老爺子兵如何收場。
程時這廂想著,那邊楊翰的蛐蛐兒已然獲得三場連勝。
兵馬司的人將賭注越砸越高,楊翰心疼蛐蛐兒精疲,硬是不肯參與第四場斗玩。兵馬司的人哪里肯讓他全身而退,扯扯嚷嚷地逼他下場。
兩邊吵吵鬧鬧正火熱,賭坊伙計卻又帶著一人來了雅間。
“劉淼!”楊翰見了眼中一亮,“你小子怎得來的這么晚!”
那劉淼瞧著有些熱渴,一把端起桌上茶水灌了幾口,道:
“別提了,臨出衙門偏遇上有人鬧事,便去了趟舊街瞧瞧,這一來一回不就耽誤了嘛!”
有人笑罵:
“你小子該不會是沒了銀子,去舊街當物件了罷!”
劉淼不理會那人,一臉晦氣道:
“本也不想理會這等官司,奈何來報,說是光祿寺少卿周大人家的公子當街讓人給打了。”
眾人恍然。
雖說光祿寺少卿不過一個正五品,但大小好歹也是個官。這種在京城內當街斗毆的行為,論理是由五城兵馬司管的。
有人好奇道:
“所謂何事?”
劉淼道:
“說是那姓周的當街調戲了李夢林的妹妹,誰知他今日偏遇上了刺兒頭出來打抱不平,將他狠狠揍了頓。”他一頓,嘖嘖道,“下手可是一點不留情面,我去時見那姓周的兩個家奴已被打翻在地,他自己滿頭滿臉的水漬,腦袋讓茶盅子砸了,還一臉的青腫。”
楊翰不由好奇道:
“打人的是何人,可拿下了?”
劉淼聞言,面上露出愁眉苦臉之色來:
“偏那打人的也是個不能得罪的主兒,你們說晦氣不晦氣,又是這種兩頭難的官司!”
眾人倒也不意外——敢在京城里尋釁鬧事的人,十之有來頭身份。
便有人笑著問對方何人,劉淼聞言一拍桌子,抬著眉毛道:
“打人的那位,可是威遠侯府上的四爺!你們說,這威遠侯府的人,可怎么拿?”
雅間瞬間寂靜下來。
繼而所有人齊齊扭頭望向泰然安坐的程時。
劉淼隨眾人目光看去,就見程時靠坐在圈背大椅上,微微瞇起眼眸盯著自己,懶懶道:
“你說,打人的是誰?”
語氣中透著十二分的危險。
劉淼不知怎得便有些慫,他看著程時,楞楞道:
“是、是威遠侯府上的四爺。”他一頓,“我去時親耳聽見那嫩皮小子對姓周的言道,‘若有不服,便來威遠侯府找我程四!’”
眾人面上的神色有些精彩。
楊翰看著程時,小心翼翼道:
“頭兒…”
程時臉黑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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