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往事

　　綠影復幽池，芳菲四月時。

　　粹元堂前蔭木郁郁，片葉不落的青磚路旁遍植矮木青喬，蔥綠中點點綴著紅紫黃白的花。

　　兩個身穿一色素軟緞的丫鬟站在矮木叢中，一人手中提著紅柳藤籃，另一人拿著把箍絲銅剪，小心翼翼地將枝葉中的嫩花剪下來放入籃中。

　　“咱們回頭同柳媽媽說說，今年的花兒不如放一放，待太夫人壽辰過了再剪罷？”其中一人輕聲道，“這般一氣兒剪干凈，瞧著也太清冷了。”

　　就聽另一個軟聲道：

　　“算了，年年都是如此，太夫人慣常是不肯讓人說的…”

　　她忽然收住聲，望向綠蔭間緩緩而來的一行人。

　　當先之人身穿寶藍飛鳥妝花錦寬袖褙子，頭簪通寶累翠百草金華勝，身后跟著兩位作管事裝束的媽媽，正是太夫人那嫁到京中威遠候府上的二女兒，吏部左侍郎夫人王氏。

　　“二姑奶奶！”

　　兩個丫鬟忙盈盈上前笑著福身。

　　王氏看了眼她二人手中挽著的藤籃，和聲問道：

　　“母親可起身了？”

　　“起了，柳媽媽正陪著在屋里說話呢。”

　　王氏點點頭，帶著身后袁媽媽與項善家的往粹元堂去。

　　粹元堂里安安靜靜的，有丫鬟在游廊下做針線，見了王氏等人便忙起身見禮：

　　“二姑奶奶。”繼而轉身撩起簾子，朝里頭稟道，“太夫人，二姑奶奶來了！”

　　王氏走進屋去，見母親鄭氏靠在羅漢床上，床邊繡墩上坐著個五旬老婦，兩人正說著話。

　　鄭氏半頭銀絲一絲不茍地挽起，眼紋細布，因常年孀居而素服簡釵。

　　她見了王氏，面上露出笑意來，拍了拍床邊空位朝王氏招手：

　　“阿荃，來，來。”

　　那坐在繡墩上的老婦忙站起身來與王氏見禮：

　　“二姑奶奶。”

　　王氏笑著喚了聲：

　　“坐著吧柳媽媽。”她走到鄭氏身邊羅漢床上坐下，“母親，今兒睡得可好？”

　　有小丫鬟無聲的端了茶水果點進來，又悄悄退下。

　　鄭氏靠著軟枕，笑道：

　　“好，好。怎不與你嫂子們一處坐著去？我這兒有柳媽媽陪著，你不必日日過來。”

　　王氏接過柳媽媽遞來的茶，露出一絲閨閣女兒的嬌嗔來：

　　“就不許我來陪陪您嗎！”她一頓，問道，“方才在外頭，我見丫鬟們將花枝都剪了，這是要擺在屋里嗎？怎不去大花園子里采，那兒花多，更好看些！”

　　鄭氏笑而不語，一旁柳媽媽見了，便忍不住朝王氏道：

　　“二姑奶奶，您也勸勸太夫人。她老人家年年讓人將外頭好好的花兒絞了送去幾處房頭，偏留那禿禿的綠葉兒，瞧著忒也清冷！”

　　王氏一怔，繼而恍然。

　　鄭氏因著自己孀居，怕讓人非議，這些年便將這粹元堂里里外外都整得肅寂清冷。王氏沒想到她連院子里的花兒也不讓人留下。

　　“母親！”王氏不由道，“您都到了耳順之年，還有什么可在意的！除了二房老祖宗，就屬您輩分最高，誰敢非議！”

　　鄭氏看著自己這個小女兒，不由嘆了口氣：

　　“這么些年都過來了，何必臨闔眼還鬧呢。”她緩緩拉過王氏手，又有些欣慰，“你這脾氣，倒比在家中時更躁了…這就好，這就好。”

　　說著竟然眼圈微紅。

　　王氏一怔，沉默下來。

　　柳媽媽見狀忙示意袁媽媽與項善家的隨她退下。

　　屋里只剩下鄭氏與王氏母女，相對無言許久，才聽鄭氏長長嘆了口氣。

　　“阿荃，我這許多孩子，當初最不放心便是你。你父親走后，我便出不得這個門兒了，便是想去看看你都不成…這些年啊，我就常想，若當初隆慶帝不曾授意，我便能將你留在身邊，至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王氏不由眼眶一紅，輕聲道：

　　“阿娘…”

　　鄭氏讓她喚得掉下淚來。

　　“…到底是讓咱們熬過來了。當初你姐姐嫁得好，我怕你委屈，心中想不通便將日子過混了。好在你懂事，正明也是個爭氣的，如今你倒比你姐姐過得更好了。”鄭氏泛著水光的眼中忽然露出一絲憤憤，“…也比三房那幾個好上許多！”

　　王氏不由想起當初來。

　　那時王家收到隆慶帝暗示后，程家這樁婚事原本是落在三房頭上的。但三房拿六房長子王節的前途做要挾，逼著守寡的鄭氏答應下這門婚事。

　　那時的程家，連褲腿上的泥巴都沒洗干凈。定親時，程原恩還不曾考上進士，而程欽還在鎮守邊疆！

　　王氏身為太原王家的本宗嫡女，竟嫁去這么一戶武將門庭，當真可謂是被家族舍棄的。

　　鄭氏這一輩子都覺得對不住小女兒，王氏的大哥王節更是清楚自己妹妹做了何等犧牲。

　　只是那時誰也沒想到，不但程欽軍功累積步步高升至封侯拜爵，程原恩更是正當壯年便入了六部，官居三品侍郎。

　　若說王家仍然有人自持傳承，將武將出身的程欽視為莽夫的話，程原恩卻是踏踏實實走的科舉路子。

　　世人重士子，再加上程昭亦金榜題名，父子二人均為進士，如今王家誰也不敢在王氏面前露出分毫輕視。

　　“阿娘，”王氏似小時候那般喚鄭氏，安慰她道，“別人只看表面風光，這日子到底過得好不好啊，只有自己知道。這些年正明一直待我很好，公公明理、婆婆寬和，我很好…”

　　鄭氏抹掉眼淚，點頭笑道：

　　“是，是。瞧你這脾氣我便知道，定然是過得好的！”

　　王氏為哄母親寬心，便撿了自己兒孫趣事與她將，鄭氏聽著聽著，忽然想起一事。

　　“昭哥兒媳婦和昀哥兒媳婦都來了，時哥兒媳婦怎得沒來？”她問道，“可是有了身子？”

　　王氏聞言差點讓口水給嗆住。

　　鄭氏自小受嚴統教養長大，若知道程時這個年紀卻連媳婦兒的影子都沒瞧見，只怕會接受不了。

　　她不由在心中暗罵程時混小子，連這種事都要讓自己難堪。

　　“咳，”她斟酌了一番，“時哥兒這小…孩子，他吧，他從小那性子…”

“太夫人，二姑奶奶！”柳媽媽忽然撩了簾子進來，面上喜氣洋洋道，“表小姐到了！五爺陪著表小姐一道回來了，此刻已然到了大門外！”微信搜索公眾號：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電影溫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