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狹長,眉飛入鬢,鼻若懸膽,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條線,像極了萬貴妃——這張臉便是化成灰程曦也認得!
滔天恨意瞬間自心中怒滾翻涌,幾乎將她淹沒。
馬車旁的少年行止優雅,神色矜傲,一手負于身后正微微側頭與男孩說話,卻始終不曾朝威遠侯府女眷的馬車方向看一眼。
章澤。
她在心中默念,握緊的指尖幾乎將皮肉掐破卻毫無所覺。
“小姐,”青岫忽然走到程曦面前遮擋住她的視線,“奴婢替您將斗篷穿上。”
程曦驚醒過來,直直撞上青岫的眼睛,在那雙秋水明眸中看到眥目欲裂的自己。
她漸漸恢復清明。
青岫心中驚駭,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出一分,生怕讓程曦身后眾女眷覺察不對勁。
她幾乎是顫著手為程曦披上斗篷,又拉起了兜帽,系帶時卻幾次都沒有打好結。
“我來。”程曦輕輕說道,伸手接過青岫手中的絲帶。
青岫這才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剛才男孩說的話大家都聽見了,身后傳來低笑聲,依稀似乎有人在說“小九今日竟肯穿斗篷了”之類。
程曦聽不大真切,覺得周遭的聲音好像被隔了一堵墻,嗡嗡地很不真實。
她系上衣襟前的系帶,雙手交疊,狠狠壓下情緒。
只聽見不遠處男孩不以為然地嘀咕:
“…我又沒說錯,那姐姐是長得極好看呀!”
襄王章汶。
男孩圓潤的面孔與記憶中的少年襄王重疊起來。
身后又響起幾聲輕笑。
眾人雖不知章澤與章汶的身份,但見他二人衣飾華貴,一個氣度出眾、一個坦直率然,且年紀又不大,便也不覺得冒犯。
程曦木著臉轉過身去。
大將軍府大門處候著的管事是認識威遠侯府馬車的,此刻早已迎了上來,躬身為老夫人葉氏引路。
程曦目不斜視地走在葉氏身側,甄氏在另一側虛扶著葉氏,孟氏與沈繯幾個跟在后頭,再加上各自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群人掎裳連袂地進了將軍府。
門房上禮賓拿著拜帖高聲念道:
“威遠侯夫人、威遠侯世子夫人攜眾家眷到——”
站在馬車旁的章澤聽見“威遠侯”三字,忽然回過頭,極快地朝大門方向看了一眼。
只見衣香鬢影中有個俏麗嬌小的身影,正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雪紗綢做的斗篷隨著行動如蝶翼翻飛,露出一截櫻草色月華裙。
章澤回過頭,示意隨行的侍衛去門房遞帖子。
那門房禮賓收了帖后,面上驚疑不定,忙躬身哈腰請侍衛稍等,轉身小跑著進了府里。
章汶見了,面上便露出一絲不高興:
“怎么的,本…咱們連個將軍府都進不得么?”
章澤瞥了他一眼,懶得解釋。
不一會兒,敏應與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一道疾步走了出來,二人站在大門處張望一番,男孩見了章澤和章汶,忙快步跑來,敏應見了便也撩袍大步跟上。
“遼東義州衛副千戶敏應見過七皇子、十皇子。”
人高馬大的敏應朝著章澤和章汶躬身行抱拳禮。
一旁的男孩——大將軍府六少爺敏莊也端端正正作揖見過二人。
章澤待敏應行完禮,方才淡淡笑道:
“敏千戶不必多禮,我陪十弟此次前來不過是湊番熱鬧,若是聲張開來反倒惹得大家拘束,便不美了。”
敏應默默罵了聲“放屁”,直起腰來,端著笑容道:
“這般,在下便失敬喚一聲七公子、十公子。”
敏莊問章汶:
“十公子,您與七公子怎得忽然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早早的來候著!”
章汶哼了聲,道:
“你不是說你家老祖宗八十大壽,極為熱鬧嘛!本宮…子來瞧瞧,到底有多熱鬧,不行么?”
敏莊是十皇子章汶的伴隨——每位皇子都會選幾位世家大臣的子弟在年幼時相伴讀書,不過是大越皇室顯示恩寵的一種態度。
前陣子因著敏老太夫人大壽的事,敏莊向宮里請了假。章汶問起來,敏莊便如實說了。
章汶正是坐不住愛玩的年紀,一聽見熱鬧,立時蠢蠢欲動想著出宮來。
敏應聽后,決定回頭定要將敏莊揍一頓,好教這小子長長記性。
他笑著引了章澤與章汶往府里去,一路上閑談,不卑不亢,到讓章澤暗暗起了籠絡之心。
敏莊跟在后頭小聲地問章汶:
“今日不是休沐,您來了這兒不去上課,裴大人回頭會不會罰您?”
裴大人是翰林院學士,也是給幾位皇子啟蒙的老師,平日里對他們很是嚴格。
章汶笑嘻嘻地搖頭,有些小得意:
“不會!七哥聽說我想出來玩,便替我想法子向裴大人請了假,又親自陪著我一道來,便是母妃…母親她也很放心!”
章汶的生母康嬪,在宮中與萬淑妃走得較近——康家是靠著萬家發達起來的。
章澤長眉微皺,眸中嫌怒一閃而過。
敏應裝作什么也沒聽見,只一路介紹今日來客,并將幾個待會兒也許要打交道的子弟身世交代了一番。
章澤云淡風輕地環顧著大將軍府的園林景致,心中留意聽著敏應一一介紹來客。
聽了一遍下來,倒也有幾個值得他打交道…卻不見有威遠侯府的子弟。
他點點頭:
“一會兒就由你來引薦罷,只莫要透了我們身份。”他話語一頓,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人確實不少,倒也虧了你提前介紹…若不然,似十弟方才在大門處那樣,冒犯了人家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只怕讓人當作了無禮之徒,實在有損家威。”
敏應一怔,不明白章澤所指何事。
章汶卻嚷嚷道:
“我聽見了,是威遠侯府家的小姐姐!”
小九?
敏應立時便想到程曦。
威遠侯府總共就只程曦一個女孩兒,讓章汶稱呼為“小姐姐”的,必然是程曦無疑。
敏應與程時交好,自小看著程曦從白胖滾圓的肉娃娃長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像自家妹妹一樣。
章澤說方才章汶冒犯了程曦,讓敏應心中生出一絲不虞。
他笑著問是怎么一回事,章澤便將方才的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
“…卻不知威遠侯府可有子弟前來,一會也好讓十弟去賠個禮。”
敏應戒心大起,看了眼談笑風生的章澤。
讓十皇子賠禮…七皇子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