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兩千年后,類似這類法律互助條款其實并不新鮮,無論是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內都會形成一個個的‘法律共同體’,以必備的法律互助協議為基礎,上不封頂;有些甚至在法律文化、法律淵源方面相互交集影響,猶如一體,例如歐盟的各種民事經濟類法律,有些就已經完全超過了國界限制、成為法律共同體。其它國家即使達不到歐盟各國水乳交融般的關系,也要順應政治經濟的要求,進行必要的法律合作,其作用主要體現在執行方面,例如跨國婚姻、跨國貿易而引發的跨國訴訟,就需要兩國甚至多國法律相互提供方便,當此類法律合作協議增多到一定數量,《國際私法》也就應運而生。
先秦時代的法家特點是‘有刑無民’、‘有君無臣’,因為白棟的一次次努力嘗試和改變才使得老秦漸漸脫離了這種不健康的法律環境,在國內發布的商標和專利法、在西域新疆發布的一系列與民生相關的民事法律規范,都讓嬴渠梁和衛鞅這個‘法學家’眼前一亮。法治新疆的良好效果如今已經漸漸顯現出來,衛鞅這種法家大能自然不會看不到,如今已經開始反思自己的學術偏錯并嘗試在變法時推出一些民事單行法律,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不過以衛鞅的識見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要讓他跨越兩千年的時間在先秦時代提出《國際私法》的相關理論,那是欺負人。
“以秦趙而論,秦商與趙人交易,若趙人無信,則秦商可于秦境提告,趙人應告若敗、或不應告經三次傳書不至而敗,則秦國可通告趙國,趙國助秦懲之;此列為秦地之訴而趙地協行,反之亦然,趙商若提告秦人。亦當同等對待”
衛鞅浸淫法家多年,之前是想不到,如今被白棟點醒,頓時明白了其中關鍵:“好一個《秦趙法令互助盟約》。若能在秦趙推行,則兩國通商無礙、彼此都有極大的方便好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兩國相隔千里,所謂的‘不應告三次傳書不至而敗’只怕有些難以施行?若是白家、徐家這樣的大商社還好,彼此都知根腳。可更多的交易卻是在普通商家之間,莫說是提告中的苦主,就算是兩國國府也未必就能得知被提告者的所在居處,卻到哪里傳書?”
“呵呵,衛子不愧法家名士,此正是關鍵所在,也是一個法令協同的問題了。我知道衛子新法中就在廣置‘連坐’法,鄰人犯法,五鄰甚至十鄰連坐,這是極端嚴苛的法令。初行新法時為震懾宵小尚可一用,如今新法推行無礙,老秦漸漸富強,早已‘國富民安、不屑為賊’,這個連坐法就該廢除了;不過因此而來的籍戶登記制度卻是極好的,以后還應推行至大山荒野、孤村單隱之地,盡可能完善我大秦籍戶。趙國的籍戶制度雖不及老秦完善,如果有衛子點明其中厲害,老秦以先行經驗教之,相信最多一年兩載便可完善。當然國府完善了籍戶制度還遠遠不夠。舉凡商家以后均當以‘商戶’在國府登記,發予‘商引’以證明身份,如兩國間商戶交易,則對方只需查看‘商引’便可核實身份”
衛鞅聽得眼睛放光。忍不住搶口道:“如果有了商引,雙方在交易時便可清楚得知對方身份、屬地,日后便就算在己國提告,亦可無礙了?”
“只是還需相關法令配合,如今老秦和趙國的郡縣都只接受國人相互間的提告,如果是提告別國之民。多半是不會接受,不過衛子是老秦的變法大臣,這件事你可以寫一份奏書上稟君上,相信君上是會大力支持的。至于趙國,那就更容易了,趙侯是個聰明人,自然看得出首先與老秦建立法令互助盟約對趙國會有多大的好處,有了這份盟約,秦趙間商業交易買賣至少也能翻上三倍,這是天上掉麥餅的好事情。”
“趙侯可真是幸運,怎么就是他被這一塊天大的麥餅砸中?只是鞅很奇怪,這般好的法令互助,白子何以只選擇了趙國?若能同時在山東各國中推行,豈非更妙?”像這種垮地域不分國別的法令推行在先秦時代絕對算是開歷史先河的法家盛事,身為法家代表人物之一,衛鞅不激動才怪,心潮澎湃的大良造恨不得立刻就將華夏打造成一個法律共同體方趁心意,這比單獨改良秦法似乎更有挑戰性。
“正因為趙國弱小且有雄心,我才會選擇它,魏國韓國可就未必會這樣想;魏國久為霸主,如今肯與老秦合作,無非也是為了西方的利益,可雙方建立法令互助盟約卻是牽動國本的大事,魏秦素有仇怨,自然會小心提防,無論魏嬰魏申都會如此。其實并非只是魏國,就是與衛子同為法家名士的申不害也一樣語焉不詳,他打得算盤我最清楚不過,現在秦國在韓國面前就是個龐然大物,一旦兩國建立法令互助盟約,只怕韓國是要先吃些虧的,趙國可以為了攀上秦國這個盟友不計算初期得失,韓國則不同,畢竟我軍只需要經過商於便可直抵韓境,韓國最怕就是養肥了秦國。”
“我明白了,白子這是要以趙國為例,等那些諸侯國見了趙國得到的好處,便會爭先恐后與老秦結成法令同盟?不錯不錯,世人正都是這個性子,白白給得東西不覺珍貴,越是要爭要奪,那就越是寶貴。”
“衛子這樣想就錯了,孟夫子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實大錯特錯,其實不均才是催動人心爭競、天下發展的最佳狀態,我在夢中見過一個國度,曾經為實現均等而奮斗數十年,起初以為這就是王道樂土,卻不知此舉泯滅人類奮斗之心,養出的卻是一幫幫懶漢,人如此、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趙國若肯第一個與秦國結成法令互助盟約,那就該得到最大的好處,他國見了好處才想到與秦國結盟,老秦卻未必會接受了。這就是要天下各國知道,秦國可以帶給他們巨大的好處,可也需要他們有足夠的誠意才能得到。你不用這樣看我,當年在左庶長府中,這也是你衛子的馭下之術對不對?”
白棟笑嘻嘻地望著衛鞅,這家伙性情轉變是件大好事,正是自己喜聞樂見,可也不用在自己面前裝傻,難道是欺自己不知他在稷下學宮與孟子論戰之事麼?
“哈哈,衛鞅不過馭人馭國,白子卻是馭天下、馭宇內,怎可相提并論?白子請放心,趙侯那邊就交給衛鞅便是,只是不知白子要鞅如果成全那位鐘無鹽姑娘?”
鐘無鹽在武原成名,可真正聲名大震卻是因為《資本論》上署了她的名字,世人雖知她是個才女,可只要不是傻瓜就會明白這是秦國白子提攜之功,衛鞅自然更是心知肚明;他只是奇怪白棟為何會對一個丑女如此青睞,莫非是白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偏偏就瞧上了這位丑絕人寰的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