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有很多英雄,或者有人自認為是英雄,所作所為未必會被他人認同,卻畢竟是在走英雄的路;儒墨兵法,上到國君下到卿大夫、士子,都在努力為這個天下尋找救世的良方,孟珂是如此,禽滑西是如此,日后入秦變法的衛鞅亦是如此,鄧陵子認為自己也是如此,為了天下大同,為了實習墨家的兼愛非攻,南墨有多少弟子舉身赴火,將生命都獻給了天下人?可為什么就是無法得到天下人的認可、甚至就連跳蚤這般舍生取義的‘勇士’也不肯認可自己?
跳蚤反對他刺殺白棟,自然是他的敵人;可他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名真正的猛士,與性別無關。
這個倔強的女子已經擊倒了梅林中九十九名墨者,眼下正與自己的大弟子有厘激斗,自己教出的弟子還有不清楚的麼?有厘顯然是手下留情了,否則只要一招,就能力斬這個已經連站都無法站穩的女子于劍下。
鄧陵子沒有責怪有厘,越是他們這種‘恐怖分子’,就越會佩服跳蚤這種不要命的勇士;有厘這是在向一名勇士致敬,否則就算跳蚤再美麗十倍,也早被他斬于劍下了。
有厘這一生只愛殺人利器,比如可能凝練成絕世神兵的天外金星,他已經對鄧陵子提過數次了,那個叫白棟的小子竟將此物質于商賈,簡直就是混賬作為,他愿意請命去殺了這個小子,得到天外金星后,再去越國尋找歐冶子的后人,一定要煉出一柄超越太阿工布的絕世神劍!
只要殺死跳蚤,就可以去殺掉那個白棟了,他的天外金星就會屬于自己,師傅最寵愛的就是自己這個弟子,沒人敢來搶奪!有厘望著跳蚤,就像是看到了閃閃發光的天外金星。可他卻始終下不去殺手。
跳蚤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如果不是身材窈窕,喘息聲仍是幼細無比,甚至無法分辨出她是男是女。她哪里還有招法可言。完全是在靠意志苦苦支撐,連破九十九名墨者,身負數十道傷痕,她的意志竟然還沒有崩潰,是什么在支撐著她呢?
有厘竟然被打動了,除了師傅外,他是第一次真正佩服一個人;這樣的女子可敬可愛,就是不可殺,自己肩負墨門重任,自然是不能輸給她的。殺她也不忍心,就陪這位女英雄瘋狂一會兒,等待她自己力竭倒地吧......
“住手!”
鄧陵子肩不搖膝不動,仿佛鬼魅般來到激斗的兩人身旁,輕輕一指點倒了跳蚤。
“師傅。您這樣做是破壞了墨門的規矩。”
“如此勇士,為師也不忍看她力氣耗盡而死。來人,先為她止血,用些上好的傷藥。”
吩咐手下墨者將跳蚤抬走后,鄧陵子看了有厘一眼:“把她送到藍田吧,那里有秦越人。如果她的運氣夠好,或許還可以保住性命。”
“諾。不過該如何處理那個白棟?跳蚤并沒有通過墨血梅林的考驗。師傅此前又下了攻殺令,白棟就算事后得到我墨家先師的非攻令,也無法逃脫被絕殺的命運!可跳蚤......”
“跳蚤沒能通過考驗,可她表現出的勇氣和意志卻讓為師無法漠視......你送她去藍田時,帶一封書信給白家人,告訴白棟。如果肯交出天外金星,看在跳蚤如此為他舍命拼搏的份上,南墨可給他一年時間消彌鹽利之禍,否則就算他逃進秦宮躲避,南墨也必殺之!”
有厘雙眼大亮:“師傅是說天外金星?”
“不錯。當年歐冶子能夠煉出太阿工布這般絕世神兵,靠得就是天外金星。首陽山有墨子翟師傳下的非攻令、齊墨有當年伍子胥留下的太阿劍、唯有我南墨,明明是墨家三脈中力量最強,卻無此等寶物鎮壓氣運,得到白棟的天外金星后,為師會去越國尋訪歐冶子后人,請他為我煉制神劍,日后師傅不在了,這柄神劍自然就要交在你手。”
“多謝師傅,有厘當為墨門赴湯蹈火、雖死無憾!”
有厘樂呵呵地去了。他要盡快將跳蚤和那封書信送去藍田,也好讓白棟盡快得到消息,獻上天外金星。在他看來,白棟區區一個秦國臣子,能夠得到師傅的‘寬大對待’已經要感激涕零了,還怕他不肯獻寶麼?
三十六間蒙學館分布在白家莊周圍,能夠容納上千名蒙童。說是蒙童,其實其中也不乏五大三粗的漢子,不過能進入學館的,都要經歷入學考試;考試的方法很別致,不是考驗既定的知識,讀過書也沒用,而是考量人的瞬間記憶、邏輯判斷和有因理解的能力,很像是后世的智商測試。如此就能選拔出有潛力的學生,更容易培養成材,彌補老秦人才不足的短板。
鳳鳴學院還在建設中,日后進入學院的第一批學子就有不少將從蒙學館中選拔,所以白棟已經下令蒙學館的先生們修習《白子新算》,這其實就是后世的小學課本,等先生們學會了,蒙學館就會添設一門‘數學課’,加上經義課、新詩體課,為三門主修課程。
白棟創造的新詩體成為必修主課是楊朱這個蒙學館總館主提出來的,不是為了拍白子的馬屁,而是他認為新詩更易傳播,且能明志抒懷,對學子大有好處。
考慮到詩詞就算到了北宋前期也是開科取士的主要考試項目,一直到元豐變法方才廢止,白棟就沒有反對;白家蒙學已經隱隱領導天下蒙學之風,若是日后全天下的蒙童都來學習自己的新詩體,也是件非常得意的事情。好在大學詩社中學過的詩詞格律還沒忘記,弄出些教材應付蒙學館所需并不算什么困難的事情,日后付印天下,又是件財源滾滾的美事。
白家蒙學館不介意人旁聽,前提是不擾亂課堂紀律,不影響蒙童們學習就好,自開學以來,前來旁聽蹭課的人日漸增多,有時沒了座位,先生們還會主動為旁聽者加設些小凳子。不過旁聽者多半還是以年輕人居多,突然多了三個白胡子老頭兒就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了。而且這三個老頭兒彼此間的稱呼令人驚奇,似乎還是祖孫三代?我的天!最年輕那位似乎都有快六十歲了,做爺爺的這位得多大?
在無數學子好奇的目光中,仨老頭兒面不改色地跟著蹭課,主要是聽新詩格律。
如今《白子新律》還在印刷,沒能發行天下,白家蒙學館用的教材屬于‘內部資料’,就算是顏儉這樣的淵公后人、當代大儒,如今做新詩也是半蒙半猜,靠自己多年養成的語感混日子,如今聽到這些平仄對仗和韻腳聲律,頓時喜不自勝,聽到開心的時候還會傻笑,硬是賴在白家蒙學館蹭了一個上午的課,中午跟著混了個白家免費為學子們提供的‘便當’,下午接著蹭,也不知他都快九十高齡的人了,為何還有如此充沛的精力。
顏老頭兒的運氣很好,下午剛好輪到楊朱的‘數學課’。走進蒙學館楊朱就看見仨老頭兒了,三個老頭兒也在瞪眼看著他,老顏儉還好,顏玉山父子曾經是楊朱的論敵,當年在論辯臺上差點沒上演全武行,穿上馬甲也能認出他來!上完了課,楊朱一面命人去通知白棟,一面笑嘻嘻迎了上來,眼角都沒夾顏玉山父子,卻恭恭敬敬對顏儉施了一禮:“顏子親臨,讓晚輩好不惶恐啊?”
孔門三千弟子,出七十二賢,其中又有十哲、后成八派,其中排名最前的就是子淵,也就是孔門第一高材生顏回;到了戰國初期,連孟珂也說‘夫子之學,盡在顏子,顏子之學,盡在乃孫也,吾所不及。’孟珂所說的乃孫,就是這位如今已九十高齡的顏儉老夫子了。
楊朱看不起天下學宗,見到百家諸子不爭個面紅耳赤那是不能罷休的,可對這位顏儉老夫子卻是十分的尊重;因為顏儉是踏踏實實做學問的人,既不像孟珂那樣喜歡談些已經不合時宜的王道思想,也不像法家整天就想著出將入相、改革變法、留萬古青名,更不像墨家那樣過于理想主義,整天叫囂什么兼愛非攻、世界大同。做的是最純正的學問,修身克己,與世無爭,哪怕彼此對學問的見解不同,這樣的老人家也值得他尊重。
“老朽了......楊子無需客套。請問白子何在?老夫此來,一為聆聽白家學館新學,二為見這位白子一面,還請為老夫引見。”
“顏子太謙了,請入館后明廳暫坐,我已命人去報,白子接到消息,定會快馬趕來與您相見的。夫子請......”
“嗯,那就勞煩楊子了。”
顏儉微笑著請楊朱帶路,到了學館后的明廳中落坐,有人奉上茶水來,老夫子喝了幾口,微微點頭:“果然還是白家的茶水正宗,苦中有甘,譬如人生,如今老夫是越發想要見到這位清溪高弟了。”
“老夫子,白子怕是來不得了。”
一名白家游俠急匆匆走進,送上一封便書,楊朱打開看了一眼,面色微變:“白子有急事趕去了藍田,要我代為向夫子致歉,說是等他忙過了這十萬火急之事,必當親自謝罪,還要我千萬挽留夫子,一定要等他回來......”
感謝‘☆大路朝天☆’‘宙頊’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