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民兵訓練的人是湊齊了,但把名單上報給街道的第四天韓曉武就后悔了。
本應該下個月一起去民兵訓練基地報到的許浩先,竟一有時間就往社區跑。上午九點左右準時來報到,有單下樓接單,沒單邊看手機邊跟眾人閑聊。
中午別人下班,他正式開啟爭分奪秒的送餐模式,據說每天中午少說也要送十幾單。等眾人回家吃完飯、休息一會兒過來上班,他又不忙了,又往樓上跑。
剛開始,許冬梅和李亞娟等姐妹對他還是很歡迎的,畢竟他將要作為社區的民兵去參加訓練。可他上午來,下午來,一天不知道要上來多少趟,并且廢話特別多,很快就被他搞得不厭其煩。
見他又把在樓下買的飯端上來吃,簡直把社區當作他的據點,許冬梅不由想起一句廣告詞,抬頭喊道:“他來了,他來了,他捧著盒飯走來了!”
李亞娟剛反應過來,許浩先就諂笑道:“我來了,我來了,我來陪二位小姐姐了!”
許冬梅瞪了他一眼:“我們不用你陪。”
許浩先放下餐盒,摘下頭盔,得意地說:“冬梅姐,你不要我陪,韓哥要啊,我還要陪韓哥一起去訓練呢。”
“這也不能成為總往我們這兒跑的理由!”許冬梅冷哼了一聲,抬起胳膊指指大會議室:“別在這兒吃,影響不好。想吃去會議室,吃完記得把桌子收拾干凈。”
“知道,我先倒杯水。”
李亞娟同樣不會給他好臉色,不快地問:“樓下那么多飯店沒水嗎,非要來我們這兒倒?”
許浩先不但臉皮厚,而且在社區干過幾天,怎可能被她們幾句話氣走,干脆放下茶杯,轉身指著斜對面志愿服務臺,理直氣壯地說:“小姐姐,我既是你們社區的民兵,也是你們社區的居民,你們的便民服務設施就是為我們這些居民提供的。”
“你還知道便民服務設施?”許冬梅哭笑不得。
“開水、一次性雨衣、雨傘、打氣筒、修理工具、報紙雜志、老花鏡、水性筆、充電寶、針線包、風油精、創可貼、消炎藥水,這些便民設施一件都不能少,我說得沒錯吧?”
“行行行,你是上帝,我們應該給你服務行了吧。”許冬梅拿他沒輒,干脆不再搭理他。
許浩先倒好水,沒急著吃飯,而是好奇地問:“冬梅姐,今天怎么就你和亞娟,我韓哥呢?”
“你管得倒挺寬!”
“別這樣,你姓許,我也姓許,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你上來時你沒看見你韓哥?”
“沒看見,他去哪兒了?”
“就在對面,在中央廣場呢。”
許浩先快步走到窗邊,俯瞰著馬路對面,不禁笑道:“中央廣場的業主又維權了,我說剛才售樓部門口怎么突然冒出那么多人呢。”
許冬梅早見怪不怪,甚至都懶得看,頭也不抬地問:“還沒散?”
“沒呢,這次看著好像比上次人多。哎呦,樓上也有,有人跑樓上去掛橫幅了!”
“掛了幾條?”
“兩條,”許浩先越看越有意思,竟舉著手機拍起抖音,邊拍還邊解說:“現場直播,現場直播,中央廣場業主維權了,無良開發商,還我血汗錢…”
許冬梅氣得牙癢癢,抬頭道:“有什么好拍的,簡直唯恐天下不亂!”
“拍著玩。”許浩先把剛拍的視頻上傳好,回頭問:“冬梅姐,業主維權,我韓哥去做什么?”
說曹操,曹操到。
他話音剛落,韓曉武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李亞娟下意識問:“曉武,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不回來呆在那兒做什么?”韓曉武反問一句,走到工位前放下手機,無奈地說:“拍了幾張照片,上報了個網格。提醒業主維權要理性,提醒保安要保持克制,好像我們能做的也就這么多。”
“他們經理呢?”許冬梅低聲問。
“沒看見,售樓部的人說她們經理不在。”
“肯定躲起來了。”
“就算不躲又有什么用,在這兒也解決不了問題。”
“中央廣場的老板也真是的,說好去年開業,結果拖到今年也沒開業,聽說里面什么都沒弄,水電都沒通,我看今年也開不了業,明年都不一定能開業。”許浩先本就是沖著韓曉武來的,怎么可能做“路人甲”,又發表起高談闊論。
“是啊,拖來拖去,什么時候是個頭。”李亞娟輕嘆口氣,想想又說道:“他們沒本事開發,搞得業主三天兩頭來維權,真不如把項目賣給有實力的開發商,這兒位置多好,城區中心的中心,只要能開業,生意一定不會差。”
“這個項目不是想賣就能賣的,也不是市里想解決就能解決的。”作為片區網格長,韓曉武之前曾研究過中央廣場這顆定時炸彈,走到窗邊俯瞰著對面。
“市里也解決不了?”許冬梅不解地問。
韓曉武回頭道:“我上網查過,不但這個項目的資金鏈出了問題,連這個項目的母公司都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韓哥,什么大問題?”許浩先好奇地問。
“母公司把包括中央廣場項目在內的、所有建設板塊的債務,全轉移到旗下的一家建設公司。而這個建設公司的司法案件竟多達八百多項,失信信息七十多條,被執行三十多次,限制高消費九十多條,已出的裁判文書八百多條,關聯痕跡太明顯,可以說這個建設公司就是專門用來打官司的。”
韓曉武頓了頓,接著道:“母公司的其他債務,也通過層層抵押轉移到其控股的兩家上市公司。而其控股的那兩家上市公司連年虧損,司法案件、失信信息、被執行次數,限制高消費次數和裁判文件也不少,并且股份已被幾十家包括銀行在內的債權人輪番凍結了!”
“這么慘?”
“所以說這不是市里能協調解決的問題。”
許浩先追問道:“那買商鋪的業主怎么辦?”
韓曉武回到工位前,淡淡地說:“買商鋪有風險,尤其買這種商業綜合體的商鋪。走法律途徑沒什么用,開發商已經是債臺高筑,不在乎多幾筆小債。通過現在這種方式維權,同樣沒什么用,別說政府不可能托底,就算想托底也托不成,畢竟債務糾紛錯綜復雜,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那怎么辦?”許冬梅忍不住問。
“政府都不知道,我哪知道?”韓曉武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想想又說道:“就算發生奇跡,招商也是個問題。現在跟幾年前不一樣,實體店太難了。樓下步行街也好,斜對面如意廣場也罷,那些大店小店是開了關、關了開、開了再關,多少人因為開店開得傾家蕩產?”
許冬梅覺得韓曉武的話有一定道理,不禁嘆道:“幸虧我沒錢買商鋪,也沒錢創業。”
許浩先對這些不感興趣,立馬換了個話題:“韓哥,小覓今天上中班,還是上早晚班?”
“她上什么班,關你什么事?”韓曉武緊盯著他問。
許浩先被盯的心里發毛,急忙道:“韓哥,你先忙,我還沒吃飯呢,我先去吃飯。”
韓曉武豈能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正為“引狼入室”暗暗叫苦,平時難得來一次社區的社區書記王小芹竟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本以為她是為中央廣場業主維權的事來的,沒想到剛站起身,她就招呼道:“曉武,過來,我想跟你說件事?”
“王書記,什么事?”
“我們去小會議室說。”
“行。”
韓曉武走出辦公區,跟她們來到小會議室,剛順手帶上門,王小芹就回頭笑道:“曉武,我以為你只認識葉部長,只跟統戰部有點關系。沒想到你跟招商局也有關系,還認識招商局的領導!”
“王書記,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跟招商局能有什么關系,我怎么會認識招商局的領導?”
“不認識?”
“我連招商局在哪兒,連招商局的領導姓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么想去招商局?”王小芹將信將疑。
“我沒想去招商局啊。”韓曉武被問糊涂了,苦著臉問:“王書記,究竟怎么了,你究竟想說什么。”
王小芹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直言不諱地說:“招商局的程局長給周書記打電話,想把你借調到他們招商局。招商局的工資比我們社區高,待遇比我們社區好,要是能招到項目、干出成績還有獎金,我以為你不想在社區干了,以為你想去招商局呢。”
韓曉武楞了楞,笑看著她問:“王書記,像我這樣的社區工作人員,想去招商局是不是很難?”
“反正不太容易。”
“看來是有人做好事不留名。”
“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王小芹一頭霧水。
想到她不但平時不怎么來社區,而且不在“姐妹情深”群里,韓曉武意識到許多事她并不知情,又不曉得該怎么解釋,干脆笑道:“王書記,這一定是個誤會,我從來沒想過去招商局,也不會去招商局。”
“這不是你想不去就不去的,程局長已經開了口,周書記以為你想去,以為你找了關系,已經答應程局長了!”王小芹想想又強調道:“曉武,招商引資是市里的頭等大事,比創文都重要。你要是不去,程局長一定以為我們街道不放人,要是再去找市領導,請市領導出面給周書記打招呼,那這事就麻煩了。”
“麻不麻煩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可領導已經發了話,不給領導面子不好!”
“一定要去?”
“剛才不是說過嗎,周書記已經答應了。”
韓曉武輕描淡寫地說:“看來我只能辭職了。”
王小芹驚問道:“辭職?”
“拿街道的工資,就要受街道管,不去招商局都不行。辭職了就不一樣了,我不拿街道工資,街道憑什么再管我?王書記,你說是不是?”
“先別急著辭,其實我也舍不得放你走。就像你說的,肯定有誤會,我回頭問問周書記,這事回頭再說。”
PS:這兩天在南京領獎,存稿用完了,晚上就一章,第二章明天下午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