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四年,西瓦尼亞戰爭第一百十二天。雨。決戰的日期終于臨近了。吸血鬼持續不斷的騷擾雖然尚未停止,但也已經明顯減弱。他大概也在集中力量準備最后的大戰…貝勒爾大人對我說的那些事情死死糾纏著我。拷問著我靈魂深處。我原本以為戰爭只是雙方沙場上一決高下,取決于士兵的英勇和將領的指揮。但是現在看起來,一切都沒有那么簡單。我問貝勒爾大人,如果他是濱族的將軍,現在該怎么辦?他搖搖頭告訴我,第一不可貪婪,第二不可愚蠢。我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我知道他也不會繼續解釋。因為其中有些東西是現在的我無法理解的…”
羅賓嘆了一口氣,放下自己的筆。他曾經帶著極大的熱情去寫這份戰爭日記,想要記錄下這一場戰爭,作為自己日后參考的寶貴記錄。但是事實似乎和他開了一個玩笑,這場戰爭在開始之前就被決定了結果。
外面的聲音很響,吵得他幾乎不能繼續寫下去,而且聲音很雜亂,無法分辨那些濱族人到底在說什么。其實就算他們慢慢說,羅賓也很難理解,他并不懂濱族的方言。
“羅賓!”一個急切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正是貝勒爾。貝勒爾沖進了羅賓的帳篷。
“大人!”只需要一眼,羅賓就從貝勒爾的臉上判斷出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了。“前方開始決戰了?”他本能的問道。
“不。昨夜,吸血鬼攻占了米爾城。”貝勒爾回答道。“貝爾南多已經走了,我們沒有時間了。立刻準備你的行李,所有多余的東西統統丟掉,五分鐘內我們必須啟程。”
“米爾城?可是…那座城市…在我們后方啊!”
“嗯,吸血鬼從那條有龍的小路迂回到我們后方。”貝勒爾簡單的說道。
羅賓也清楚那條路上的事情。足夠多次的教訓告訴人們,那條龍是一個惹不起的第三方。那條龍可是一個能噴出融金化鐵的烈焰,擁有日行千里的雙翼,還加上力大無窮刀槍難入身軀的野獸。如果這一切還不夠危險的話,龍還擁有遠超過人類的敏銳感官和不遜于人類頭腦的高智商。所以哪怕是這次戰爭,也沒人對那條路打什么主意。
“我想,這就是吸血鬼計劃用來對付討伐軍的王牌。”貝勒爾回答。“他大概早就殺掉了那條龍了吧。快點,細節問題我遲點告訴你。”
但是羅賓早就做好了準備。兩個人很快就離開這里,朝著藏馬的地方跑去。幾位貝勒爾的護衛在這里等著他們,每個人兩匹馬,可以支持他們快速行進很長時間。
上了馬之后,貝勒爾的態度才緩和下來。這位富有遠見的總督大人早就在地圖上為自己和隨從擬好了逃生之路,所以此時此刻成竹在胸,并不恐懼。
“大人,吸血鬼為什么可以突襲…”
“因為吸血鬼讓他的人類仆從帶頭。”羅賓話沒說完,貝勒爾就接過了話頭。“看來是我低估了他了。我本來以為西瓦尼亞人口不足十萬,不管怎么拼湊也籌集不了一支像樣的軍隊,所以吸血鬼就會完全放棄依靠人類士兵的打算,最多把他們作為防御力量看待。但沒想到他反其道而行之…依靠千把號人類士兵發動突襲。”
“當然,這也有一半是凱達薩的功勞。他為了加強前線,所以將后方的兵力幾乎抽調一空…”貝勒爾不知為何發出微笑。“不過,能夠敗在敵人高超的謀略下,而不是被盟友背后猛捅一刀而滅亡,這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個安慰吧。至少在死之前不會滿懷痛苦和憎恨,而且不甘心的死去。”
“那么濱族…”
“濱族已經完了。”貝勒爾毫不掩飾的回答道。“不過瑞恩人消耗的計劃也落空了。”
“什么意思?”
“圣水是有限的,主要提供給前線部隊。”貝勒爾回答。“后方的老弱婦孺并沒有得到圣水。吸血鬼會殺光所有的濱族人,復活他們的尸體。這樣的話,他馬上就可以從死亡中補充他的兵力。”
“可是濱族人可以逃走的啊。”大量的濱族人是散落在以米爾城為中心的平原上,城市失陷之后,他們或許不能戰斗,但也應該有足夠的機會逃走。
“沒用。平原不等于就能逃走。”貝勒爾回答。前方是一片小樹林,他停下馬匹,示意一位衛兵先去查探一下。趁著這個空檔,他從背包里摸出地圖,示意給羅賓。
“這里、這里、這里、這里…這五六個關鍵點如果守住,就可以將所有的濱族婦孺都困在這片平原上,逃無可逃。吸血鬼不可能看不出來,他一定會這么干的。大概只有極少數人能夠逃離這場大屠殺吧。”
一小會之后,那個衛兵回來了。樹林里沒什么值得懷疑的東西,而且在地上發現了很新鮮的馬蹄印。這說明在半天內,有其他的隊伍通過這里。
“看起來,貝爾南多也在走這條路。”貝勒爾思索了一小會后,得出了這個結論。“看來那家伙也很聰明嘛,早就準備好了。我們走。”
他想的很清楚,吸血鬼現在急于完成包圍,暫時不會有閑工夫來管這條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偏僻小路的。
“對了,貝勒爾大人,我們去哪里?”
“去和萊托匯合。”貝勒爾回答道。“他在那里等著呢。不過這一次雖然沒能完成消耗吸血鬼的目的…但是卻逼迫吸血鬼露出了王牌。”說到這個,貝勒爾還是有點嘖嘖稱奇。“我雖然也考慮過這件事情,但是要殺那條龍委實太困難了。那條龍可是以善知進退和死纏爛打出名的。一個弄不好,等于為自己招惹上一個天大的麻煩。但是正是因為如此,如果干掉這條龍,那就等于擁有了一個發起突襲的機會。想想看,這樣一來,就等于繞到敵人背后,把他們包圍在山谷里,截斷他們的給養和后援。老實說,這種想法雖然危險,但是很天才,我居然也沒有料到。”
“大人,你沒料到?您不是說過,您自我感覺要比他強那么一點…”羅賓記得貝勒爾曾經自認要比那個艾修魯法特更勝一籌。
“認真和不認真之間存在區別的。而且不在其位,不謀其事。”貝勒爾哈哈一笑。“反正這不是我們的戰爭。就等著看凱達薩要如何應付吧。其實他現在還有機會的。”
“機會?”
“嗯,現在濱族只剩下兩個選擇,向前突入西瓦尼亞,或者向后,在大屠殺之前回援米爾城。這是一條艱難的選擇,或者說是殘酷的選擇。表面上看來,后者是比較容易的抉擇,但是事實上后者是死路一條,前者才有唯一的生機。唯有舍棄那些落入吸血鬼之手的老弱婦孺,方能在這個死局中奪得一絲生機。”貝勒爾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明顯的冷酷無情。“羅賓,哪怕是正確的選擇,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出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是愚妄!因為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自私而愚妄的。唯有用鐵的意志和行動力,戰勝愚妄,方能自由馳騁。可惜的是,濱族本質上,只是一個松散的聯合。”
在貝勒爾帶著羅賓一路急速前行的同時,在濱族的營壘那邊,濱族的首領們也或早或遲的得到了相關的消息。在他們得到消息之前,每個人都是摩拳擦掌準備最后一戰。從來沒人考慮過后方的事情。
這個消息徹底的把所有的人都震懾住了。
正如貝勒爾所說的話一樣,濱族只是一個松散的聯合,而不是那種統一在同一個意志下的軍隊。與其說他們是一支統一的軍隊,不如說他們是一支由各個獨立部隊組成的聯軍。而出現這種超于正常范圍外的突發事件,聯軍內部協調不足,反應遲鈍的弱點就充分顯露出來。凱達薩大長老反應不可不謂迅速,他在確定消息的準確性之后,立刻發信召集各個首領,但是等到集合起來,寶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深夜的營地里,火把的燈光將首領大帳里照的十分明亮。與這明亮的火光呈現充分對比的則是人們的臉色。恐懼、不安、憤怒之類的負面感情在一張張面孔上浮現,變換。
首領大帳里安排了整整一圈的座位,正是按照濱族的傳統長老會議所布置的。此時還有四分之一的座位空缺,但是會議已經開始。
凱達薩依然如習慣一樣坐在主持會議的位置。這段時間以來,他的勢力和他的地位都得到了極大的提高。至少有四個部落公開的向他宣誓效忠,而謠傳私下里表示服從他的部落至少有兩位數。至此,濱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力量唯他馬首是瞻。
凱達薩依然披著猩紅邊的黑披風,穿著他紅黃金三色,亮如火焰的衣服。但是他面容明顯的枯槁了。他畢竟已經不再年輕,整整一日一夜的忙碌和精神上的打擊讓他顯得有些心力交瘁,疲憊不堪。勝利的喜悅曾經給他短暫的年輕和意氣風發,但是此時此刻,他早已經不復先前的那種風采。他斑白的頭發在火光中顯得有些散亂。
“達蒙還沒來嗎?”凱達薩低聲的問身邊的一個手下。“我記得告訴過你,第一個要通知他的。”
“抱歉,但是…他似乎不愿意來。”那個人低聲的回答道。還有四分之一的座位空缺,這絕不“通知不到位”可以解釋的,只能另外理解。
凱達薩露出一絲不引人注意的苦笑。這是他親手造成的裂痕。現在回想起來,他似乎確實太急躁了,他本來應該更穩妥些的,這樣引發的對抗會更少點。不過這后悔也只有一絲而已。達蒙那幫人別無選擇——事實上,所有的人都別無選擇。
絕大部分的長老、大長老都已經來到了這里,已經達到召開會議的規定人數。就算達蒙想要偷偷的干點什么,也一沒有條件,二沒有借口。他,凱達薩才是濱族最有權勢的人,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諸位,”凱達薩用低沉的聲音開口,在他開始說話的時候,他滿意的注意到所有的嘈雜聲音都消失了。“我們現在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