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畏懼 這個距離,應該是快接近火槍的射程了。艾修魯法特一邊讓馬全力奔馳,一邊想著。
他很清楚火槍的力量,火槍雖然射擊速度慢,裝填麻煩,偶然還會炸膛,但是擁有遠超過弓箭的穿透能力。很少有盔甲能夠抵擋得住火槍的射擊。
“主人,請用盾牌護住臉部。您的身體中上一槍不會致命,但是頭部中槍就很危險了。”
腦海里傳來嘉莉的警告,但是艾修魯法特最后還是克制住用盾牌護住頭部的沖動。
遠遠的,看得到灰犬的隊列。他們看起來早有準備,一點也沒有為騎士的到來而慌亂。前方的士兵正在整齊有序的移動著。艾修魯法特知道他們很快就會退后,敵人的陣型中會露出一整排黑洞洞的槍口。
超過八百名火槍手的齊發,足以給騎士造成重大的傷亡。運氣不好的話,也許會有三分之一的騎士會當場陣亡。剩下的騎士也會失去陣型,就這么亂七八糟的沖進去,面對敵人陣型整齊的長戟手。最終被長戟手用數量上的優勢壓倒。
艾修魯法特的似乎聞到了一絲血腥的氣味。但是他馬上振作精神,把這些不祥的想象畫面丟到一邊。湯瑪士不可能犯這么愚蠢的錯誤!他告訴自己。像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放任部下去送死的!
敵人沒有開槍。
但是這比開槍更糟糕。這說明敵人的火槍手受過嚴格訓練而且敵人的指揮官非常冷靜。在高速沖鋒的騎士面前,火槍手只有一發子彈的機會。既然只有一次機會,那么不如把騎士放近點再開槍。這樣會造成更大的殺傷效果。
敵人的陣型騷動了。士兵們停下腳步,看向呼嘯著沖鋒而來的騎士。他們沒有向后整齊的退走。騎士戰馬飛馳,迅速的接近敵人。而灰犬們的黑洞洞的火槍口沒有出現。相反,他們的士兵混亂起來,有人掉頭向后逃去。
艾修魯法特突然間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灰犬們根本沒有任何面對騎士沖鋒的準備。現在擺在騎士面前的沒有任何危險,沒有火槍,沒有整齊的長戟方針,什么也沒有。只有混亂不堪,彼此擁擠的敵人。
騎士們高呼著口號,用閃電一般的速度,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兇猛的打擊在灰犬們的戰陣之上。
騎槍發揮了可怕的殺傷力。木質的槍桿折斷的瞬間,艾修魯法特發現自己的長槍刺穿了三個敵人。而他的成績非常一般,甚至不值一提:在他左右邊的那些騎士都刺穿了四個,更遠處的幾個甚至一擊穿透了五、六個之多。敵人在恐慌中彼此推揉,聚集得密不透風,變成了騎士們最好的靶子。
這僅僅是第一擊而已,就已經有半數的敵人喪生在騎士的長槍之下。沒有人可以忍受這樣的打擊,哪怕是身經百戰的雇傭兵也不能。下一瞬間,灰犬們丟下武器,掉頭就跑。而騎士們拔出長劍、戰斧、鏈枷或者戰錘,緊緊的追殺上去。
為了逃生,敗軍本能的沖向最近的友軍方針尋求保護。但是這種發自本能,無法遏制的行為變成了一種自殺的行為。潰敗的士兵沖動了尚未動搖的其他方陣。失去了嚴密的隊形,在緊隨而來的騎士們排山倒海一般的攻擊下,第二個方陣也隨之潰敗。
騎士們追殺著敗兵,沖進了火槍手之中。
對騎士可以造成重大威脅的火槍,這個時候卻一點作用也沒有發揮。這有什么辦法呢?交戰雙方緊緊糾纏在一起,假如火槍手們開槍的話,那么直線前進的子彈對自己人的殺傷力遠遠大于對騎士的殺傷力。敵人能眼睜睜的看著騎士們夾雜著己方的潰兵沖過來,如同割麥子一樣把火槍手成群的割倒。
敵人是如此的密集,讓每一擊都不可能落空。重斧戰錘或鏈枷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發揮可怕的殺傷力,所到之處血肉橫飛,而艾修魯法特的長劍在這種混戰中就遜色多了。他每一擊只能砍倒刺穿一個敵人。不過饒算如此,他也忘記自己到底殺了多少敵人。他切身的理解到潰敗的軍隊是一群多么弱小的敵人。灰犬們丟下武器,在他的利劍前奔走逃竄,卻沒有一個人膽敢回身反擊。而他什么也不用擔心,只需要揮舞武器,一個一個的把他們砍死就行了。
事實上,整個戰斗就好像是騎士們在單方面的屠戮一樣。一群又一群的敵人哭喊著在戰馬前崩潰逃竄。火槍手尤甚。因為他們手中只有可當做棍子用的火槍而已。他們徒勞的用棍子對抗武裝到牙齒的騎士,然后被成群的砍殺或者踩倒在戰馬之下。
騎士們的進展是如此的快,如此的迅速,讓剛剛趕到第一線的弓箭手們變得無事可做。如果他們射擊,那很可能反而傷到騎士們。于是他們干脆停下來,把目標對準那些已經完全潰敗,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潰敗敵人,隨意的射上幾箭。
民兵也沖上來了。把戰斗最后一點懸念也打消掉。
由于道路狹窄,潰敗的敵人必須沿著他們進入山谷的原路逃回。這些急于奪路逃生的敗軍沖散了剩下所有還有組織的敵人。這讓整頓潰散的士兵,重新投入戰斗變成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民兵們乘勢掩殺,痛打落水狗。這進一步加大了敵人潰敗的力度。
為了能跑得更快,灰犬們丟下武器、盔甲、盾牌以及一切可以減輕重量的東西。哭爹喊娘的向后逃走。而民兵們則興奮的緊緊追殺著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敵人,想為自己撈到一份值得引人注目的大功勞。整條山路上都是灰犬們的尸體,臉朝下趴著,傷在脊背上。
現在,騎士們已經無事可干了。這場戰斗勝負已定,再也沒有任何懸念。他們中的一部分夾雜在民兵中,繼續追殺著逃走的敵人。另外一部分則無所事事的打掃戰場,押解俘虜。沒有及時逃走的灰犬們都已經喪失了作戰意志,他們丟下武器,哭喊著成群的向騎士們投降。
而弓箭手則更進一步,開始在尸體上為自己搜索戰利品。
湯瑪士看了看天空,時間是正午,比他預想的還早上很多。
黃昏時分,勝利的歡宴正在營地里準備著。大勝之后的圣吉恩軍隊正聚集在一起,準備開懷暢飲,歡慶著今天的偉大勝利。這場勝利一方面是如此的輝煌而徹底,另外一方面又是如此的輕松和愜意,讓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充滿了歡樂。
在今天,灰犬騎士團的主力被一舉摧毀。能夠逃生的灰犬十不存一。特別是由見習騎士們組成的追擊部隊。在萊恩爵士的率領下,見習騎士們對灰犬敗兵窮追不舍,并最終取得了最大的功勞,砍下了敵軍指揮官的首級。
當勝利的晚宴開始的時候,整個營地一片歡騰。在灰犬營地里繳獲了不少牛羊,現在正好用來犒賞勝利之后的勇士們。民兵們在外面的營地聚餐,騎士們則在中央。但是不管是誰,現在都可以盡情的享用勝利之后的美酒佳肴。
騎士們端著酒杯,一邊講述著自己的英勇事跡,一邊大笑討論著敵人潰敗時鬼哭狼嚎的可笑模樣。每個人都知道,今天的戰斗幾乎就是由騎士們獨自打贏的。騎士們一次沖擊就造成了敵人整個戰線的潰敗。等到民兵參戰的時候,勝負早已經定了。
“湯瑪士大人到。”司儀唱出這位最后入場者的名字。騎士們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向他們的統帥致意。
“為湯瑪士將軍的健康干杯!”不知道誰喊了這一聲。但這個聲音立刻得到所有人的認同,于是宴會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平靜,只剩下咕嚕咕嚕的飲酒聲。
湯瑪士的到場引起了宴會的高潮。不過湯瑪士自己倒是沒有呆多久就告辭離開了。這并沒有引起什么問題。因為人人都知道湯瑪士大人已經年過八旬,早已經沒有那份精力和年輕人一起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了。
湯瑪士獨自一個人靠坐在他的椅子上。
所有的隨從、傳令兵,就連貼身護衛都已經去參加歡宴了。現在的中軍大帳里就只有湯瑪士一個人。他沒穿盔甲躺在一張靠椅上,頭朝帳篷的天花板,一動不動。但是他也沒有睡著了,因為他的呼吸均勻有力,他的眼睛也睜開著。
腳步聲傳來。
“艾修魯法特嗎?”湯瑪士頭都沒抬。“你怎么不去和別人喝酒呢?我記得你酒量很好。”
“我不喜歡喝酒。”艾修魯法特回答。酒可以刺激普通人的身體和腦子,會讓人感到興奮,但是卻對他不起作用。不管怎么喝,他也不會感到刺激。他實在不覺得酒有什么好喝的。
“呵呵,那好吧,陪我這個老人聊聊天也行。我現在,正害怕得睡不著覺呢。”
“湯瑪士大人,您…”湯瑪士的話讓艾修魯法特目瞪口呆。他們今天幾乎是毫不費力的打敗了灰犬們,連騎士帶民兵所有的傷亡加起來也不足三百人。而灰犬則幾乎是全軍覆沒,連將領也在后來的追擊中被殺死。按照別人說的,整個戰斗過程中,湯瑪士鎮定從容,很明顯早已經知道自己會取得勝利。所以最后當人們匯報戰果的時候,湯瑪士臉上看不出任何額外的興奮。甚至在萊恩獻上敵人大將的首級時,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隨后就讓人把那顆腦袋拿去埋了。這甚至讓萊恩爵士感到不滿。
而這樣的湯瑪士居然在說自己感到害怕?他簡直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幻聽了。
“雖然我盡量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其實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一時判斷失誤,讓你們都去送死。我害怕辜負了國王和公主的重托,讓復國大業失敗。我更害怕一不小心就死在亂軍之中。我雖然老了,但是還是挺怕死的。”
“您說什么啊!”艾修魯法特立刻意識到湯瑪士酒量不行,今天喝的那兩杯讓他醉了。
湯瑪士突然轉過頭來,朝著他露出一個笑容。那是一個清醒的笑容。他嘆息了一聲。
“艾修魯法特,我們都要對戰爭有著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