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木涼和李傾轉身經過青鳥房前的時候,青鳥已經在門口的石凳石桌上不知在寫著什么。
一塊鎮紙壓著紙張,她在紙張上娟秀地寫著幾行字,遠遠的能聞到一些墨香。
“青鳥,怎么不去好生歇著,這么早起來練字做什么?”
陳木涼走到了青鳥的身旁,關切地問道。
青鳥見陳木涼從崖邊來,心知她定是一夜未睡,搖了搖頭道了一句:“太婆去得太匆忙了,而我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得請教。”
“連你都不懂的東西,該去問誰請教?”
陳木涼不解,她歪著腦袋看向了紙張,開頭的兩個字是——“秦歌”。
“秦歌?”
陳木涼怔了一怔,不解地看向了青鳥。
青鳥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那兩個字上,緩聲道了一句:“秦歌亦是啟靈一族的人。只不過啟靈之術傳女不傳男,所以他并不在五洲,而是避諱遠走其他大陸。”
“他的年紀只比我大一歲,卻知道的東西比我多得多。”
“當年按照族規,他應該是不能呆在摘星樓的。但是太婆見他聰穎又好學,不忍心埋沒了他,便默許了他在摘星樓看書這件事。”
“秦歌也爭氣,硬是在必須離去的年紀看完了所有摘星樓的書籍。”
“那年,他才十二歲。就得一個人外出游歷。”
青鳥的目光之中隱隱有心疼之色。
她晃了晃神,對陳木涼微微一笑道了一句:“所以,若是能請他回來,教我一些東西,我以后便能更好地保護你了。”
陳木涼聽罷心中一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她搖了搖頭道了一句:“我也不能一直倚靠著你們,唯有自己的強大,才是真的能保護到自己和身邊的人。”
“當一個人足夠強大了,他才能成為制定規則的那個人。”
青鳥凝望著陳木涼,一笑緩聲道了一句:“木涼,你還記得你剛入府的時候嗎?”
“那時候的你,跟現在的你,好像有些不同,又好像還是那個你。”
“記得。那時候,青鳥還是很愛笑的。而現在,多了很多憂愁。”
陳木涼苦澀點點頭,愧疚地說道。
“一個人身上有了擔子,自然便是會沉重些。但是,若是這種責任能給更多的人帶來福音,那我認為還是值得的。”
青鳥拉住了陳木涼的手,認真地看著她說道:“木涼,你要知道,你身上的膽子和責任絕對是比我還要多的。”
“如今災星再現,萬劫石出現裂縫,這些都在冥冥之中暗示著什么。我們不能提前知曉未來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們若是能強大自己,將來用得著的時候才能不慌張。”
“太婆為何要你讀完所有摘星樓的書,相信她也是有她的道理的。”
“你生來便是圣女后人,承載的是救世的責任,身上系的是整個五大洲的希望。”
“所以,青鳥自私地懇請你,聽太婆的話,給這個世間多一點的希望。”
陳木涼鎮重點頭,頗為認真地道了一句:“青鳥說的,我都懂。”
“我一點都不怨恨不討厭這些摘星樓的書,也一點都不厭惡要將這些書中的知識變成自己的東西這個過程。”
“于我而言,不過是多花了一些時間而已。”
“真正在護著這一切的人,并非我。”
青鳥聽罷緩緩一笑,她將目光落在了一旁沉默的李傾身上,半開玩笑地道了一句:“怕是國公大人得等上好些時間了。”
李傾瞇眼,眼中一抹無奈掠過。
他攤手,笑著道了一句:“沒辦法。誰讓我的女人是圣女呢。”
陳木涼白了他一眼,撒嬌地道了一句:“我餓了。想吃肉。”
李傾的大手在她的發間胡亂揉了幾下,寵溺地說道:“來,喊一聲相公聽聽。”
陳木涼鼓著腮幫,朝著山谷大吼了一聲:“李傾是個大傻瓜——”
“傻瓜——”
“瓜————”
山谷里不斷回音,聽得李傾唇角一抹無奈笑意。
他裝作不開心的樣子背過了身,朝著山谷亦大吼了一聲——“陳木涼,你這輩子得是我李傾的女人!下輩子,也是——”
“也是——”
“是——”
回音不斷地重復,聽得陳木涼臉上一紅,轉過了身去咕囔了一聲:“虧了,虧了。”
青鳥在一旁笑得萬分燦爛。
——似乎,在這一刻,一切都是美好的,從來未被打破的。
一陣風拂過了紙張,吹得嘩嘩作響。
青鳥低頭,將剛寫好的信折好,然后疊成了信鴿的形狀,凝神一指在其中注入了一股念力。
信鴿頓時像活了一般,拍打著翅膀,輕盈地飛起。
它飄啊飄,一直朝著無邊無際的天際飛去,消失在了遠方形成了一個點。
“哇…好神奇。”
陳木涼吐了吐舌頭,連連稱贊道:“這就是啟靈族用來傳信的方式嗎?”
青鳥點了點頭,笑著道了一句:“這只信鴿會替我找到秦歌,而其中注入了我的念力,也只有他才能打得開。”
“只是…我不知道它多久才能飛到秦歌的身邊…”
“所以在這之前,我們只有等。”
陳木涼點頭,笑著道了一句:“沒事,現在想有什么異動的人暫時還不會敢動,畢竟,誰也不敢和你這個啟靈人死磕。”
“要知道,水軒閣閣主可是敗在了你手上。”
青鳥搖了搖頭,將目光落在了山崖邊上,目光開始收緊。
良久,她才輕輕道了一句:“木涼,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
“青鳥你說。”
陳木涼見青鳥臉色沉重,隱約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青鳥鎖眉,緩緩看向了她說道:“我昨日睡前卜了一掛。”
“贏雪臨,并未星落。”
陳木涼聽罷一驚,她遲疑了片刻,難以置信地道了一句:“難道…她還沒死?”
青鳥緩緩點頭,眼里是深深的愁云。
“怎么會…她傷得那般重…”
陳木涼怎么也覺得事情不可思議,她喃喃問道。
“因為,有人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命。”
青鳥手攤開,卦語上赫然寫著四個字——“絕地逢生”。
“是那個婢女?”
陳木涼沉思了片刻,眉頭緊鎖問道。
“不出意外,就是那個女婢。”
青鳥點點頭,繼續深吸一口氣說道:“若是那個婢女,問題又來了——據我所知,水軒閣并沒有人會以命換命之術。那么,這個婢女到底是怎么會這個的?她又是誰派來的?為何要這般做?”
陳木涼搖搖頭,輕道了一句:“這一切,等我們知道的時候,應該已經晚了。”
“不錯。所以,我一早起來便寫信給秦歌,也許,我們能早一些知道答案,也好有所對策。”
青鳥緩緩點頭,手旁的紙張上已是墨跡點點。
陳木涼望著那信鴿遠去的方向,眉目深深,淺道了一句:“也許,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若非要那般,無畏于一死而已…”
猛然間,青鳥的眼中掠過了一絲震驚。
她怔怔地看著陳木涼,良久,沒有再接話。
啟靈星亮,天下大道平。
災星橫行,世間尸骨墳。
兩者并出,唯有殉道生。
——這是很久之前啟靈一族的預言。
如今,怕,不僅僅只是一個預言那么簡單。
那一個清晨,兩人皆默契地沒有再說話。
日光如瀑,光輝似金,皆灑于這山崖之上,將“摘星樓”幾個大字照得熠熠生輝。
而那只信鴿飄揚過了懸崖,并沒有飛多遠,便落在了山林間的一處小屋窗前,停住了飛翔。
一只蒼白瘦如骨柴的手拈過了信鴿,將它放在了手心。
他凝視著這只信鴿,目光里多了一絲玩味之意,薄涼的唇旁一抹陰鶩的笑意掠過。
“呵,這么多年不見,沒有一封信。這會兒有難了,倒是第一個想起我來了?”
他看都沒有看那封信,只是指尖在其上緩緩一點,信鴿便被點燃,火苗躥上,迅速在他面前燒成了一堆灰燼。
他蹲下身,平視著那灰燼,輕輕一吹。
灰燼盡數落了一地。
他的腳,從其上踏過,眼中一抹陰鶩之意生。
——“當年,他們選擇了你,拋棄了我。”
——“今日,你又如何覺得,我會來救你。”
——“真是可笑。”
他的腳抬起,再落下,灰燼如同他手臂上的一個疤痕,怎么樣都不能被抹去。
他朝著木榻之上的女子走去,一步一步之間,不知多了多少絕情之意。
他低頭看向了贏雪臨那張清艷絕倫的面龐,唇角漸漸拉扯開。
他笑了。
——“大概這世間,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傀儡了。”
——“上蒼從來都不是平等的。”
——“我今日所得,皆是我的努力。”
——“而你的死,怨不得任何人。你的生,也由不得任何人怨你。”
他的指尖輕輕在贏雪臨的眉心一點,他近乎邪魅的聲音在她耳旁輕道一句:“恭喜你活過來,贏閣主。”
他的話音剛落下,贏雪臨美不勝收的雙眸豁地睜開!
然而,她的眼眸里再也不是那種清澈如泉的藍。
而是,一抹幽紫之意于她眼瞼里游離徘徊,令她的表情呆滯不似人。
更像是一個被牽了線的木偶。
她的表情看不到悲喜,甚至,看不到絲毫的表情。
秦歌在她的面前低頭,輕念了一句:“從今天起,你將臣服于我,為我所用,永墜閻羅。”
贏雪臨呆滯得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木訥地重復著一句:“從今天起,我將臣服于你,為你所用,永墜閻羅。”
說罷,她眼中那抹游離徘徊不斷的紫色瞬的一收,從她的瞳孔如漩渦一般被吸入,迅速傳至了她的體內。
秦歌的涼唇旁,笑意森然。
他再在贏雪臨的額間一指,如同咒語一般輕道了一聲:“回。”
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贏雪臨的雙眸忽然變得清澈,如同之前一般清醒了過來。
——似方才,只是一場夢魘而已。
贏雪臨醒來后,她遲疑地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然后迅速將目光落在了秦歌的身上,立刻戒備地往后一躲,冷冷地問了一句——
“你是誰?為什么我會在這里?”
秦歌再轉身之時,已是一副風雅無雙的模樣。
他頗為儒雅地對贏雪臨報之以一笑,緩緩點了點頭示意,微笑著道了一句:“姑娘不必害怕。我自幼在這里長大,方才出門去采藥之時看到了姑娘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我見姑娘尚有一絲游息,心生憐憫,便將姑娘接了回來以草藥養著。”
“大概是姑娘有福氣,這才兩副藥下去,姑娘便醒過來了。”
贏雪臨聽罷微微一鎖眉,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心口,除了還有血漬以外,竟然連傷痕都看不到。
她有一些疑惑地看向了眼前的男子,懷疑地道了一句:“你的藥這般神奇?”
秦歌盯著她詭異一笑,她的目光立刻變得呆滯,甚至連方才的一絲靈動都沒有了。
“好了。你可以睡下了。”
隨著秦歌的一聲命令,贏雪臨如同木偶一般倒了下去,沉沉地閉上了眼。
秦歌有些可惜地看了贏雪臨一眼,略微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你還不夠完美。不夠聽話。”
“也罷。總比那些個操控起來太過于容易的垃圾來說,你至少還算得上美麗,并且具有挑戰性。”
“更難以置信的是,你居然還能殘留有意識。”
“這,真是個麻煩的事兒。”
秦歌的目光從贏雪臨的身體上掃過,眼里已是嗜血一般的瘋狂。
他似乎在思索著怎樣才能改良這個看起來他還比較滿意的傀儡,卻良久也沒有考慮出一個完美的方案出來。
晨光穿過窗落在了她的身上,將她照得像一個虛幻縹緲的身影,似乎隨時會在這日光之中消失剝離一般。
而秦歌則是看了她很久,才舒展開了疑惑的眉頭,望著她近乎不可思議地搖頭輕嘆道——
“我知道了你的意識所在…”
“若是我猜得沒錯,你有一個心愛之人…并且,深入骨髓…”
“嗯…這對我的計劃來講,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來,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他近乎魔咒一般的聲音在贏雪臨的耳旁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