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寺中的群修,望不見九霄之上的那兩人,是如何展開神通斗法。只能聽見天頂處傳來了隆隆雷鳴與陣陣龍吟虎嘯之聲,有一團團的焰光,在半暝半曦的空中綻開,宛如煙花般的絢麗。
過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諸般聲息異相盡斂,就見那形如孩童的碧云寺祖師腳踩一道云光,徐徐落下。他足尖沾著地時,竟發出了“噗”的一聲輕響,肩頭顫動,臉上浮起一片紅潮,顯然是在一場劇斗之下,頗有些折損”“。
也不知那赤身壯漢情形如何,俞和就看這碧云祖師撇了一眼猶在閉目調息的峋石等四位真人,揮手灑出一片濛濛清光,罩定了這四人的身形。對周圍的弟子道:“傳我法旨,湖底仙府之事宜早不宜遲。天亮之后,由信寧與信凡兩位師弟輔佐峋石,率門人弟子出山,向西面七百里處搜尋那木拙子二人與最后一片玉玦的下落。一旦尋獲玉玦,立即趕赴撫仙湖,開啟水底仙府。我起過一課,今ri雖不是開啟仙府的絕佳時辰,但也不過是小兇趨大吉之相,只要步步為營,小心行事,當無大礙!”
這碧云祖師匆匆說完,身化一道黃煙,朝地上一撲,便不見了蹤影,想是急歸地宮深處,調理傷勢去了。
俞和偷眼看了看大師兄夏侯滄,見他闔起了雙目,作出一副諸事皆在身外的模樣。這時碧云寺的主殿前站滿了寺中弟子,虛空中有好幾道強橫的神念,在肆意的來回掃視,俞和悄悄松開了手中的傳訊玉符,也半閉起雙眼,調勻了氣息,靜等東天大明。
不多久后,祁昭收功睜眼,張開檀口一吸,五色煙嵐盡納腹中,看她此時面色已好了許多。木元昌殷勤的湊到祁昭耳邊,把方才黃云化龍的一幕小聲講給祁昭聽了。當木元昌說到有兩位證得玄珠道果的修士顯身,且飛上九霄大打出手時,祁昭臉上忽閃過一絲異色。可這小姑娘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周圍的碧云寺弟子,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她那一對烏溜溜的眼珠轉來轉去,不知在動什么心思。
紫氣東來,晨曦綻開。這兇劫四伏、驚心動魄的一夜終于過去。峋石真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雙目睜開,已是老淚縱橫。他仰天發出一聲嘆息道:“可憐我那兩位師弟,
自有天定,此世歷劫而死,自換得來世仙途坦蕩。石梁大師兄已施展造化秘法,送他們真魂投胎去也。九九八十一天之后,當由你親自出山尋訪轉世靈童,點開他們兩人的心智,渡入碧云寺再續仙緣。”
只見從碧云寺大殿中,走出來兩位壽眉垂頰,白須及腰的蒼老修士。這兩人似乎已修入了返璞歸真之境,通身真元氣機全無半分外露,看起來就好像是兩個凡俗中的古稀老翁。
碧云寺眾弟子一看這兩位老者出殿來,由峋石等四位真人帶著低輩弟子,朝這二老俯身作揖道:“弟子恭迎信寧、信凡師叔祖出關!”
峋石真人聽了信寧真人方才的一番話,臉上轉悲為喜,上前急問道:“師叔祖,兩位師弟轉世重修之事可當真?”
“豈有戲言?他們此生為碧云寺而死,哀哉壯哉。投胎轉世之后,我石梁大師兄將親授他們本門真傳仙法,多則五甲子,少則二百年,一身道行必定更勝從前。”站在左邊的信寧子開口說道。
他和身邊的信凡子本是一對孿生兄弟,兩人袍服相同,貌相生得又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發髻上一個插著碧玉簪,一個插著白玉簪。插碧云簪的是兄長信寧真人,插白玉簪的則是仲弟信凡真人。這兩位真人在碧云寺修行了十幾個甲子,都成就了一身深不可測的道行神通,而且兄弟兩人心有靈犀,當年憑著自創的“小兩儀渾天陣”,也是在西南地界闖下了老大的名頭。
如今奉了方才那位形如垂髫童子的碧云寺石梁祖師法旨,信寧、信凡兩位真人破關而出,便是要輔佐峋石真人,穩穩的把仙府機緣握在掌中。
“峋石代兩位遭劫轉世的師弟,叩謝師祖真人和諸位師叔祖的大恩。”峋石掌門也顧不得在場有旁門修士,他撩衣袍俯身拜倒,朝碧云寺大殿處就要叩頭。
身后的三位真人和眾弟子見了,趕忙跟著一齊拜倒。信寧真人手捋長髯,呵呵大笑,拂袖揮出一道罡氣,托住了峋石真人的身子道:“你乃是我碧云寺的當代掌門上尊,哪里有叩拜我等歸隱之人的道理?何況如此多的賓客在場,豈不讓人看了笑話去?”
峋石真人也不矯情,順著信寧真人力道,就站了起來,口中恭聲道:“長輩真人垂憐弟子,祖師仙威庇佑我碧云寺,實是本門之福。”
一眾弟子朝大殿里拜了三拜,算是做足了禮儀功夫,這才齊站起身來。信寧真人宏聲頌道:“稟石梁大師兄法旨,掌門峋石親率弟子尋訪玉玦下落,即刻動身。諸位賓客還請到偏殿花廳飲茶稍息,容我等去尋來最后一片玉玦,湊齊開啟那水底仙府所需的九彩玉鑰,就來與諸位共商探秘神仙遺府之事!還請各位饒安勿躁,我家石梁師兄已算定天機,老道等隨峋石掌門去去就來。”
信寧真人這話說的,似乎找到木拙子與巨顱子的下落,并從他們手中取來玉玦,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不過諸人看過了那碧云寺老祖困殺群修,獨退玄珠道果大能之后,卻也沒人覺得信寧真人這是在大放厥詞。
東巴密宗的兩個僧人最是干脆,直接站起身來,對著信寧、信凡與峋石真人等合什一禮,徑直朝側殿花廳走去。俞和看夏侯滄作勢要起身,便也打算跟著去花廳,可他背脊一挺,剛想站起,就見西面飛來兩道遁光,有人朗聲道:“信寧、信凡兩位前輩可是許久不見,如今風采依舊。峋石掌門不必煩勞了,晚輩帶玉玦而來,可否沾一沾這仙府機緣?”
眾人抬頭去看,正有一男一女兩位修士按落了遁光,踏風立在碧云寺的鎮門大陣之外。祁昭與木元昌一見前面那位男修士,兩人都是眉頭大皺。木元昌撇了撇嘴,冷冷的嗤笑道:“但凡有便宜可撿,好處可沾,果然少不了名震西南的肖大俠。”
祁昭倒沒說什么,小嘴一扁,裝作渾沒看見。
先說來的這位男修,在西南地界也是赫赫有名的英杰人物。名列滇地十杰之首,名喚肖子謙。他到非是什么西南大派出身,藝成龍蟠谷沉暉書院,授業恩師據說是個自中原流落過來的散修,一直隱居修行,很是神秘。而沉暉書院一共也就傳下了弟子四人,得這位散修調教有方,弟子們個個都修成了一身好本事。
而且這沉暉書院非道非魔,弟子們卻是人人修持善念。無論是道佛魔三宗,只要不是什么傷天害理之事,被沉暉書院的弟子遇見了,能幫則必定盡力相助。于是這四位弟子行走西南幾十年,都積攢了一身的好俠名,其中更尤以大弟子肖子謙為最。
看這肖子謙果真是器宇不凡,堂堂正正一表人才。他面若中秋之月,目如朗星,鬢若刀裁,兩眉挾著英武之氣斜飛額角,下頜方正無須。站在那里,背脊挺直如標槍,一襲深靛藍的勁裝道袍隨風而動,左手提一口烏鞘黃穗長劍,整個人好似從年畫片中走出來的江湖豪俠一般。
在他右手兩指間,分明正拈著木拙子隨身的那片如火燒霞一般顏色的玉玦 幾乎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肖子謙手里的玉玦,暗暗猜測這片玉玦是如何落在了他的手里。唯獨俞和緊盯著肖子謙身后的那個女修士,他眼中露出驚訝詫異的神情,胸口砰砰亂跳。
這位女修看起來面無表情,皮膚稍顯黝黑,個頭也不高。身上穿的與祁昭差不多,是一套西南異族特有的印染花布裙子,頭上頸上,也掛了不少精巧的銀飾。可俞和只一看她的臉,就登時認了出來,這女修分明就是南海長空洲島主符津真人手制的機關人偶,名喚元曦。
當年俞和急yu證明自己,一股子熱血沖頭,就執拗著要去獨闖天涯海眼。符津真人等勸不住,只好命元曦與他隨行。在海眼下撞到地火爆發,元曦 次護住俞和不死。后來被天魔法身的長鈞子附身,還險些讓符津真人察覺了端倪。
起初俞和以為自己恐怕是看錯了,因為元曦的雙目中,總是透射著南明離火和大梵天真火的焰光,可這女修一對眸子漆黑黑的,與常人全沒什么分別。但當他目光掃過這女修的左右耳垂,猛看見那里分別掛著兩支形狀奇異的耳環,方不方圓不圓,左邊的耳環作青藍色,右邊的耳環作朱紅色,盡都刻滿了細小的符箓。看這耳環的顏色,正與元曦雙目中的兩道真火相應。
這一下,俞和篤定了此人必是元曦無疑。那兩支耳環分明就是封鎮元曦體內真火的符環,不然尋常女子,誰會去帶一對形狀如此怪異,而且顏色各不相同的耳環?
俞和回想起在南海恒鼎園拜別符津真人時,符津真人曾托云峰真人轉告羅霄劍門的宿老金晨子,說他既然收了金晨子的璇璣陽火,那就會去西南一游,找一位名叫“虞琰”的人。
那次南海之行,已是兩年多前的事情。可如今元曦顯身,還是隨著肖子謙前來,想必符津真人就在西南,而且與這肖子謙恐怕關系并不一般。
符津真人身在西南,俞和心里先是一喜,轉而又一皺眉。
喜的自然是多了一位強援。以符津真人的千年修為和巧奪天工的機關秘術,或許還斗不過那證得玄珠道果的碧云寺老祖,但如信寧、信凡與峋石真人這些修士,卻必不是符津真人的對手。
愁的卻是自己如今隱姓埋名,但身上的白蓮赤鳶兩口飛劍,都是符津真人親自煉成,后來送給俞和的。若是俞和還想裝成高深莫測的劍修玄真子,那這兩口飛劍,恐怕是絕不能在元曦面前使出來。
這邊俞和心里七上八下的翻騰著種種心思,可碧云寺的掌門峋石真人,已朝肖子謙迎了上去。兩人看起來很是熟絡,峋石真人展臂攬著肖子謙的肩頭,親自將他與元曦引進了陣法中。
“原來是肖賢侄得了玉玦,師侄福緣深厚,可喜可賀!”峋石真人親自帶路,領著肖子謙和元曦就朝側殿花廳走去,“如此大善,正省了貧道一番手腳,還請諸位賓客齊聚花廳,我們商議妥定之后,便去一探水底仙府!”
大師兄夏侯滄緊緊跟著峋石真人朝花廳而去,可俞和、祁昭和木元昌,都不愿離著肖子謙和元曦太近,三人遠遠綴在最后,由碧云寺的弟子引著,亦步亦趨的朝花廳而去。
等眾人都走到了花廳門口,峋石掌門與肖子謙還在不厭其煩的客套謙讓。俞和三人趁機想從他們身邊快步擦過,先到花廳中去尋個座位。
可肖子謙抬眼看見了祁昭,眉毛一挑,發出了“咦”的一聲。祁昭板著臉走路,硬裝作沒看見肖子謙。木元昌兩眼直瞪著肖子謙,故意冷冷的一哼,緊跟著祁昭走進了花廳,鬧的肖子謙一臉的尷尬。
但這一切俞和都沒注意到,因為元曦忽然轉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眼神,讓俞和覺得很是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