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張真人和百靈叟斷喝一聲,自慶云上飛身而起,可沖到近前,被衛行戈拿眼神冷冷一掃,登時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無央禪師伸開雙臂,攔在大鎮國寺十二金身羅漢與衛行戈之間,對著張真人和百靈叟默然搖了搖頭。
“你想怎樣?不許傷他,否則老夫對天道起誓,即便拼得玉石俱焚,也絕不會放你生離此地!”張真人這一句話,從牙縫中擠出,每一字都透著徹骨的寒意。在他的前額中央,有根一尺多長的碧綠色六棱獨角虛影浮現。他自脖頸到雙頰,已覆上了一層細鱗似得褐色樹皮,那一雙手上青筋盡顯。
百靈叟亦是提聚起了畢生修為,有六十四片灰黑色的龜甲,繞著他徐徐飛旋,每一片龜甲上,都雕刻著古樸玄奧的線紋。
“我若真不傷他,你們會放任我離開?”衛行戈緊扣著俞和的肩頭,冷冷的問道。
張真人看了一眼無央禪師,他沒有回答衛行戈的問話,只是以更加堅決的聲音喝道:“放開他!”
“嘎吱”的一聲,自張真人肩后到腰側,有兩排共十二根青綠色的木刺穿透了衣衫,這些木刺,每一根都足有一丈多長,好似一對翅膀,向張真人背后伸展出去。
衛行戈渾沒將張真人的驚天氣勢放在心中,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純方大師的殘血,咧嘴一笑道:“你們不是總說我們魔道中人視人命如草芥么,衛某且能落了我魔道的名聲?”
就見他舉起另一只手,挾著烈烈黑火,猛朝俞和的頂門拍下。
在場的人大驚失色,可俞和在這一刻突然鎮定了下來,他抬頭直視著落下的手掌,雙目一眨不眨。衛行戈那只拍過來的手掌,在俞和的眼中,竟變得十分緩慢,仿佛是一寸一寸在挪動。
一聲金鐵輕鳴,三柄飛劍同時破虛而出,劍尖朝上,對準了衛行戈的掌心刺出。
也不知是飛劍向上刺入了衛行戈的手掌,還是衛行戈自己將手掌遞到了劍鋒前。俞和幾乎沒感覺到三柄飛劍有任何的阻滯,那衛行戈的手掌上,竟好似根本沒有貫注真元,就這么“噗嗤”的一聲輕響,三柄飛劍透掌而過,鮮血從他掌心處三個透亮窟窿中泉涌而出。
耳中只聽見衛行戈哈哈大笑,一道刺眼的血光閃過,他已然借血遁而去。
“俞師弟,后會有期!”遠遠的,自西南天際傳來衛行戈那粗豪的聲音,回音久久不絕。
這一下變故,任誰都沒有想到,張真人愣了一息,才縱身撲來,伸手抓住了俞和的肩頭,只見無央禪師也閃身過來,探手按住了俞和另一邊肩頭。
“感覺如何?身上有何不妥?速速凝神屏息!”張真人低喝一聲,將一道精純的乙木真炁渡入了俞和的身體。
俞和只覺兩邊肩頭一齊發熱,閉目存思內望,就看一道青綠色的氣流,和一道淡金色的氣流從左右雙肩云門穴涌出,在他周身經絡運行六周,又散入了他的血脈骨骼,最后聚在他額前神庭穴中,又轉而落入會陰生死竅,再逆行而上,于靈臺祖竅中繞了數匝,方又從云門穴中流出。
張真人和無央禪師同時睜開了眼睛,兩人眼神一交,俱點了點頭,張真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展臂攬住俞和道:“可嚇到為師了。”
“徒兒無能,沒能打殺了那魔頭,還讓師傅勞神擔憂。”俞和連忙拱手一揖。
“罷了,此乃他命數注定不該隕落于此。能得中天北極紫微太皇大帝道統的人,哪里是這么容易打殺的。來日方長,你今后在外行走,還需小心,等此魔養好了傷勢,破關而出,定會再來尋你。”
“師傅放心,他今日被這許多高手合攻,那傷勢只怕沒有幾十年可好不了。等他痊愈,我早已練就了絕世劍術,到時一劍斬了此魔,為天下除害。”俞和笑嘻嘻的道。
張真人雙肩一抖,他身上的諸般異相盡去,笑罵道:“你小子,如今真是沒個正經。這才死里逃生,就在此口沒遮攔的夸夸其談,教這許多師伯師叔看盡了笑話,嘲我柏空子教化無方。聽你言下之意,我們這許多人近千年苦苦修行,都是白練了?這么多位前輩合力圍殺那行戈法王,終還是被他逃了去,你能一劍就將他斬落?看我不跟你宗華師伯傳訊,罰你回山去面壁三年,好生打熬心性。”
百靈叟大笑上前,“柏空師兄這哪里話來,俞小子這般年輕人,就是要有此銳氣、傲氣與志氣。才能成就大事!”
“百靈師弟,如你這般管教弟子,那門下人都要飛了天去。”張真人搖了搖頭,大袖一擺,帶著俞和朝無央禪師舉手一禮,自回慶云上去了。
再看大鎮國寺的十二金身羅漢,已只剩下純一大師、純方大師等六人,還盤坐在空中。其余佛宗高手,已身化金光,去追那些四散飛逃的魔門修士去了。要知這些魔門高手身上,可藏著四件十寶老祖遺下的神話奇寶,若能截獲,可是老大一樁喜事。
純一大師口誦佛號,雙掌合什道:“無央大執事,貴閣涼厚子與我佛有緣,他雖誤入歧途,卻是被深仇大恨蒙蔽了本性,再受魔宗妖人蠱惑,才會犯下如此罪孽。大執事佛法精深,當明我佛普度眾生,可以無上佛力消解惡念,復返其良善本心。且他門中一百九十六位弟子皆需照拂,亦須以佛法疏解他們心中仇怨,免得再生殺孽。如此還望無央大執事慈悲為懷,成全了他們。”
還不等無央禪師表態,百靈叟已經飄身過來,雙手叉腰,對著純一大師道:“方才你們卻又如何說來?”
百靈叟夸張的仿著灰衣老僧的語調,故意一字一字拖起長音道:“我大鎮國寺與你道門內斗全不相干,那等與魔宗為伍的道家修士,當須由你道門中人自行肅正,以血證你道門清白。”
純一大師面無表情,也不做聲,只聽百靈叟調侃道:“聽說人家上下一百九十六口人無依無憑,且個個都是身負靈根的修士,你佛門終于肯把慈悲施舍下來了?純一大和尚,我百靈子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每日里雜念纏身,心神不寧,夜里睡不好覺。你看我是不是與佛有緣,能不能把我也度入佛門,以你家無上佛法,感化我一下啊?”
純一大師不嗔不怒的合什道:“百靈施主若愿皈依我佛,那自是極好的。”
“可惜老道我此生離不開這兩件物事!”百靈子把雙手一翻,左手赫然抓出了一塊油膩膩的醬豬肘子,右手拿著一個青皮葫蘆,只一晃,就有酒香撲鼻。他張口撕下一片肉皮,嚼得咯吱作響,咕咚咕咚的,又灌了口美酒,搖了搖頭道,“罪過啊,罪過!老道我看來是與佛無緣了,還是呆在三清祖師座下逍遙自在。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想說什么話,也盡可以敞開來說,不用肚子講里一套,嘴巴上卻在說另一套。”
“阿彌陀佛!”六位金身羅漢齊齊皺眉,高頌佛號。純一大師倒還罷了,純方大師面上隱約閃過一絲煞氣。
百靈叟毫不示弱的瞪視著六位老和尚,可無央禪師閃身過來,對百靈叟抬手一搖,又對著六位老僧合什一拜,口中沉聲道:“告辭。”
說罷扯著百靈叟落回了慶云上,一眾道門高手腳踩祥云瑞氣,朝京都定陽飄然而去。
一行人在定陽城門口按落了云頭,無央禪師回頭看了看,身后只有十一位暗府修士,他對張真人道:“章炎、長桑,何在?”
張真人回道:“追那楚冥子,一去不返。”
無央禪師點了點頭,默默抬步朝城里走去。眾人混在城中凡民之間,向石虎巷那邊走,每過幾個街口,身后就無聲無息了少了一道身影。等進了石虎巷的暗府小院中,便只剩下無央禪師、百靈叟、明素真人、張真人和俞和五人。
走過院中的大棗樹,忽聽頭頂風響,長桑真人急匆匆的落下,百靈叟趕忙迎上去問道:“長桑師兄,怎的獨自一人回來了?我章炎師兄何在?”
長桑真人看了看無央禪師,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章炎師弟身在何處。”
“怎可能?”百靈叟嚷道,“你不是追著章炎師弟與那楚冥子去了么?以你道行,怎會失了他的蹤跡?”
長桑真人搖了搖頭,對無央禪師拱手作揖道:“長桑無能,追著章炎師弟與那劍殘客一路向西去,他兩人劇斗不休。恕我直言,依長桑所看,章炎師弟未必斗得過那楚冥子。于是我怕章炎師弟有所閃失,便出掌去打楚冥子,可章炎師弟見我插手,竟然厲聲呵斥于我,故而我只好按掌不發,遠遠的跟在他們身后,觀其戰況,再做打算。可這兩人越打越遠,眼見與你們已相隔了百多里,我雖不精于劍術,但也看得分明,兩人斗了近千回合,已是各出全力互搏,那四散的剛猛劍氣,逼得我難進百丈之內。我所見的最后一擊,章炎師弟祭煉本身三魂七魄為劍,使出了‘十方俱滅’一式,而那劍殘客楚冥子,則身化一柄血肉長劍去斬章炎師弟。兩人劍招一交,登時光華萬丈,奪人二目,我再能看真切時,這兩人盡都不見了蹤影。于是我施展遁法,在附近百里細細搜尋,但找不到兩人的一絲行跡,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返轉,見你們爭斗已息,這才回來此地。”
“兩人一劍相交,就蹤跡全無?”百靈叟驚詫道,“總也不可能一劍下去,兩人盡都玩完,尸骨無存吧?”
長桑真人猛地咳嗽了幾聲,打斷了百靈叟的話,甩過去一個責怪的眼神。
百靈叟也知道自己講錯了話,“呸”的一聲,吐了濃痰在地上,抬腳碾了幾下,“大吉大利!我百靈滿口胡言,各位莫怪。章炎師弟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提升那殘廢劍客的頭顱回來。”
無央禪師也沒說什么,扶起明素真人,自朝內屋去了。
這時忽見六皇子周淳風從大屋中走了出來,他與無央禪師擦肩而過,也不與諸位真人見禮,滿臉怒氣的徑直走到俞和面前,甩手擲出一物,砸在俞和腳下。
俞和有些詫異,低頭去看,那竟是一個七寸圓徑,沒有任何雕飾的缽盂。他眉頭一皺,驚呼道:“這是,大涅缽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