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真人帶著俞和與易歡到了璇音閣,見廣蕓大家身邊坐著個女弟子,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這女弟子兩眼紅紅的,臉上猶有淚痕。
見到云峰真人三人走近,廣蕓大家起身相迎,那女弟子連忙舉袖拭去了臉上的淚跡,垂首站到廣蕓大家身側。
“云峰此來與廣蕓大家辭行。”
廣蕓大家點點頭,“終需一別。這是小徒寧青凌,今后還望云峰道友多多照拂。”
那女弟子對云峰真人躬身一禮:“青凌見過云峰前輩。”
云峰真人頷首而笑。俞和與易歡這才知道,原來云峰真人所說的同行之人,便是這位寧青凌。
只見這女子滿頭烏發在腦后盤起,插著根無珠無花的銀簪子,身穿一套湖藍色的對襟布裙,腰間綴著三色錦緞繡包,皓腕上套著一支紅珊瑚石的鐲子。生得一張鵝蛋臉,眉眼分明,即便是眼角猶有淚光,但依舊俏麗可人,當真是個渾然無雕飾、清水出芙蓉的美麗少女。
“青凌,此行去揚州,你便是羅霄劍門的弟子,需將羅霄視作恒鼎園一般,奉守科儀,律已清修,你可莫要辜負了為師一番苦心。”
寧青凌點點頭,細聲道:“青凌知道的,師父。”
廣蕓大家舉袖拭凈了寧青凌臉上的淚跡,轉身對云峰真人欠身一福:“如此一切便交托道友了。”
“自會盡心。”云峰真人拱手還禮。
“華翔師弟,你是此處常客,不如在恒鼎園多住幾日,免得我們全走了,這邊清冷。”符津真人與華翔真人一前一后的走進璇音閣。
廣蕓大家道:“符津道友何不也在我園中多住幾日,可是有何照顧不周?”
符津真人擺手道:“都很好,只是老道士上了年紀,換了張床榻便睡不安穩,長空洲上弟子也疏于管教,不早些回去,怕又給我惹出什么事端來。”
廣蕓大家又婉言說了幾句,可符津真人連連搖頭,“我一個老頭子,天天跟你們一群千嬌百媚的女子比鄰而居,頗不自在。”
于是符津真人陪著羅霄三人和寧青凌,做法御風而起,只聽得恒鼎園中有瑤琴聲響起,奏的是一闋《陽關三疊》,琴聲悠悠不盡,纏綿不絕,道盡了故人送離別之情。
“符津師叔保重,若有閑暇,請來羅霄一聚。”云峰真人抱拳一揖道。
“替我轉告金晨子,我不日即會去西南一游,到時自會去羅霄見他。”
云峰真人點點頭,符津真人舉手一揖,拂袖而去,眼見一道金光裹著他的身形,消失在天際。
祭起那烏木小船,羅霄三人帶著寧青凌向北疾飛,俞和回頭去望,見那碧藍的大海越來越遠,直飛出百里之外,廣蕓大家的琴聲依舊隱約可聞。
寧青凌的眼睛一紅,默默的落下兩注淚水。
歸心似箭,回山的路程似乎比來時短了許多,酉時不到,羅霄劍門的大九衍降魔圈已經遙遙可望。
四人徑直落到藏經院正殿門口,云峰真人帶了寧青凌去見宗華掌院與鑒鋒掌教,易歡拿了地火銀霜和金線藻,朝門中丹石堂而去,俞和左右無事,便自回東峰小院去了。
闔上屋門,第一件事自然是取出了胸前的玉符,與陸曉溪報個平安。
“俞大哥,幾日沒有你消息了。”那邊陸曉溪幽幽的一嘆,似有訴不盡的哀怨。
“小溪,我已從南海回到羅霄了,平安無事,而且得了場天大機緣,如今已修入玉液還丹境界了。”
“啊!”陸曉溪發出了一聲驚呼,“玉液還丹?俞大哥你煉氣才多久,這怎可能,你莫要來騙我。”
“千真萬確,我何時說大話騙過你?”俞和笑嘻嘻的道,他很有些得意。
“真的玉液還丹了?俞大哥你快說說,是何等機緣?”
“若不是心中牽掛著小溪你,莫說玉液還丹,俞大哥這場機緣可就要肉身成仙了,只是說來太過駭人,小溪你切莫要再講于別人聽。”俞和自紅砂島遭逢地火殺陣開始,到天涯海眼與南帝白玉冢的見聞,再到恒鼎園上一場鏖戰,細細說于陸曉溪聽了。
這一番講述,直聽得陸曉溪心馳神往,地火殺陣的驚險,機關人的種種神妙,天涯海眼的神秘難測,還有長生大帝衣冠冢,那是何等玄奧莫測的所在。聽到俞和竟為了自己放棄了四御道統,陸曉溪心中好似蜜糖般甜,笑了幾聲,竟忽然哭了出來。
“俞大哥你真傻,金仙道果你不要,南方神帝你不做,卻甘愿留在凡間守著我,你可知世上修道之人如此之多,有人枯坐千年,有人流血廝斗,都只為爭那一線成道天機,可到頭來,又有多少人真能得道飛升?你有這等天大機緣,為何不直升仙関?你可知機緣一去便不再來,將來你我皆成白骨,一切都枉然。”
“小溪,我當時想的很清楚,要我困守南天長生宮,從此你我天人相隔,我倒不如在凡間陪著你碌碌一生。天宮中億萬年愁苦孤寂,那及得上塵世中逍遙千年?”
“俞大哥,這是你機緣齊天,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修道二年多,已證了玉液還丹道果,你哪里知道其他福緣淺薄之人,在修道之路上走得有多苦!道法財侶地缺一不可,常常為了爭奪一小塊靈玉,或是一顆培元丹藥,同門師兄弟之間爾虞我詐,暗地里諸般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我在門中這種事情看得多了,才知道登仙路上,白骨滾滾,血流成河。”
陸曉溪的聲音越來越小:“就連我自己,身陷這明爭暗斗中,也是身不由已。俞大哥,現在的陸曉溪,已與你認識的不一樣了,已經很壞了,你不值得為了我,放棄這等天大的機緣!”
俞和嘿嘿一笑:“你變成什么樣子,也是俞大哥身邊的小溪,我的機緣就是你的機緣。如今我玉液還丹,已可出山行走天下,你等著我,我尋到機會便去青州海外找你。我這次在南海,得了不少的靈物,我反正是用不上,都給你留著。將來你缺什么,我就去給你尋什么,南帝道統我都能撞見,以俞大哥如此福緣,還有什么東西不能給你找來的?”
陸曉溪泣不成聲,已接不上話。
俞和溫言寬慰,兩人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等到月上樹梢時,才依依作別。
盤膝坐在床上,俞和默念著《清凈坐忘素心文》,神游太虛,忽覺得一股濃濃的倦意襲來,倚在木床邊,竟昏睡了過去。
冥冥中,神念穿過了一團混沌,眼前天景一展,腳下是無邊的汪洋,頭上穹窿半邊漆黑,半邊明黃。
漆黑的那片天穹中,有星宿列張,六角經臺如皓月當空。經臺中央,豎著凝如古劍的性光一道,先天五行五色神符以慧劍為中央,厚土符在下,銳金符在西,烈火符在南,碧葉符在東,洪水符在北。南方烈火神符之上,還懸著一道金光閃閃的符箓,正是南天南極長生大帝真符,真符上南天七靈宿羅列,中央四個大字“執掌南天”。
明黃的那片天穹中,白色的蓮花中央,浮著一顆紅黃二色流轉不休,上有太陽真火飛騰,下有氤氳紫氣承托的內家還丹。尤如日輪當空,萬丈仙光四射,層層異彩盈空。從這內丹上,不斷扯出一道道的劍氣,在虛空中縱橫往來。
腳下那片海,泛起一層瑩瑩玉光,翻騰著發出龍吟虎嘯似的聲響。
海面上隱隱有天音環繞,似乎是那闋《亙古謠》的調子。
天頂之上,三十二天的勝景一一幻顯。俞和的神念一夜之間,遍歷了太虛仙境,直到晨光乍現,旭日東升,朝陽之光映在俞和的臉上,他才一夢醒來。
一口長氣吐出,周身好不利落。推門到院落中,汲山泉洗漱,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有股溫暖安泰的感覺散入四肢百骸。
“俞師兄,掌教真人與宗華掌院、云峰掌院在三清殿議事,喚你過去。”有個掃灑童子飛也似的跑來,扶著院門氣喘噓噓的喊著。
俞和點點頭,回屋換了套工整的道符,挽起發髻,朝三清殿而去。
進了三清殿,就見鑒鋒掌教真人面露喜色,坐在主位上,宗華真人和云峰真人分列左右,寧青凌怯生生的站在門口。
俞和對寧青凌眨眨眼,撩袍邁步進了三清殿,對三位真人俯身一拜。
“弟子俞和,見過鑒鋒掌教師伯、宗華師伯和云峰師尊。”
“俞和,你做的不錯。”宗華真人道,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流露出贊許的神情,“年輕人有手段,有膽色!這次南海求藥,可說是你一己之功。鑒鋒師兄說,須得重重的賞賜與你,但你這次的功勞可有些大了,我們昨夜商議了半天,卻不知如何獎賞你合適,且來問問你,想要些什么賞賜?”
俞和再拜,正聲道:“弟子不敢居功,我本是凡俗碌碌庶民,得宗華師伯賜下仙緣入羅霄修真,得云峰師尊悉心調教才有今日之能,得鑒鋒掌教師伯抬愛,方得歷練,有了行事的決斷。一切皆得自師門,自要回報羅霄,俞和不敢妄想賞賜。”
鑒鋒真人含笑點頭,宗華真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說話也是一套套的,學得甚快!你立下這等大功,若不得賞賜,我羅霄一門上下弟子都會腹誹。這樣吧,等揚州災疫平息,我羅霄得了大功德,便將這功德分你一份,對你日后修行有說不盡的好處,其他賞賜我與鑒鋒師兄再行商榷,必不會教你失望!”
俞和三拜道:“多謝鑒鋒掌教師伯、宗華師伯、云峰師尊。”
云峰真人指了指寧青凌道:“青凌入我羅霄,也在藏經院門下,你倒不再是小師弟了。既做了師兄,你便帶她去東峰尋一處院落住下,再與藏經院諸位師兄師姐一一見過吧。她所修并非劍道,而是廣蕓大家一脈的音律奇術與丹石之道,如此正好列入你外法殿名下,日后須得好好相處。”
俞和恭聲應諾,轉身帶著寧青凌回后山東峰去了。
《玄真劍俠錄》第二卷:南海驚濤連天潮,到此已結。敬請關注第三卷:京華魘夢風雨亂。看道、佛、魔三宗明爭暗斗;看道貌岸然之下的叵測人心;看少年俞和以掌中利劍,斬開崢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