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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百尺峽,乍血雨

  范引麒等華山仙宗修士收功睜眼,望見的是一道陣法殘碎的青石城墻,和滿地縱橫交錯的凌亂劍痕。

  俞和與寧青凌畫地為陣,并肩坐在華山群修面前,猶在閉目調息。他們都是一副剛剛經歷過生死廝殺的模樣,俞和臉色蒼白,寧青凌發髻微亂,甚幸兩人的衣衫上都沒有血跡,吐納之間氣息浮而不散,估摸著當無大礙。

  眼前這副情形分明是在告訴華山群修,當他們身陷黑絲網兜,遭陰寒魔煞入骨,人人氣竭暈死之后,在這五里關的最后一道青石城墻前,曾上演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斗法。結局當是俞和與寧青凌施展出渾身解數,終于救下了華山仙宗諸人,將那使劍的個白衣男子與埋網設伏的魔宗修士盡數逼走。

  在場的華山修士們撫胸慶幸,深知這回可真是在鬼門關前打了一轉。他們心中填滿了對俞和與寧青凌的感激,十幾個修士自發的圍成一圈,靜靜的替兩位救命恩人護法。

  其實俞和與寧青凌并非是在真個入定回氣,他們也就是盤膝默坐搬運真元,刻意裝裝樣子而已。但既然做戲,便要做足全套,兩人將一口真元行了三十六大周天,吐出一道濁氣,睜眼相視而笑。

  范引麒等人趕忙上前來噓寒問暖,講了一堆大恩不言謝的話,指天指地作誓說欠了俞和兩條命,來日方長必有答報。俞和與寧青凌倒是不以為意,他倆為了免得華山群修大驚小怪,憑空捏造出了一位藏在暗中的道門高人,說是方才斗到關鍵之時,這人突然顯身出手,施展無上神通驚走了魔修,這才使得眾人死里逃生。

  其實華山群修也不愿相信俞和與寧青凌有這么大的本事,能在那白衣男子和七位神秘魔宗高手的圍攻下保得眾人周全,可絕非是尋常的神通手段。聽完俞和這么一說,諸人盡都釋然,畢竟五岳仙宗立道大典惹得西南西北魔宗合力來攻,而有隱世不出的道門高手現身誅魔,倒也并不奇怪。

  眾人穿過五里關,沿著山道秘徑繼續前行,一路上借著林木與幻陣,小心翼翼的躲避著魔修的視線。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繞過一尊雕著“回心石”三字的十丈巨巖,前面山路突然變得極其陡峭,在左右崖壁的狹縫中,僅有一條能讓單人側身通行的鐵索石階小徑,幾乎是直上直下的探向云霄險峰。

  “玄真子師兄、寧師妹,此乃我華山北峰天險,名為‘千尺幢百尺峽’,攀上此處峭壁,前面便到了太華五峰之一的北峰云臺峰,也就我等云臺道院弟子的修行之地。”范引麒站在鐵索石徑前,打出了一串獨門手訣。那鐵索無風自搖,發出嘩楞楞的聲響,石階上有青白奇光流溢,無數符箓靈文時隱時現。

  他指著鐵索與石階,細細叮囑道:“此段秘徑上步步殺機,兩位需得謹記,腳下石階每十級為一輪,按天干之數,只有其中甲丙丁己庚癸號的石階可供踩踏,而乙戊辛壬號的石階上,皆伏有利害的連環陣法,陷之則生死難料。而鐵索每一十二環為一輪,按地支之數,只可在丑寅卯午未申亥號的鐵環上抓握借力,子辰巳酉戌號的鐵環也是觸動陣法的引子,萬萬不可碰著了。”

  俞和點了點頭,心中默默記憶。可他眼角忽瞅見一道碧油油的遁光由遠而近,眾人趕忙伏低身子,收斂氣息,躲到“回心石”后的亂草中,隱藏行跡。

  寧青凌扯了扯俞和的袖角,暗暗以神念傳音埋怨道:“方才那白袍人講得原也不錯,這太華洞天里實在是滑稽之極!雖然號稱是有殺陣陷陣密布,可人家魔宗修士就像是在自家后院里閑庭信步,個個大搖大擺的御氣而行,也不見有誰人遭陣法所困。而我們倆是名正言順進來觀禮的,還有華山弟子引路上山,可倒像縮頭烏龜一般,既要躲著魔宗修士,又要小心提防著滿地陣法。如此是個什么道理,莫非太華洞天中的這座五峰朝元護山大陣,當真只能難為自家人的么?”

  俞和抽了抽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他傳音道:“既來之則安之,師妹且當游山玩水便是。你看這西岳華山群峰險峻秀美,可堪令人嘆為觀止,再加上腳底下步步驚心,頭頂上群魔亂舞,豈不是更多了一番別樣滋味?”

  “師兄倒是好興致!”小寧師妹站起身來,朝著遠去的碧色遁光啐了一口。她連連頓足,抖落了沾到繡花云履上的泥土。

  望見闖進來的魔宗修士把太華仙境的護山大陣渾不當一回事兒,如此氣焰囂張作法飛行,范引麒等華山弟子盡都臉上發燙。他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也不知該如何去向俞和與寧青凌解釋,只能尷尬的笑笑,悶頭抬步,沿著鐵索石階向千尺幢百尺峽上攀去。

  按照范引麒事先講明的過陣之法,俞和等人一步一停的走上了差不多四百級石階。這千尺幢石階宛如入云梯,抬頭只能看見前人的靴底,回頭望腳下云煙彌漫,恍如身臨碧落俯瞰黃泉。走上千尺幢,已然望不見立在鐵索石徑口的那尊“回心石”,繼而前行,經過一小段較為平緩的山脊,再前邊又是一段狹窄蜿蜒的鐵索石徑,道路兩邊石壁峭立,夾出一條逼仄的縫隙,間有石梁橫跨,看山崖上的刻字,此乃古稱“太華咽喉”的百尺峽險關。

  “幢去峽復來,天險不可瞬。雖云百尺峽,一尺一千仞。”范引麒抬手一指,對俞和講道,“玄真子師兄,此入百尺峽后,再走過百級石階,便是進云臺峰的仙人橋。在這百尺峽中段,有一方懸石嵌在山壁之間,人從石下過,見此石離頭頂不過四尺,且搖搖欲墜,故名為‘驚心石’。這方奇石原非出自華山,而是一塊天外奇物,于數萬年前隕落至此,撞得山峰開裂,于是便有了百尺峽天險。此石菁華內蘊,暗藏靈機,經由敝派先祖高人點化,成了這太華洞天五峰朝元大陣的一處陣眼。”

  “人常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今日登臨西岳華山,才知什么叫天下奇險。我看前面亦真亦幻,大有玄虛,不知走此百尺峽石階,又有何竅訣?”

  “玄真子師兄果然好眼力。”范引麒站在百尺峽前,掐指算了半晌,轉頭道,“此間走法,乃是華山秘辛,礙于宗門規矩,實不便明言。范某且先行一步,頭前開道,兩位恩公只消緊隨在范某一丈之內,便可安然無恙。”

  “倒是貧道問得唐突了,有勞范師兄。”俞和一拱手,靜待范引麒先入百尺峽。

  只見范引麒抬腳邁步,順著石階走了上去,他連踏九級石階,卻又退了四步回來,然后輕輕一掌按在左邊的石壁上,就看前面光影變幻,原本轉而相左的石階隱去,顯出了一個向右的轉折。

  寧青凌眨了眨了眼,傳音對俞和道:“呸,果然還是故弄玄虛!不過是一座四九顛倒迷神陣,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俞和一笑,輕輕拉住寧青凌的手腕,隨著范引麒走了上去。

  前面范引麒進進退退忽左忽右的走了幾十步,那山道變幻無常,時隱時現,誰也說不清究竟伸向何方。漸漸的,寧青凌與俞和都看不懂陣法路數了,他們這才收起了輕視之心,仔細跟著范引麒的步子緩緩前行。

  又走了幾步,忽然隱約聽見前面有人高聲喝斥,緊接著一連串的炸雷聲響起,左右山壁搖晃不止,震下許多細碎的石屑落向頭頂。

  “不好,有魔頭在攻打‘驚心石’陣眼!”范引麒臉色一變,十幾位華山弟子同時長劍出鞘。

  俞和舉起袍袖,掩住了小寧師妹的頭頂。一行人腳下加快朝前急行,穿過一處狹窄的石壁縫隙,再向左一轉折,果然抬頭望見有塊半青半黃的丈許大石夾嵌在山壁之間,形如一道門戶。

  莫看這塊大石其貌不揚,但俞和分明查覺到在石皮下面藏著一團精純無比的先天土炁,早有華山仙宗的高人將這方天外奇石祭煉過,使其似法器而非法器。用這石頭當作鎮壓百尺峽秘徑的陣眼,真是渾然天成的點睛之筆。須知這塊石頭根本不能挪移,若以神通大力將它攝出,則左右山壁定會重新閉合,使得百尺峽不復存在,而如今這般,巨石與山縫自成險關,先天五行土炁巧結成九九迷魂大陣,委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俞和想不通,若西岳華山仙宗的高人提前發動禁法,使闖入的群魔不能躡空渡虛,那么單憑這一段千尺幢百尺峽,便能守得住這條上山路徑無可通行。而如今太華洞天里到處都是陰火煞氣縱橫往來,魔宗修士橫行無忌,也不見虛空中有什么陣法發威,這千尺幢百尺峽險關也就形同虛設了。

  “難道是華山仙宗故意將五峰朝元大陣運轉得漏洞百出,想引魔修入甕?那豈不是在太華洞天里另藏有厲害的手段,讓主陣之人自信可以將上萬魔宗高手一舉誅殺?”俞和與寧青凌對過一個眼神。兩人這一路走來,都隱隱覺得其中必定有大大的蹊蹺古怪,俞和用力握了握寧青凌的手腕,小寧師妹點點頭,又多存了幾份小心戒備。

  再看那驚心石的兩邊山壁頂端,各站著幾位氣勢勃發的高手,正彼此怒目相對。右邊的三個人身披褐袍色棉布道褂,手持寒芒吞吐的三尺青鋒,當是華山仙宗的劍修。左邊的五人則以是一襲皮襖獵裝,扎著布裹腿,頭上分別纏著白青玄赤黃五色的頭巾,個個筋肉虬結,肉掌上布滿繭皮,形如凡俗中的拳腳武夫。

  “戴師叔、廖師叔、申師叔,我等前來助你!”范引麒一晃掌中靈劍,作勢就要縱身而起。

  可那其中一位須發花白的華山修士沉聲喝道:“莫要過來添亂!守住驚心石事大,你且帶人在下面布陣,莫要讓魔頭壞了陣眼!”

  開口的這位華山修士在云臺峰一脈里輩分頗高,威嚴也是深重。范引麒等人雖有點仰仗師長之威而躍躍欲試的意思,卻還不敢違逆他的口諭。十幾位華山修士遂持劍站到驚心石下,擺開九宮斗魔大陣,虎視眈眈的盯著那五位魔宗修士。

  俞和與寧青凌亦躲進了一處石凹里面,既然此處陣眼有云臺峰的前輩修士鎮守,那他們自然樂得袖手旁觀。

  那云臺峰三劍把掌中青鋒一引,劍鋒上漾起道道寒光。他們湊成小三才劍陣之勢,齊齊將身一縱,從百尺峽驚心石上躍過,直朝對面的五個魔修發招攻去。

  也不見那五個魔修祭出法寶,他們同時吐氣開聲斷喝,就這么赤手空拳的拉開了架勢,沉腰踏步,分別站住五行方位。俞和一看他們亮出的起手式,就知道這五人全是以武入道的近身肉搏高手。修行內家武道之人講究不借助法器外物,單憑臟腑中一口小五行元炁溝通天地,演化陰陽坎離,將肉身鍛煉至逆轉先天,通身皮膜筋骨堅如金鋼,一招一式都挾有千鈞之力,拳掌腿腳皆可與上品法器相抗。

  華山劍修深諳陣法之道,那三口飛劍排成品字形,直取中央戊己土位的黃頭巾魔修,可南方丙丁火位的赤頭巾魔修揮出一拳,東方甲乙木的青頭巾魔修托起雙掌,陣法既動,當空火借風勢,一片流焰罡風翻卷上來,將三口飛劍團團裹住。

  那西方庚辛金位的白頭巾魔修身形閃動,人已縱身而起。他用足尖在三口飛劍上輕點借力,一式鷂子翻身,亮出一雙銀光燦燦雙掌,十指并攏如刀,對著那姓戴的華山修士當胸插下。

  云臺峰三劍的隨身法劍,正在流焰罡風中糾纏,一時間撤不回來。眼看到白頭巾魔修猝然近身猛擊,三人情急之下左手一翻,各又取出了一口靈劍,三柄寶劍往前一錯,與白頭巾魔修的肉掌絞在一塊。猛聽見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響起,雖有火星四射,可那白頭巾魔修的血肉手掌卻是安然無恙。

  鎮守中央戊己土位的黃頭巾魔修與東方甲乙木位的青頭巾魔修瞅準機會,揚掌朝天一按,兩道沛然氣勁憑空而生,震得三位華山修士撤劍后退。而赤頭巾魔修與白頭巾魔修不依不饒,展開騰挪身法,形如游魚一般的在劍光中穿梭。他們專用近身短打的肉搏招數,撲進云臺峰三劍的懷中空門痛下殺手。

  正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道門中修仙劍的多,但卻鮮有人苦練近身搏殺之術,而這種在方寸之間判生死的凡俗技擊法,卻恰恰能克制擅在百步之外取人首級的飛劍術。就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猶如跗骨之蛆,倚著劍光連連緊逼,打得云臺峰三劍招不成招,陣不成陣,空有一身精妙絕倫的御劍術,卻根本無從施展,只能揮舞長劍左右抵擋。

  交手只數息之后,云臺峰三劍已被逼得背靠“驚心石”而戰,下面的范引麒等人全為自家師長捏了一把汗。

  耳聽得那位姓戴的華山劍修高聲長嘯,見他雙目圓睜,須發皆張,手上劍勢一變,雙劍大開大闔,充滿了悍不畏死的鐵血氣相。三十六道恢弘劍光連環斬出,其中竟無有一招守勢,盡是要與人同歸于盡的潑命搶攻。

  一輪驚雷暴雨般的豪邁快劍,終于將危局扭轉。面對霸道蠻橫的劍勢,那五個魔修不得不抽身自保,這才讓云臺峰三劍喘了口氣,趕忙重整小三才劍陣。

  咬牙連發三十六劍,這姓戴的華山劍修已有些氣息虛浮。另一位姓申的華山修士立馬與他互換陣位,頂替到了小三才劍陣的天字位上。這位姓申的華山修士把雙劍一圈,張口噴出了一十二柄清蒙蒙的尺長小銅劍,這些古樸銅劍上雕滿了魚鱗紋路,一口口首尾相連,在空中游弋飛舞,形如一群活潑潑的青鱗小魚。

  小三才劍陣一變,取了個守勢。云臺峰三劍各自掐訣,引住四口青銅小劍,繞在身邊來回疾旋。這尺長青銅小劍快似流星,眼見一幢青色的劍光交織成球,將三人的身形團團罩住,當真是守得密不透風,潑水難進。

  那主陣的黃頭巾魔修抱臂而立,其余的四位魔修繞著小三才劍陣疾走成圓,他們時不時便會暴起一擊,試圖強行撕開由十二柄青銅小劍撐起的守御圈子。但這些靈如游魚的青銅小劍,不僅劍器本身同出一爐,劍中靈機彼此應和,而且一十二口靈劍被三位華山劍修操持得極為圓熟,這七尺方圓的小三才劍圈固若金湯,三人在其中以逸待勞,找好借機吐納回氣。

  四位魔修強攻數招,盡都無功而返。又僵持一陣子,云臺峰三劍真元重盈,漸漸開始守中有攻,那劍圈中冷不丁便會飛出一道白虹劍光,當真讓人防不勝防。

  一時間五位魔修打不破小三才劍陣,而三位華山修士也逼不走魔修。兩邊都是步步為營,不敢輕易舍身一擊,可就這么僵持下去,真不知要斗到何時方休。

  俞和在下面觀戰,看到后面也有點興致懨懨。他早在羅霄劍門時,便曾細細參研過小三才陣和五方五行陣。這兩種陣法,皆能攻善守,單看布陣的人如何運轉。云臺峰三劍心系著驚心石陣眼,斗起劍來瞻前顧后,多有掛礙,故而大抵是在防守。而五個以武入道的魔修卻是攻強守弱,可這畢竟是在太華洞天之中,道門人多勢眾,他們也得留著后手自保。結果兩邊就成了這互為矛盾之局,加上彼此道行修為也是相差無幾,一時三刻之間還真就難分勝負。

  范引麒時不時拿著長劍比來比去,他似乎很想一劍飛出,去助自家師長一臂之力。頭頂上的八人又斗了半柱香功夫,眼看百尺峽下的十幾個華山修士都有點按耐不住了,可忽聞有人驚呼,范引麒轉頭一望,只見一道細細的五色彩煙和一道火光四溢的紅霞由遠而近。

  相隔百多丈之遙,范引麒辨不出來者何人,他神情一肅,收起心中雜念,屏息按劍,嚴陣以待。

  那五色彩煙和朱火紅霞都是直朝著百尺峽飛來,但雙方當空一照面,已知道是冤家路窄。眼見紅霞一繞,赤炎火風漫卷,作神龍擺尾之勢,猛地朝五色彩煙橫掃過去。那條五色彩煙遲疑了一下,卻并不想與紅霞硬碰硬的拼斗,于是彩煙朝天一挑,堪與咄咄逼人的朱火紅霞交錯而過。

  甫一見面,那身化五色彩煙的修士便弱了三分氣勢,而朱火紅霞得勢不饒人,扯起滾滾雷火,緊咬著五色彩煙不放。

  在百尺峽上的半空中,這兩股遁法如兩條云中長蛇般的彼此追逐撕斗,最后終于擰在了一塊兒。耳聽見隆隆雷音傳來,五色彩煙中的修士與朱火紅霞中的修士對過一招,結果似乎兩邊都沒能討到好處。眼看五色彩煙忽一轉折,朝東面遁走,而朱火紅霞焰光盡斂,也不再向東追擊,轉朝驚心石這邊落下。

  寧青凌伸頭望著東邊,向俞和問道:“方才那是昭兒妹妹么?”

  俞和搖頭,低聲答道:“像也不像,反正看起來也沒受什么折損,不必管他。”

  寧青凌笑道:“師兄你就莫來糊弄我了。那道五色彩煙中若真個是昭兒妹妹,這會兒你恐怕早沒了人影吧!”

  俞和連聲咳嗽,實在不知說什么好。他將握著寧青凌皓腕的手掌,又緊了緊。

  那道紅霞遁光在驚心石上一繞,顯出七條人影。眼見又有人來,五個魔修與云臺峰三劍各自一抽身,也都罷手不戰,紛紛轉頭去看來人的身份。

  這七人都穿著西岳華山仙宗的褐色斜襟道袍,只是領口袖角滾著金邊,顯得甚為奢美華貴。在其衣袍左前襟下,也繡著五座小小的盤云山峰,不過這五座山峰全是用細銀絲織成,由此印記可知,這七人盡都來自太華洞天的主峰朝陽峰,乃是西岳華山仙宗長老院中的人物。不過他們腰間卻并無佩劍,而是綴著一塊紫巍巍的碩大玉牌,人人手上都帶著一雙金蠶絲織成的法器手套。

  雖是華山本宗的修士前來,而且還是身屬長老院的大人物,但看范引麒等人卻并未收起長劍上前行禮,甚至臉上連一絲恭敬的神情都沒有。九宮斗魔大陣中的十幾位華山弟子對這七人視如不見,森嚴劍意氣機依舊籠罩著百尺峽驚心石陣眼左近,似乎壓根底沒把這朝陽峰七人當作自家援兵看待。

  俞和見狀,很有些詫異。再看那云臺峰三劍冷冷的朝七人一瞥,潦草抱了抱拳,語氣生硬的說道:“原來是主峰長老院的高人,見過了!”

  那朝陽峰七人既不出聲,也不還禮,只倨傲的點了點下巴,算是答過。

  從這邊的情形來看,華山仙宗云臺、朝陽兩峰的修士彼此不甚待見。但那五位魔修卻是面露驚異,目瞪口呆的望著來自朝陽峰的七個人。其中主持五方五行陣的黃頭巾魔修嘴巴開開合合,似乎欲言又止,忽聽朝陽峰七人中有人重重一哼,這黃頭巾魔修身子一顫,趕忙收回目了光。不過明眼人可以窺見他的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正在與誰神念傳音。

  范引麒把魔宗修士怪異舉動看在眼里,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想開口說點什么,卻又覺得不妥,結果生生自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恨恨的跺了跺腳,臉上皮肉一陣子抽動。

  “爾等魔孽,還不速速退下!”其中一個華山朝陽峰的修士踏上數步,手指著對面的五位魔修厲聲喝斥。

  說也奇怪,方才能與云臺峰三劍斗個旗鼓相當的五位魔宗高手,在這朝陽峰來的七人面前,竟全沒了一點兒威風煞氣,渾似耗子遇上了野貓,小媳婦兒撞見了惡漢子一般。五個傲骨錚錚的習武男兒,被這朝陽峰的修士戳指斥罵,竟不但不怒,反倒全都雙肩顫動,腳底下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

  看對面的五人滿臉遲疑,欲退不退,那個朝陽峰修士蹬蹬蹬大步上前,他橫眉立目,兇神惡煞的吼道:“還不快滾,作死么?”

  這一聲吼,暗含了精純的真元罡炁,聲浪如雷,在山谷之間滾來滾去。那五個魔宗修士臉色發白,緊咬牙關,互相對視了一眼,居然真的頭也不回的御風而去。

  云臺峰三劍倒背雙手,立在一邊冷眼看著這出好戲,那一十二口青銅小劍依舊在他們身邊疾速盤繞。而下面的范引麒等人,也沒撤去陣法,他們還是手挽三尺青鋒,穩穩的斜指向天。

  “看來這西岳華山仙宗里面,大有蹊蹺。”俞和眼珠一轉,細細再看那朝陽峰來的七人。忽然間,他眉頭一皺,雙目生寒,猛將寧青凌扯到身后,右手已然按住了木劍的劍柄。

  “師兄?”小寧師妹驟覺俞和動了殺念,趕忙輕聲詢問。

  可俞和并不回答,他一雙眼睛綻出奇光,在七位朝陽峰修士身上掃來掃去。

  話說俞和為什么突發殺機?原來就在方才他端詳這七人時,俞和猛然間察覺到,這從朝陽峰來的七人中,有好幾位假裝不動聲色,其實眼角余光一直在盯著寧青凌。等俞和再游出靈臺念識,便查到寧青凌身邊繞著好幾道十分隱晦的惡意神念,一道道猶如毒蛇般,藏在暗處欲擇人而噬。

  驚覺異狀,俞和立刻在袖中暗暗捏住了那片衛行戈留下的望氣玉符。他運起目力再一看,就見這朝陽峰七人的印堂處,皆有片淡淡的血光隱現,腦后一條黑線伸出,遙遙直入西北天際。

  見此情形,俞和的心立刻劇烈的跳動了數下,這七人竟是赤胡傀儡修士!

  傳聞召南子劫走東皇鐘,身邊還聚集了一小群來歷古怪的護法修士。這些人中有好幾位曾是西北小派的掌門真人,還有一些是頗有名氣的旁門散修,但他們早在胡漢大戰之前,都被認定已經身死道消,可不知怎的,又活生生冒了出來,而且唯召南子馬首是瞻。俞和之所以來觀禮五岳仙宗立道大典,為的就是看看這些“死而復生”的修士,是不是潛入九州中土的赤胡傀儡,沒想到他還未登上朝陽峰,這傀儡修士便已經當面現身。

  最令俞和心中不安的,是這些傀儡修士多半也有秘法,能判定寧青凌的身份。須知幾十年過去,小寧師妹無論是樣貌還是道行氣機,都與昔年在京都定陽時大為不同,若不靠秘法相認,這七人怎會甫一現身,就立刻盯住了自己身邊的小師妹?

  如此因果劫數應驗,這七人不可不殺!

  俞和打定主意,暗暗提起十成真元,那一對兩儀離合元磁劍丸,已悄然壓在了舌下。

  七個化身華山長老的傀儡修士發覺俞和氣機變化,自然也知道自己已被人看穿了身份。這些傀儡修士雖然遭胡夷秘法所縛,但他們心智未失,審時度勢之下,盤算著俞和身在太華洞天中,旁邊又環繞著十幾個華山修士,定不敢公然發難。

  于是那個喝退了魔修的傀儡修士朝云臺峰三劍抱拳一揖,和顏悅色的說道:“如今我太華仙境被魔孽侵擾,而五岳立道大典就在眼前,豈能讓華山同門于此大喜之日橫遭毒手?我師兄弟七人奉金霞老祖與召南子上尊的親口法諭,前來襄助諸位師弟除魔衛道。下面兩位道友面生得緊,可是前來觀禮的?此去朝陽峰一路不平,我等愿隨扈左右,力保前來觀禮的九州賓朋平安無事。”

  俞和一聽此話,就知道這七個傀儡修士是想拿范引麒等華山弟子作保命符。

  而范引麒等人聞言,都覺得十分詫異。這朝陽峰長老院的人,其實就是召南子麾下的鷹犬,他們向來在山門中狐假虎威,常把玉女、蓮花、落雁、云臺四峰的弟子當作奴仆使喚,整日里擺著一副令人生厭的師長前輩嘴臉。這些人雖然來歷古怪,但大凡都沒什么顯赫的來由,要么是旁門左道的散修,要么是亦正亦邪的西北小派出身,不過其中也算是有幾個厲害人物,所以即使華山弟子看不慣他們,卻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觸了金霞上人和召南子的霉頭,給自己惹來無妄之災。

  可如今這位朝陽峰來人前倨后恭,居然主動提出要幫忙護送俞和與寧青凌,云臺峰眾人一時間真猜不出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范引麒思前想后,覺得自己根本無從開口推辭,便打算順水推舟的應承下來,畢竟在這群魔亂舞的太華洞天中,能有七個高手隨行,總歸是好的。

  可就在范引麒抬頭抱拳,打算開口表達一下謝意時,忽然聽見從虛無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劍鳴,緊接著,一道驚天動地的璀璨劍光破碎虛空,猶如是橫亙在夜穹中的萬丈明河傾瀉了下來。這浩然劍光在百尺峽上一閃而過,再看那七個朝陽峰來的“長老”,已然身首分離。

  七顆血淋淋的頭顱在半空中翻滾,其面孔上兀自顯出驚駭欲絕的神情。山風卷起漫天血雨,剎那間把這百尺峽驚心石,澆成一片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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