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性的力量真的很強。
就算是現在這個狀態,就算是今文學派已經從精神上肉體上都被劉備給打倒的狀態,想要消滅他的精神,卻依然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想要從思想上重新改造漢帝國,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所以稍微關注一下民間思想動向,倒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于是這個來信篩選環節,劉備也就順勢交給了輿論戰負責人阮瑀,讓他身兼多職,一魚兩吃。
了解民間輿論的時候,也能順帶著警戒一些不好的思想的傳播,讓阮瑀可以盡快發現,并且盡早制定對應的策略。
輿論戰,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打,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要注重輿論的影響,擺爛可不行。
阮瑀對此還是很高興的,興致勃勃的投入了這份工作,一段時間以后,拿著他挑選出來的被他認為最有價值和代表性的信件來見了劉備,將這些分好種類的信件交給了劉備。
“少的這一部分的都是些無病呻吟之類的東西,沒什么意義,但是您需要,就為您挑選出一些看上去還比較順眼的,多少算是有點東西。”
“多的這一部分都是您需要的那些提出建議彰顯自身才能的信件,其中有一些,還挺有意思的,我看了,覺得其中還真有些有才能的人。”
阮瑀笑道:“您這個方法好不僅能讓一些人發泄自己的情緒,改善對您的意見,還能以此了解民間思想的一些動向,一石二鳥之計,還是您最擅長。”
劉備笑了笑。
“有效果就好,有效果,就說明民間士子對咱們還是有信心和想法的,要是連正兒八經的信件都沒有,全是無病呻吟的那可就不好了,那就說明民間要出大事情了。”
“您說的是。”
“所以,你看過了之后,感覺這一段時間內民間的動向是如何的?”
“總體來說,并沒有什么很奇怪的動向,只不過在吾等摧毀了今文學派之后,民間有那么一部分士子似乎對古文經典也沒有很大的信心,轉而去研究大漢立國之初的黃老之術了。”
阮瑀緩緩道:“這樣的人目前看來并不算少,五六份信件中就有那么一份提及道家學說和黃老之術,在他們看來,古文經典和今文經典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今文經典失敗了,古文經典說不定也要失敗,他們對儒家學說都產生了一些懷疑,認為中興以來的這段困難,都是儒家學說造成的,應該轉回到正確的道路上,試圖重返文景之治時代。”
“想用黃老之術回歸文景之治啊,這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啊。”
劉備緩緩點頭,隨手拿起了一份信件,展開來看了一會兒。
“真巧,這就是一份主張黃老之術的,寫的還挺有意思。”
“嗯?”
“這不僅是在批判儒家學說的一些錯謬之處和帶來的災難,還主張運用黃老之術進行針對性的改善,還提出了相關的辦法,力求在三年之內完成變法,讓大漢回歸到文景之治的時代,徹底拋棄儒家學說,罷黜所有的閥閱高門。”
“哦!”
阮瑀笑道:“記起來了,這份信件是一個叫陳慕的太學生所寫的,膽子很大,說的話也很尖銳,尤其在您本人也是閥閱高門之主的情況下,這份信件可謂是石破天驚了。”
“嗯,有點意思啊。”
劉備笑道:“不單單對今文經典不滿,覺得古文經典也是一丘之貉,讓大漢真正走出衰頹局勢的方法,就是回歸清靜無為之治。
他認為近二十年來民間戰亂四起,其主要原因,是因為朝廷官吏逞兇,肆意妄為,朝廷官員對民間予取予求,索取太多,以至于明面上使用的是儒家之術,骨子里卻在行暴秦法家之術。
朝廷本身也是如此,明面上說要仁義,實際上卻是橫征暴斂,不仁德,只有嚴苛,若是不真正改變,就算是古文學派,也會走上老路,所以應當全面拋棄儒學。”
“還真別說,雖然有些地方略顯稚嫩,但是說的有那么幾分道理。”
阮瑀笑道:“這些年見到的那些混亂,還真有很多都是被貪官污吏所逼迫的,朝廷賦稅也是越發嚴重,真有那么幾分暴秦的意思,和開國之初輕徭薄賦,真是大有不同。”
劉備點了點頭。
“所以,他對此表示強烈不滿,認為我如果想要改變現狀,那么消滅今文學派之后,該做的不是扶持古文學派,而是回歸文景之治,厲行變法,采取黃老之術來治國。
他要我改變現在這種大有為的狀態,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盡量不打擾民間,讓民間自行恢復,還要我削減官吏數量,減少官員名額,還要約束官員的權力和行為。
最好還能將州郡縣三級體制改為州和縣的兩級制度,去除郡級,由此就能節約…喲,這小子還給我算了筆賬,我看看,找他這樣說,去除一級建制,最少能削減一萬名官員和四五倍之數的吏員。”
劉備抬頭看了看阮瑀,笑了。
“這嘴里喊著清靜無為,上手可全都是比我還厲害的大有為啊,削減一萬名官員和四萬名吏員,大漢一共才十六萬官吏,他這一上來就是要把整個大漢的官場都給砍掉三分之一,這哪是清靜無為啊,這是要命呢。”
“我也是為其所震驚,才把這份信件帶來給您看的。”
阮瑀笑道:“和這篇文章比起來,其他的都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都是在打打鬧鬧,說些無聊的東西,只有這一份,是真的在說事情。
雖然顯得有些狂妄了,但是也能代表相當一部分人對當下朝廷所奉行的政策的不滿,以及對朝廷官吏胡作非為的不滿。”
“是啊,確實是很不滿,當初我自己何嘗不是對貪官污吏恨得要死呢?”
劉備放下了這份信件,笑道:“不過這所言所語過于暴烈了,開口就是一萬名官吏,他能有這種想法,說明他對道家典籍的了解不深。
他應該只是對現實不滿,然后稍稍看過一些道家典籍,并沒有系統的學習過,了解過,就把儒家法家和道家之術糅合在一起,搞出一個三不像。”
阮瑀對道家典籍了解不多,好奇道:“您不是專精《左氏春秋》和《古文尚書》嗎?您也對道家典籍有所涉獵?”
“來雒陽以后抽出不少時間,看了不少書,其中就有道家典籍,甚至還有當年文景時代的一些文書記錄,我也都看了。”
劉備緩緩道:“道家之術,說是清靜無為,但實際上,真正的精髓在于因循。”
“因循?”
劉備點了點頭。
“嗯,道家之術,太史公的父親司馬談了解的比較多,他曾說過,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清靜無為是道家之術的追求和理想,而想要達到這個理想,因循之用才是最重要的。
司馬談公認為,道家之術沒有一定之規,最重自然之理,隨機應變,因勢利導,看似無為,實則大有為,而這種有為,卻能做到如春夜細雨一般,潤物細無聲這是道家所追求的最高理想,我不及之。”
“如此說來,這陳慕所言,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阮瑀問道:“要不要把他找來和他深入談一談?此人在太學內稍微有些名聲,成績相當不錯,也經常在太學內發表一些公開的演說,受他影響的太學生數量不在少數。”
“不必了,他還是過于稚嫩了,而且他所說的,咱們就正在做,還做得更好。”
阮瑀一腦袋的問號看著劉備。
“您的意思是?”
“我說的不夠明確嗎?”
劉備笑著看著阮瑀:“元瑜,道家之術在虛無,更在因循,他看到了虛無,卻沒有看到因循,當然這也不怪他,沒有足夠的閱歷,是看不到因循的精髓的。”
“因循的精髓?”
阮瑀疑惑道:“屬下才疏學淺,還請君侯指點。”
劉備點了點頭,緩緩道:“不懂因循,就辦不到清靜無為,在不懂因循的前提下,盲目的清靜無為,還不如我這樣,用軍力強制改革,至少我是真的能做到,而他呢,根本做不到。
去除一級建制,裁減五萬名官吏,這當然是好事,能給朝廷省下很多錢,也能讓其中的貪官污吏無法繼續肆意妄為,對老百姓也有好處,但是他難道認為被裁減的這五萬名官吏會束手就擒嗎?
我是怎么對付他們的?用兵啊,直接讓他們無法對抗我,這樣,才能成功而他呢?空口白牙一句話,全國十六萬多的官吏,裁減五萬,怎么裁?裁誰不裁誰?
而且這五萬個裁減的名額,在真正落實之前,會引起十多萬人的擔憂,他們都會擔心自己被裁減,失去權力,失去地位和利益,不僅做不到清靜無為,還會鬧出大亂子。
這些官員吏員為了自己不被裁減,就算恐懼,也會堅決站在咱們的對手的對立面上,你信不信,我這樣一搞,鄭泰和賈喜那幫人的勢力會瞬間膨脹一萬倍,直接變成我的生死大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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