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六十七 從來就沒有家傳只有國學
之前，劉備曾打算把內宮的全部權力都收歸少府來處理，和外界正常的大家族一樣，搞一個大管家的制度。
不過后來他想了想，皇家到底和一般家族不一樣，生搬硬套是會出問題的，不給宦官一點權力，少府也難免要出現一些不好的現象。
少府就算是皇帝的私人管家，但是到底還是外人，涉及到近身伺候的宦官這一層面的事情，還是讓宦官維持一個相對獨立的位置比較好。
否則連皇帝身邊人都被大管家掌握了，大管家的權限不是太大了嗎？
于是劉備還是收回了少府的這個權限，把這個權限交給了張讓，讓張讓組建了一個內務府，由張讓自己出任內務府總管，總領全部的宦官事務，從宦官的挑選到具體的服務，都是內務府管理。
皇家成員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由內務府來安排管理，一切皇家內部生活事務，都由內務府來負責，包括劉備本人的衣食起居，內務府也要深度介入，為劉備解決一切的內務煩惱。
如此一來，少府對內務府的主要責任就是提供經費，而不參與具體的服務操作事項。
而內務府主持一切近身服務事項，卻不掌握財權，活動經費需要少府提供，也要接受少府在經費方面的審核。
在這中間，再加入皇后這個可以干預內務處理的特殊存在，使得三方面在宮廷內務上達成一個較為微妙的平衡狀態，互相影響，互相制衡。
如此，可在相當程度上維持內宮的安穩。
對于這個任命張讓是激動的。
交出東園之后，他本以為自己將徹底變回那個曾經為了上位而無所不用其極的超級服務者，成為一個跑前跑后端茶遞水的高級小廝，去做他曾經賴以生存的事情。
畢竟成為皇帝以后，劉備明顯變得和他印象中那個劉備不同了，兩人的身份也完全不對等了，從曾經的盟友，變成了主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劉備還是對他有舊情的，居然又成立了一個內務府，讓他提領內務府，總管宮中宦官、宮女事務，這感覺上比當年他成為中常侍之后的地位還要高。
因為當初中常侍有十二個，而現在，內務府總管只有一個。
他是那個唯一的大太監，還是劉備的身邊人。
什么叫信任啊？
什么叫老張啊？
張讓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自豪的情緒。
他甚至感覺自己可以驕傲地宣稱，自己就是劉備心里那個唯一的宦官。
于是，他決定要打理好內務府，讓劉備看看，自己能成為劉宏口中的阿父，那是有原因的。
根據劉備對內務府的要求，張讓把內務府分成了幾個部門。
一線服務部門，器具維修制造部門，家庭小食堂，還有對外采購部門。
一線服務部門是專門為了劉備本人和他的家人服務的人，因為是貼身服務的人群，整天在皇家面前晃悠，所以無論男女，容貌必須過得去。
小太監必須要長得端正，小宮女也必須要長得標致，然后在一線服務部門接受至少三個月的服侍特訓，還要經過考核與宮中老人的過目，才能最終上任，去服務皇家。
而能夠在劉備近前服務的，則是需要經過張讓的親自考核與過目，一丁點差池都不能有，但凡讓劉備皺皺眉頭，那都是張讓的極大失敗。
而且為了確保安全，能夠到一線服務部門里來的小太監和小宮女那必須要搞清楚祖上三代人的身份背景，但凡和劉備的仇家有一丁點關聯，都直接pass，還要接受調查。
那劉備的仇家有多少，一直以來都和劉備深度合作的張讓是再了解不過了，所以這個事情交給他來做，還真的是挺合適。
器具維修制造部門那是專門給皇家制作或者維修器物的，要的都是手藝，太監必須要掌握木匠活，宮女必須要掌握紡織、刺繡的手藝，否則絕對進不來。
家庭小食堂也很重要。
因為內宮不方便外人進入，所以張讓決定培養內務府自己的廚子，他將派遣一批有做飯經驗的小太監小宮女去給皇城內中央大廚房的大師傅打下手當學徒，學一陣子，學成過來再給內宮的貴人們做飯吃。
采購部門每個月按照規定從少府支取運轉費用，把各宮殿的零用錢先送過去，然后再根據規章制度采買每個季節所需要的一切物資。
總而言之，張讓就是把內務府當作一個微縮型服務小朝廷去打造，還為此寫了內務府建設計劃書，找了個空檔，把這個計劃書遞給了劉備過目。
當時劉備剛吃過午飯，正在小憩，張讓就把這份計劃書遞給了劉備看，劉備接過看了看，樂了。
“行啊老張，看來當年我說過你之后你還真不是沒有改進啊，計劃寫的很有條理啊，就是這些事情都做完，花錢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張讓一張臉立刻笑的和菊花盛開似的。
“陛下，為您和您身邊的人辦事，花一點錢，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少府不會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老奴知道您素來節儉，這里頭的一切都是節儉之后的。”
“這都是節儉之后的？”
劉備有些驚訝：“那要是沒節儉呢？”
“當年給先帝籌備一座西園所耗費的錢財，足夠您現在的這個內務府建成十個了。”
張讓苦笑道：“真要是不節儉的，整個少府里的錢全都搭進去也能用掉，甚至還不夠，因為您素來節儉，所以老奴才精打細算，真要說起來，哪怕是先帝從江南引入了一些斗雞走狗什么的，都比一個內務府的小廚房要耗費更多。”
“先帝花錢那么厲害吶？”
劉備略有些吃驚。
他知道劉宏喜歡錢，撈錢厲害，也知道劉宏花錢厲害，但是具體耗費多少，他心里還真沒有什么數目。
而張讓作為劉宏撈錢、花錢的重要參與者，對此當然是心知肚明，于是他掰著手指頭給劉備計算劉宏是怎么花錢的。
劉宏剛做皇帝那會兒還好，花錢還不算很多，真正花錢如流水要到搞西園的時候，西園那可真是用錢堆出來的超級建筑，就是那些獅子老虎啥的，運到雒陽的費用都夠這個規模的內務府運行大半年。
“其實那些大東西本身不值什么錢，但是大老遠的運過來，路上人吃馬嚼，稍微耽擱一下，就是幾百人幾個月的費用，再有些人中飽私囊什么的，花錢如流水真不是說說。”
張讓一副過來人的表情道：“但是陛下一向簡樸，最厭惡部下亂花錢，所以老奴也就在這個方面多加注意，堵住了一些口子，叫某些人根本沒辦法從里頭貪腐。”
劉備點了點頭。
“果然啊，專業的事情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才，老張，治國理政你不如我，操持內務我不如伱，我什么都不要求，珍奇異獸花鳥魚蟲什么的，我都不要，吃飽穿暖，就夠了，其他的，多省點錢，我能給士兵多吃幾頓肉。”
“陛下放心，老奴一定竭盡所能！”
張讓頓首。
把張讓留下來處置內務這個決定劉備也是做了一番考量的，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沒有錯。
沒有人比一個貪腐好手更懂得如何貪污，自然，把他反過來用，逆練貪腐經，也能讓貪腐的人一時之間無路可走。
至于日子長了會不會有新的路走出來，那是一定的但是至少舊的路被堵死了，開辟新路線需要時間，這一點時間足夠劉備做很多事情。
當前比較重要的事情有不少，有具體的，也有文化思想方面的，《嘉德通義》的編撰和盡快發行就是其中之一。
這部以古文學派執政為前提而編撰的“大漢憲法”在政權更迭之前就在緊張有序地辦理之中，差不多完成了三分之一左右。
然后劉備做皇帝了，之前負責編撰的人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三分之二都因為和鄭泰等人有牽扯，而被劉備摟草打兔子，干掉了。
現在《嘉德通義》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走下去，于是大家都看著新任禮部尚書阮瑀，讓阮瑀拿個主意。
這大漢憲法到底要怎么編撰下去，到底要怎么構建新生的大漢第三帝國的輿論思想體系？
您這位禮部尚書是不是要拿個主意出來？
阮瑀得知以后，也很糾結。
一般的事情阮瑀可以自行拿主意，但是這個事情牽扯太大，不是自己一個禮部尚書能夠獨自決斷的，阮瑀不好決定，還是想著問問劉備的意見。
畢竟您老人家已經把掌握《周官禮》傳承的家族給滅了，活著的人都被您給丟到了邊疆地區，現在沒有他們的認證背書，這《嘉德通義》到底要怎么借人家的經義內容來編撰呢？
十一月底的某一日，阮瑀拿著已經編撰了三分之一的嘉德通義草稿前來拜見劉備，向他請求“戰術指導”。
了解到這個事情之后，劉備給了一點自己的意見。
“沒有傳承家族不意味著沒有經典文章，文章本身就在那兒，該怎么弄，你們難道不能自行決定嗎？傳承家族沒了就沒了，經典文章再也不需要他們的解釋，朝廷自己解釋不行嗎？”
阮瑀一臉苦笑。
“一般的文章經典無所謂，但是這種家傳性質的文章經典，其經義內容在大家看來還是需要家傳經典的人來確認才比較合適…”
“家傳經典的人已經死了。”
劉備冷笑道：“活的人需要在意一群死人的想法嗎？經典文章本來就是朝廷的東西，是天子決定的，只是歷代先帝年幼，不能掌握經典，才被他們竊走了經典。
不僅堂而皇之的據為己有，居然還好意思說這是他們的家傳？你們不方便弄，那就拿來給我看，我親自決定，家傳？什么家傳？從來就沒有家傳！只有國學！”
劉備一拍桌案，把周圍的人嚇得不輕。
阮瑀尋摸了一下劉備的意思，忽然有了一些大膽的想法。
“陛下，經典文章之所以為家學，主要還是某些人所做出的經義內容的解釋比較合適，但是這些經義內容的解釋其實各家都有不同的看法，只是其中一種得到了朝廷認可。
其實究其根源，正如陛下所說，還是朝廷認可的關系如果朝廷不再認可，那么這樣的解釋自然也不會得到天下人的認可，所以，陛下何不將經典解釋之權，收回朝廷？收歸天子？”
“收歸天子？”
劉備一愣，但很快反應了過來。
阮瑀說的對啊。
經典解釋之權，其實還是源自于漢章帝時期的白虎觀會議。
儒家經典的斷句、注解的權力一開始，還真就掌握在漢章帝本人的手里，整個《白虎通義》都是老儒們商量，然后交給漢章帝親自決斷。
儒家經典怎么解釋，大漢憲法怎么解釋，是漢章帝一手操控的，他繼承了劉秀交給后代帝王的大大擴張的皇權，成就了圣天子偉業，只是可惜后代君主沒有很長的壽命，于是這個權力漸漸分裂、遺失了。
從官方的、天子的，變成了私人的、家族的。
一百多年的演變下來，今時今日的人們已經差不多忘記了當年儒家經典解釋權還是掌握在天子、官方手里的，各大家族說是傳承，但只能俯首聽命，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
漢章帝往后的歷代天子很少有活到成年的，根本不能把持這至關重要的經典解釋權，那么解釋權自然落到了“德高望重”的家族傳人手上。
一百多年的慣例傳承下來，大家甚至都已經認定這些學說就是私人的，而不是官方的。
所以之前的劉備才有那么大的優勢。
但是就當前來看，掌握這個巨大優勢的劉備已經成為皇帝了，他的皇權已經遠遠超過了成年的漢桓帝和漢靈帝，甚至比光武帝劉秀還要穩當。
如此強大的權力加持之下，再加上他本身極為深厚的儒學功底，為什么不能加把勁，把儒家學說的經典解釋權再次收歸天子所有、朝廷所有呢？
這本身就是他應該有的權力啊。
這本就是漢章帝留給后代帝王的重要權力啊。
于是劉備一拍腦瓜子。
“元瑜啊，你可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你說得很對啊，從來都是朝廷才能決定的事情，一時之間被這些竊國之賊給竊走了權力，怎么還能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呢？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啊。”
阮瑀露出了立下大功的得意笑容。
“當然，您本身便是閥閱家族之主，現在全天下只有三個閥閱家族，該怎么處理，不還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嗎？”
“那倒也是，不過真要這樣做，倒是要和我的老師商量一下了。”
劉備笑道：“其他暫且不說，老師那里還是要關注一下的，那此事就先定下來，你們暫緩編撰，等我通知。”
“唯。”
阮瑀頓首離去。
阮瑀離開之后，劉備盤算片刻，便決定先把馬日磾喊來。
柿子要挑軟的捏，先從好拿捏的馬日磾下手，然后再去和盧植打商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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