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西王府一脈涉及謀反,帝師太傅親自上門,將一家老小請去京師喝茶。
請人喝茶這種事,少不了推推搡搡,故而那天的西王府磕磕碰碰,流了不少血。
說來挺委屈,但也不委屈,西王妃是青乾公主,前朝皇室血脈。只此一項,倒霉的西王便百口莫辯,喜提京師豪宅和東王一家做了鄰居。
可能是因為隔壁豬圈,環境不好,也可能前后落差太大,總之,終日酒色相伴,人已經玉玉了。
西王一家搬走,西王府被查封,兩月無人打理,再加上此前血流成河的施肥,花園雜草叢生,已有半人之高,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
陸北隨沐紀靈穿梭花園,幾步之后,眼熟察覺到這個園子他來過。
好比假山后的那棵樹,他曾親手挖出了傳國玉璽,鐵證如山,西王一脈惱羞成怒,幾百號人圍攻他一個,最后以斬樂賢被俘落幕。
這也是斬長老不受新宗主待見的原因,明明女兒都爬上了宗主的床,還是成天被宗主甩臉子找麻煩,一點老岳父應有的尊重都沒有。
宗主認為這老小子底子不干凈,屁股上面屎太多,嚴重拉低了天劍宗的道德水平線。
言歸正傳,三人來到亭前,沐紀靈恭敬稱呼一聲師尊,便乖乖退至一旁站好。
陸北擋住滿心好奇的趙施然,定睛朝亭中望去,白簾如霧垂落,清風拂動,一娟秀身影忽隱忽現,十指撥動琴弦,瑟瑟之聲似潺潺流水。
忽而,幽泉冷澀,銀瓶炸裂,傳意之聲顯化金戈殺伐,一幅畫卷緩緩鋪開。
前一秒,千軍萬馬狼煙如柱,大日焚干天地,人間處處白骨;后一秒,魑魅魍魎黑云壓頂,血海魔影憧憧,八方暗無天日。
陸北靜靜看著眼前展開的幻境,不懂太傅如此賣力彈琴,究竟圖個啥。
有話直說,他一介粗人,整不明白這些細的。
趙施然立于陸北身后,耐不住心頭激動,偷偷顛起腳尖,想要一窺偶像真容。
邊上,沐紀靈聽聞琴聲,臉色幾經變幻,心頭魔念難以壓制,隱有幾分走火入魔的跡象。
突然間,琴音再變,無窮殺機一瞬爆發,垂于亭邊的薄紗遭無形利刃切割,散作白布滿院飄零。
陸北雙目爆開金光,以神目神通洞穿幻境,朝撫琴的帝師太傅望去。
視線中,古琴瓊花紋路寓意不凡,十有八九是一件寶物。
不重要,pass。
撫琴女子一襲白衣,膚若凝脂,氣清如蓮。玉指撥動韻律,長發半束身后,青絲蘸白雪,淡雅如詩畫。
眸如墨玉,眉似驚鴻斜飛,一顆淚痣點在左眼下,海棠帶醉,為這張過于冷清的精致面孔增加了一分媚意。或者說是人氣,使其沒那么高高在上不可捉摸,是個人,并非真的只在畫中。
再向下…
沒了。
白紗遮擋瓊鼻,想要一窺真容,只能靠腦補。
不是吧,君子也防?
陸北心頭嘀咕,雖然他沒當面見過帝師太傅本人,但以前在官方論壇上,沒少給太傅的圖像帖點贊,順著神秘鏈接,泳裝、旗袍、女仆,甚至一貧如洗的圖片都看過。
遇到能愛不釋手的圖片,還會搬運至本地文件夾。
雖說這些圖片都是二次創作,十有八九粗制濫造,少有精品現世,除了頭像,其他都和太傅本人無關,但…
逼真啊!
陸北腦中飄過十來張印象深刻的寫真,發現有兩張太傅和狐二聯袂出演,色氣指數很高,急忙道了一聲罪過,果斷刪除了干娘存在的痕跡。
孝心不可變質,否則與禽獸何異。
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搞得好像寧州陸某沒見過絕世美人似的,就你這張臉,比我大哥…
咦,不會吧,竟被那十條尾巴的九尾狐貍壓下去了?
陸北愕然發現,他在官方論壇上瀏覽帖子,對傾國雙絕驚為天人,先入為主,堅信兩女艷壓天下。現在看到真人,細細一想,才察覺太傅和狐二美則美矣,但相比他大哥狐三也沒強到哪里去。
先不說狐二,太傅只靠半張臉,很難在美貌上壓倒狐三。
可恨,為什么不是大姐呢!
陸北心頭開啟碎碎念,神游天外,埋怨狐三的不是。完全沒注意到,琴音停下的時候,沐紀靈如釋重負松了口氣,太傅則黛眉微蹙,對自己的琴音未能引出魔念十分疑惑。
陸北沒有,或許能用不朽劍意解釋,趙施然為什么也沒有?
以太傅的眼力,輕易便看穿了兩人皆有修習太陰殺勢道,陸北功法圓滿,身具太陰,趙施然稍次,初具少陰。
于情于理,兩人修習立意有缺的太陰殺勢道,都應有入魔風險才對。
難不成,真是因為不朽劍意?
太傅微瞇雙目,眼眸黑光涌動,定睛朝陸北看去。
朦朧間,她望見陰陽兩色世界,浩蕩無邊無際,滿月大劍懸空,一弓三箭環繞,寶塔鎮壓一方,另有葫蘆吞吐毫光,兇險異常。
再遠些,一株巨物承天接地,白色蓮莖圣潔,正欲一窺全貌,無形震蕩散開,迫使她收回視線再難看清。
這小子果然有古怪!
太傅閉目沉吟,不知想些什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饞了,如此優秀的后輩被狐二撿走當干兒子,委實有些屈才。
臭狐貍不配,換她還差不多。
琴聲停下,場中無人開口,三女一男,陰盛陽衰,氣氛冷至冰點。
半晌后,陸北抱怨完狐二,怪干娘沒有生兒育女,又慶幸她沒有生兒育女,雙手抱拳行禮道:“天劍宗宗主陸北,見過帝師太傅,久聞太傅大人霸氣無雙,殺人如麻,眼睛不干,今日一見,果真才情驚艷,是人間神女。”
話有點沖,走了狐二那邊的關系,但又沒有全走,以天劍宗宗主的身份和太傅平輩論交。
也幸虧有天劍宗宗主的馬甲,否則即便不走狐二那邊的關系,太傅也是朱齊瀾、狐三等人的師長,授業之恩不可廢,于情于理,他終究低太傅一頭。
修仙中人,各論各的,太傅早就不是百十歲的年輕小姑娘了,不會計較這些,聞言淡淡點頭:“陸紫衛,太陰殺勢道為我親手所創,是本門不傳秘法,你修我功法,得我傳承,應以師禮相待。”
聲線有點冷,但很好聽,只比狐三女裝時差了點。
陸北受大哥熏陶,人間絕色在前也能面不改色,笑著回應道:“年輕時不懂事,一個不留神便將太陰殺勢道修煉圓滿,如今日日夜夜受魔念困擾,說起來,太傅大人還得給本宗主一個說法呢!”
“魔念何在?”太傅冷哼一聲。
“困于心頭。”
陸北一步不退,天劍宗宗主的名號已經報出,堅決不肯矮對方一頭。
兩人視線對碰,隱有幾分火藥味。
這次是狐二的鍋,地面系九尾狐朋友少,敵人多,抱她的大長腿,難免要承擔一些債務。
沐紀靈張張嘴,欲言又止,選擇了無話可說。趙施然一臉欽佩看著自家掌門的背影,換成她站在陸北的位置,別說大聲講話,已經顫顫巍巍拜倒在太傅裙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
耳邊聽到冷清詢問,趙施然朝太傅看去,見對方在和自己說話,激動得眼冒星星,張口…
陸北插入打斷,搶先道:“這位是趙長老,我羽化門中人,性子冷僻不愛說話,太傅大人有什么交代,直接和我說就好了。”
羽化門,這又是哪路修仙山門?
太傅暗下心頭疑惑,無視橫插一腳的陸北,對趙施然道:“你為純陰體質,修行多有不易,得太陰殺勢道,窺仙道之門,與我緣分頗深,今日可愿拜我為師?”
自然是愿意的!
趙施然面露欣喜,正欲點頭答應,聽到陸北哼哼唧唧,猛然將點頭變作搖頭:“多謝太傅大人賞識,我…全憑陸掌門做主。”
“趙長老,太傅大人青眼相待,你怎么如此不識好歹,快快改口,否則的話…”
陸北指向花園,警告道:“看到這些雜草沒,快有一人高了,明年的今天就長在你墳頭上。”
趙施然低頭,干巴巴道:“那就聽掌門的,不拜了。”
“什么叫聽掌門的,莫要亂說,我什么時候讓你不拜了。”
陸北大呼冤枉,趙長老什么都好,廚藝甩那個誰幾百個小世界,可就是太老實,一點主動背鍋的小弟素養都沒有。
嗯,得加把力,好好調教調教了。
“你倒是聽話,他說什么,你便是什么。”
太傅話音轉冷:“你修行年月不短,一朝得道才有今日成就,應該清楚純陰之體意味著什么。他待你雖好,又何嘗不是將你視為爐鼎,有我為你做主,跳出囚籠尚且不晚。”
很有道理,但趙施然聽了直搖頭,死不悔改。
冷意飄散花園,凍結絲絲寒氣。
太傅冷目相望陸北,見嘴臉洋洋得意,一瞬殺機難忍,眼眸下意識望向了他的頸動脈。
欲除小白臉原因有二,第一暫且不表,第二嘛…
她和趙施然一樣,也是純陰之體,早些年沒少砍殺打她主意的魔頭,現在看到一顆小魔頭冉冉升起,夢回曾經,代入感極佳。
眼眸深處,黑光涌動,想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