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
江水翻涌,遠比往日迅猛。
今天是陸北和雄楚結賬的日子,人在大河邊,等著車隊到來。
因為債務過大,他有那么幾天擔驚受怕,唯恐雄楚擺爛,拖欠債務不還,送兩輛豪車來抵債。
畢竟是大國,不要臉的事真能干得出來。
幾道身影抵達大江中央,為首的元極王抱拳行禮,上來就是幾句商業吹捧。
隨行的心厲君取出玉匣和書冊,玉匣為空間法寶,書冊為賬目清單,陸北所要之物盡數在列。
“陸宗主,我雄楚雖地大物博,但時日尚短,清單上的貨物還差了十余件,你看這......”
“無妨,不要了。”
陸北大手一揮,猜到元極王后面要說什么,果斷結束了這次交易。
元極王臉色一正,堅持道:“那怎么行,陸宗主于我古家有大恩,白紙黑字的事情豈能......”
“能,都是朋友,差不多就行,本宗主沒那么固執。”
陸北抄手奪過玉匣和書冊,大致瀏覽了幾眼,轉身就要離去。
“陸宗主稍等!”
元極王苦笑將其攔下,清單上的物品,古家其實準備好了,想以車抵物,才拖著沒給。
車都帶來了,只要陸北點頭便可直接提走,之后上牌光明正大開,還是當黑車偷偷開,古家一概不管。
“元極王有何指教,先說好,本宗主只收死物,但凡會喘氣的,一概不要。”
陸北一口咬死,而后唏噓感嘆,說出自己的難處。
自從老朱家得知古家血脈詛咒解除,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前幾天,又是一個古家公主搬去了天劍宗,他又多了一個容身之地。
“豈有此理,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元極王臉色一變,勸陸北搬去雄楚,徹底斷了老朱家的可乘之雞兩人一番推諉,陸北堅決不依,哪怕古家不要錢,免費送一個渡劫期修士去天劍宗打雜,也被他一手太極推到了旁邊。
心厲君:“......”
從沒想過,自己免費都送不出去。
車沒送出去,元極王極其不甘,聽說老朱家的公主輪番上陣,心情別說有多糟糕了。
武周怕雄楚過上好日子,雄楚又何嘗不是。
他拱拱手,肅聲道:“陸宗主,前兩日有齊燕姬家密使聯系,提及了長生印在你手中。”
“姬函對吧?”
“正是此人。”
雄楚鎮國神器落于武周天劍宗宗主之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少好事之徒等著看熱鬧,岳州和雄楚隔江相望,戰事一起,兩國必定爭個你死我活。
不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知道的,比如當事人,一直沒有出面解釋。
眼下時機成熟,是時候該給齊燕上上眼藥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說的就是姬函此人。”
陸北冷笑不止:“本宗主沒猜錯的話,他肯定對雄楚許下承諾,兩國前線兵戈一起,齊燕定會在后方起兵,前后夾擊迫使武周割地賠款。”
“陸宗主料事如神,本王佩服。”
“哪里哪里。”
“敬佩敬佩!”
平心而論,挑撥雄楚、武周兩國爆發戰爭,齊燕好趁勢起兵,布局之大、涉及之深,不是姬函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必然是姬家整個宗族共同敲定的戰略方針。
但陸北不喜歡戰爭,愿意大事化小,將所有過錯歸在姬函一人身上。
“從姬函手中得到長生印的時候,本宗主曾告訴他,此事天知地知不傳六耳,若有一天雄楚得知,必定是他從中做鬼。屆時本宗主找不到他,就去齊燕京師,和其他姬家人理論是非。”
陸北抬手摸著下巴:“沒記錯的話 ,本宗主當時還說了,勢必綁太后、皇后、妃子、公主一干人等去天劍宗地宮,過個三年五載原物奉還。”
“萬萬不可,你若如此,姬家做夢都能笑醒。”元極王急忙提醒。
“呃......在理。”
陸北眨眨眼,感慨自己變成了大唐高僧,詢問姬函所在,元極王如實告知,雙方商議片刻,很快便敲定了計劃。
確認后,元極王面色復雜道:“陸宗主,齊燕如此欺你,真不打算讓姬家付出更多代價嗎?”
“打仗會死很多人,有些人......本不用死。”
“那陸宗主豈不吃了大虧?”
“此言差矣,念頭通達,分明是大賺。”
齊燕,無庸城。
各國有各國的國情。
武周的國情從最開始的窩里斗,到青乾余孽退出歷史舞臺,天劍宗強勢崛起,皇室和皇極宗報團取暖。
雄楚的國情是人人有皇子,家家能上位,終有一日,家家都姓古。
玄隴的國情,凡修行山門,必去北境對抗妖族,境外修士只要能前線立功,不管黑貓還是白貓皆可在魑云宮領一份薪水。
齊燕的國情是一城一山門,先天府統合境內全部山門勢力,山門各有坐席,各有自己的話語權。
論境內民心所向,玄隴獨一檔,齊燕最次,皇室話語權遠遠不如其他三國。
歷史遺留問題。
三國的江山是皇室一兵一卒打下來的,平推疆域的時候,不服者基本入了土。齊燕姬家屬于取巧,因姓氏得到人族圣地姬皇的支持,領鎮國神器無生門建立了國家。
齊燕建國后,境內勢力錯綜復雜,尾大不掉,各種指揮不動。
仔細看不難發現,齊燕是一個縮小的九州大陸,統治者還都姓姬。
言歸正傳。
毋庸城位于齊燕北境,毗鄰二十三小國,城中沒有登堂入室的大勢力,在先天府無甚話語權,故而也無較大名聲,是個齊燕自己人都會忽視的小城。
城外,七星盤踞龍頭山脈。
三道身影立于隱匿陣法之中。
為首的老者其貌不揚,丟入人群自行隱身,是個深諳‘低調'二字的高明修士。
姬函。
身旁兩位修士,一名姬阜,和陸北有過拳腳上的交流,另一個名為公孫炎,是先天府中站隊姬家的地仙。
“老怪,雄楚元極王答應在此地碰面,你認為談成的可能性有多少?”公孫炎鶴發童顏,只看外貌也是一名老者,但他不干巴,面色紅潤很是富態。
“談成肯定沒問題,關鍵是談幾次,古家比我預想中還能忍,消息傳出去這么久還沒動靜......”
姬函嘆了口氣,他原以為,古家收到長生印的消息,不日便會組成車隊沖進岳州,結果屁大點動靜沒有,要不是他主動聯系,至今還在裝聾作啞。
都是聰明人,想要挑起兩國爭端,殊為不易。
這次談判也一樣,不可能一次談成,雙方出價壓價,起碼要談崩三次才能敲定最終方案。
好在問題不大,陸北接下長生印的那一刻,主動權便在齊燕、雄楚兩國手里,武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這次發動戰爭,姬家宗族上下予以了一致肯定,除了一雪前恥報去年戰敗之仇,還有樹立威望,打壓境內反對聲音的重大意義。
此戰,許勝不許敗!
就目前而言,姬函看不到戰敗的可能,一旦戰事爆發,武周土雞瓦狗,一推就倒。
并非亂說,有確切情報支持這一論點。
年初,武周京師爆發渡劫期混戰。
戰斗三方為朱家皇室、皇極宗、天劍宗,起因為何少有人知,但以姬函的專業眼光,無非是陸北起勢太快,為人桀驁不 馴,皇室和皇極宗聯手將其清理。
結果是陸北活蹦亂跳離開京師,皇室和皇極宗握手言和,朱家三位渡劫期級別的戰斗力,一死一傷一咸魚。
敗者食塵,朱河戰死意味著皇極宗沒落,朱修云重傷,至今未曾修養完畢,意味著皇室和天劍宗的主從次序發生了變化。
咸魚......
有沒有都一樣,不提也罷。
昔年投靠玄陰司的天劍宗,一朝翻身騎在了皇室和皇極宗頭上,割地岳州,不受武周京師管轄。
齊燕、雄楚兵強馬壯,武周重傷在身,又有內亂各自為政,這一戰,怎么看都是一邊倒的局面。
姬函實在想不到兵敗的可能,說句不中聽的,狗來了都能贏!
唯一的變數,大抵是玄隴。
天劍宗和玄隴趙家私下關系極佳,玄隴帝對陸北也頗為賞識,但國與國之間沒有私人感情之說,姬函堅信,戰事一起,玄隴只會落井下石,跟著從武周身上分一杯羹。
“年輕人就是太年輕,你以為自己朋友多路子廣,殊不知人間路險多曲折,處處都是豺狼虎豹。”想到這,姬函忍不住笑出了聲。
三打一,優勢在我!
公孫炎點頭稱是,贊姬函高見,丟了長生印固然可惜,但一改姬家在齊燕的頹勢,堪稱是一步妙棋。
三人原地等待,金光在約定時間抵達。
元極王踏空而出,雙手合十胸前,淡笑看著姬函:“姬老怪,信上言明你我單獨見面,場中絕無閑雜人等,怎么還帶了兩個幫手,是信不過本王嗎?”
“元極王勿惱,實在是閣下手段高強,姬某一人勢微,心里沒底啊!”姬函哈哈大笑,默不作聲送上一個馬屁。
“姬老怪莫要拿本王打趣,你怕本王恃強逞兇,本王又何嘗不是,這次帶了幾位朋友前來,還望你多多海涵。”元極王笑著回道,看姬函的眼神多少有些憐惜。
出家人慈悲為懷,他沒有當場笑出聲,已經是職業素養的體現了。
姬函早知如此,聞言不甚在意,揮手做請,表示元極王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朋友多了路子廣,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桀桀桀————”
爽朗笑聲回蕩,陸北撕碎虛空踏出,陰鷙望向姬函:“老前輩,什么事這么高興,和本宗主說說,讓晚輩也樂呵樂呵唄!”
來得急,沒有拿得出手的禮物相送,只能送終了。
陸北反手摸出一口棺材,倒插在地,祝姬函長命百歲,出門在外早生貴子。
“陸,陸......”
姬函耷拉著的眼睛猛然瞪圓,見鬼一樣渾身炸毛,嚇得整張臉都變了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