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再進一步,我譚逸就能成為傳說中的修士了!”
“什么功名利祿,百年之后,不過一抔黃土,豈能看在我的眼中?”
“長生不老!我欲成仙!”
靜室之中,香氣裊裊,如煙如霧,彌漫著一種縹緲清凈的氣息,
其中卻隱隱有聲傳出,壓抑地低笑,無比的瘋狂。
紫草蒲團上,頭戴儒巾的譚逸盤坐其上,正在全心全意地吐納呼吸。
神情狂熱扭曲,哪里有半點儒生的風雅淡然。
每一次呼吸,深深地吐息,他都一臉享受之色,如癡如醉,仿佛自身在經歷某種脫胎化骨的神奇蛻變,飄飄欲仙,快要飛升離開這人間了。
譚逸卻沒發現一縷縷白色的氣息從他額頭飄出,漸漸面孔枯瘦,失去了血色。
他面前墻壁上赫然擺放著一副仙氣縹緲的圖卷。
江水滾滾,只見一頭戴斗笠的隱士垂釣岸邊,只見背影,不見其面。
四周是青山重重,云霧繚繞,天地廣闊,卻只此一人,越發襯托得其超脫世外,不臨凡塵。
一旁有六個俊逸題字,“觀此圖,得長生!”
一縷縷白氣如歸鳥入林一般飄了過去。
卻見那畫卷上的臨江仙人陡然轉過頭來,卻是怎樣一副冷漠的臉,看似在笑,目光卻冷得沒有一點人類情緒。
當看到那裊裊生氣飄來,它立刻瞳孔中冒出綠油油的光芒,垂涎欲滴,先是猛地一吸,小口品嘗,最后依然變成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來。
“呵呵呵…”
譚逸喉嚨間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身體如同掛在竹竿上的死魚不停抽動著,面孔蒼白,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臉上卻盡是享受。
又是半日的吐納。
譚逸緩緩收功,只覺得神清氣爽,身體都輕盈了許多,雖然渾身無力,但這應該是辟谷所知,現在還是肉體凡胎,等到日后飛升成仙,就能擺脫這不中用的人體限制了。
本就單薄的衣衫貼在他身上,清晰地凸顯出肋骨,面孔枯瘦如骷髏,但譚逸卻洋洋得意,自覺功力大進,離成仙更進一步。
是夜!
他手枕腦袋,以蜇龍功的姿勢側臥在床上。
為了成仙,他日日夜夜苦修不止,真是毫不荒廢。
不料迷迷糊糊間,突聽有小人似的哭聲在耳旁響起,仿若蒼蠅叫一般。
“二弟,三弟,我等命不久矣!”
“兩位哥哥,小弟舍不得你們啊!”
“地府三百年苦熬,好不容易轉世成人,沒想到這譚逸如此不知死活,害得我們兄弟也陪他亡命于此!”
我不知死活?
于睡夢中,譚逸一下子驚醒過來,這一睜眼,卻發現那小人聲音又消失了。
他驚疑不定之后,連忙又重新閉上眼,屏住呼吸。
意識昏昏沉沉時,又聽到了那小人聲音。
這不是虛假!
聆聽幽冥之音,難道我真的修仙有成了?
譚逸心中升起無盡的喜悅,但當他仔細聽清那小人所說,一顆心臟就緊緊揪了起來。
“大哥,這譚逸也真是傻!一心求仙,卻不知已然中了那長生圖的詛咒!”
“不錯!我們三個是他精氣神所化,看我們現在都成了什么模樣?宿主整個人都快要被那詭圖給吸干了!”
“可憐了我們三人,搭上這么一個蠢貨宿主!”
譚逸正在驚疑不定時,突然覺得耳朵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有東西爬了出來。
他慢慢地睜開眼偷看,連忙捂住嘴才沒驚呼出聲。
卻見眼前是三個三寸多的小小人兒,穿著赤、青、紫三種衣服,卻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一個個枯瘦如柴,如同骷髏,奄奄一息。
三個小人對視一眼,青、紫二色的小人立刻捶地哭泣起來。
“死了!我們要死了。”
“天殺的譚逸!”
青、紫二色的小人哭得極慘,眼角流血,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卻聽赤色小人怒喝道,“不要哭了!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聽說這洛京西城有個奇人,居住在無憂居內,最能解人疑難,保人安危無憂。
要是宿主能找到他,我們還有生還的機會!”
“不可能的!這譚逸修仙成魔,哪里知道自己已經是冢中枯骨。修仙不成,快要成鬼了!”
“長生是詛咒!我們完蛋了!”
青、紫兩個小人,已然徹底失望,又是哭天喊地之聲。
“啊!”譚逸深夜從夢中驚醒過來,滿頭都是冷汗。
無限地惶恐從心頭浮起,他匆匆下了床,來到案臺前。
似是察覺到譚逸的靠近,長生圖上的臨江仙背對著人的嘴角浮現出一一絲詭異笑容。
又有人的生氣可以食用了!
不料,譚逸卻看都不敢看他,眼神躲躲閃閃,如避妖鬼。
他顫顫巍巍取出一面銅鏡,放到自己面前,先是驚叫一聲,隨后就是淚如雨下。
一張枯瘦如骷髏的臉浮現在眼前。
曾幾何時,他譚逸科舉中第,考中秀才,何等意氣風發?
如今,竟成為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氣血潰敗,危在旦夕。
一時間,他看向長生圖的眼神,早已是一臉恐懼。
“長生是詛咒,長生是詛咒…”
長生成仙的幻想徹底破滅,譚逸驚恐無比地喊著,陡然他驚醒過來。
“我還有救!我要去找無憂居主人。”
說罷,明明天沒亮,他就驚恐地跑了出去,聲嘶力竭地吼著,“無憂居,誰能告訴我無憂居在哪?”
第二天一大早,四周街坊起來就看一個骷髏狀的書生逢人就問“無憂居在哪”,嚇了人一跳。
勉強才從衣衫上,看出這正是整日宅在家中苦求修仙之道的譚逸秀才,卻不知何時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一時間眾人都說他瘋了。
但譚逸一心尋找那小人口中的無憂居,頭也不回地去得遠了。
屋中香煙漸漸渙散。
人體陽氣沒吸到,卻被那視為餌料的譚逸甩在一旁,那畫中臨江仙非人的神情變得十分錯愕起來。
正當它面孔扭曲,兇惡如鬼時,下一刻就表情一僵,只剩恐懼。
卻見不知何時,那赤、青、紫三色小人站在它面前,嘴角咧開,哪里有半點哭泣悲傷的模樣。
臉上的油彩生動,皮影小鬼們眸子綠油油的,盡是貪婪。
“美人們,大爺我好想你!”
“快讓大爺,我來抱抱!”
“來,香一個!”
夜晚,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中,卻并不安穩。
他臉上帶著陰邪猥瑣笑容,被窩里的身體更是不停聳動著。
一抹抹粉紅氣息從口鼻間噴出,似是受到無窮吸引一般,飄到他枕頭下面的一卷書冊上。
封面上呈現一個妙齡女子,身披薄薄的紅紗,一手撫胸,一手撫臀,高高翹起,隱見曼妙身姿,極盡香艷,其上赫然有三個字,“金鱗物!”
隨著粉紅氣息吸入,封面女子眸光波動,似是活了過來,嬌笑不止,隱隱有聲傳出。
“咦?”方成第十次看到書中絕妙處,正在期待下文時。
突然他眼睛十分不舒服,竟是視線也為之模糊起來,眼球上像是生出了一層薄膜,眼淚不止地簌簌流下來。
突聽,左邊眼睛中有如小蠅的聲音,說:“黑如漆,真難受死了。”
右邊眼睛又有應聲:“可以一同出去游玩一會兒,出出這口悶氣。”
方成立刻覺得兩鼻孔中有東西在蠕蠕動彈,特別地癢,好像有東西從鼻孔里面爬出來。
他定眼一看,竟是兩個豆子大小的小人,身穿黑白二色,手牽著手優哉游哉地出門去了,也不知去了何方。
過了一段時間,又返回來,黑白二色小人又從鼻孔進到眼眶里,好像蜜蜂和螞蟻回窩一樣。
隨后它們在眼眶中又對話起來。
左眼白色小人說:“好長時間沒能看到園中的亭臺了,那滿園秋菊快要枯死了。”
右眼黑色小人也笑著應道,“是啊!菊花好美,可惜了!”
方成緩緩放下書冊,再沒了看書的興致。
他平時可是最喜歡菊花了,園中種植了許多金菊,每到秋季,一片金紅,煞是奪目。
可是自從淘到這卷金鱗物之后,他就沉迷其中,再也沒有看過自己最喜歡的菊院,連滿園金菊謝了都不知道。。
此時又聽兩個小人無比遺憾道:“最后一眼卻連金菊也沒看到。以后眼睛瞎了,我們再也出不來了!”
“都怪這方成,年紀輕輕,凈看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不但弄得眼睛要瞎,更是體虛無比,以后要斷子絕孫!”
“什么?”
方成頓時大驚。
它們住在我的眼中,這說得不就是我嗎?
他慌忙爬起身來,對著鏡子一看,果然發現眼球上生出了一層薄膜,
而鏡中的樣貌更是可怕,血色枯敗,一看就體虛到了極致。
“我才二十出頭啊!身子就這么虛,眼睛就要瞎了,以后該怎么辦?”方成控制不住地驚叫起來,心中悔恨得要死。
都說看邪祟的東西,眼睛會長針眼。
卻沒想到這看似薄薄的一層皮,卻無比堅韌,以他被掏空的身子,根本扯不動一頁。
唯有那封面的香艷女郎仍是笑容嫵媚,笑聲如在耳邊,往日勾魂,現在方成卻只覺得盡是嘲弄。
他惱怒地將小黃書狠狠扔在地上,隨后就趴在床上嗚咽起來。
“瞎了,我眼睛要瞎了,以后再也看不到這花花世界了!”
“祖先啊!是子孫不孝,我方家從此以后要絕后了!”
“我的子孫啊!是祖先對不住你,你們以后再也沒法來到這世間了!”
他一遍一遍哭喊著,到最后已然是語無倫次。
卻不料此時那左眼中小人又開口了,“難道我們真就無藥可救了嗎?”
右眼小人又道:“機會倒還是有一個!”
方成連忙收聲,捂住嘴巴,生怕漏過小人口中一個字。
只聽右眼小人又道,“小黃書詭異,令人成癮。我們的宿主方成只是一個凡人,擺脫不了它的誘惑。
聽說這洛京西城附近有一無憂居,其中主人,最能解決人間詭誕!
若是能尋到他,方成還有一線生機。”
左眼小人一聽,也驚呼出聲。
“原來是他!不錯,唯有這無憂居主人才能解此為難!可惜方成并不知道!”
“不,我知道!”方成驚叫一聲,也不顧虛弱無比的身軀,翻身而起,一下子將那小黃書甩得遠遠的,隨后就沖了出去。
小黃書啪嗒跌在角落里,香艷美人的笑容漸漸停滯,變得無比哀怨起來。
“郎君,別走啊!”
“美人,我們沒走!”卻聽兩聲怪笑。
就見兩道小小的身影站在了它面前,嘴角咧開,盡是詭異。
封面美女眸子盡是驚恐,她眼前不是那黑白二色的小人又是誰?
“嘿嘿嘿…”
一陣壞笑之聲。
黑白二色的小人如惡狼撲了上去。
“不…不要!”封面美人正要尖叫,嘴巴就已經被堵住,變成了嗚咽之聲,細不可聞了。
天色已晚,路上無行人。
門外寒風陣陣,李策所在大門外的角落里,渾身發抖。
明明就在自家門外,他卻一步都不想邁進去。
他實在是有苦難言。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家里就經常出現各種妖異。
一次,他在自己廳上看到一條肉紅色的長板凳,皮膚非常細潤。
他因為以前沒有見過這東西,還以為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就走近摸了摸。
沒想到,這不摸不要緊,這一摸,肉板凳竟像是被撓了癢癢一般,咯吱咯吱發出笑聲,一下子活了。
板凳活了!
他嚇了一條,連忙拔腿逃開。
卻見那肉板凳整個彎曲,如血肉一般柔軟,在家里蹦跶起來,四腿邁動像是在走路,隨后漸漸地隱入墻壁中去了。
這還沒有完!
隨后他又見墻壁上豎著一根白色細長的木杖,非常光滑干凈,沒注意地隨手一碰。
那木杖軟綿綿地倒下,像蛇一樣彎曲地鉆向了墻內。
窗子像是無形的怪口發出笑聲,瓷瓶搖搖晃晃翻滾像是個大肚漢,桌子長了腿一般…一天換一個位置。
如此種種,怪誕現象,家里各種東西都活了過來一般。
家宅有妖!
李策嚇得魂不守舍,每每找人訴苦,卻沒人相信,反而將他當瘋子。
他有口難言,有家也不敢回了。
但洛京居,大不易。
不回家,他又能去哪呢?
門外的寒風實在太冷了,凍得他身體發僵。
他終于忍不住顫顫巍巍地開了家門。
只是踏入屋中的一瞬間,李策頓時身體又是抖了一個機靈。
卻見臥室之內竟陸續不絕有聲傳出,像是在吵架一樣。
他偷偷從門縫望了過去,瞳孔瞬間放大。
卻見臥室的桌椅柜子此刻似乎都長了一張嘴巴,像是人的五官,全部都在說話。
它們全都成精了。
李策心跳不停,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桌子不滿地說:“李策那小子怎么還不回來!都沒人陪我們玩了!”
柜子罵道:“他被你們嚇得都不敢回來了!我說你們也該收斂點!”
椅子在旁符合,“可不是嗎?要是把他嚇得狠了,李策請來了無憂居主人,我們都得完蛋!”
一個個瓷瓶兒頓時圓口大叫起來。
“誰說不是呢?”
“我們不要見無憂居主人!”
“那是個兇人!”
這世上竟有人能收服這些妖怪!
無憂居主人嗎?
李策眸中盡是狂喜,只感覺到原本灰暗的人生重新迎來光明。
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那無憂居主人!
這可怕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
我再也不想和妖怪住在一間屋子里了。
求生的渴望之下,李策不顧外面的寒風,又沖入了夜色之中,再也不見,丟下自己的家宅空空蕩蕩,再無人氣。
他沒發現自己臥室的梳妝鏡中突兀地冒出了兩只眼睛,一眨一眨迸射幽深的光芒,照耀之處,各種死物紛紛扭動,如同活了過來。
但這時,他之前所看的張張怪誕面孔卻是從各處物事上滑落,化作一個個皮影小鬼,咧嘴而笑。
“嘻嘻嘻…桀桀桀…嘎嘎嘎…”
怪誕之聲,回蕩在屋內,平添了諸多恐怖氣氛。
怪鏡雙目大放幽光,想要逼退這些小鬼。
卻見一個個皮影前赴后繼撲上,最后它無力掙扎,被徹底覆蓋,再也沒了半點光亮。
耳中人、瞳中語、宅妖…
是夜!
類似卻又各有不同的怪誕一幕,在洛城各個地方上演。
有人家中常年糧食被盜,卻總抓不到小偷。
這一夜卻聽老鼠唱戲,人模人樣拍打著鼓板,蒙著假面具,在訴說一個名為“無憂居”的詭異傳說。
此為:鼠戲。
隨后…美人首、造畜、狐妻,一夜之間,處處詭譎,無不在人間上演聊齋志異般的怪誕傳說。
而無憂居的名號更是無聲地擴散起來。
第二天一道早,不知何時,一向孤僻無人問津的長寧坊外就聚集了諸多眼睛密布血絲的外來人,像是一夜美夢,神情狂躁,頗為嚇人。
“無憂居在哪里?”他們見人就問,聲音更是迫切。
當得到無憂居街坊一言難盡的回答時,他們立刻面帶狂喜,一窩蜂地沖入坊內最深處。
隨后就見盡頭赫然有一小樓獨立,近在眼前,牌匾上有三字。
“無憂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