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警鈴聲大作。
洛京城,皇城腳下,六扇巨門緊閉,內部寂靜的御貓司內突然驚動起來。
后院幽深,小山重重,濃縮天下奇景。
一雙雙瞳孔睜開,幽幽發光,諸多身影從上靈巧躍下,齊齊仰頭,做猛虎吼。
喵嗚、喵嗚、喵嗚…
“干嘛呢!干嘛呢!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有不耐煩地不滿聲,卻立刻被打斷。
“閉嘴!少說兩句,看到頭兒的表情了嗎?這次估計不是小事!不要觸了霉頭!”
嘀咕聲中。
嗷嗚!
一眾貓主子乖巧垂下尾巴,迎接族群的王者。
黑豹大小的玄貓一雙青紫二色的鴛鴦眼锃亮,踱著虎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身后赫然跟著那身形消瘦的李校尉,面無表情,似在壓抑著憤怒。
他環視四周一眼,沉喝道:“地支社那群孽障又出現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
“什么?這群人妖還敢出現?”
“背叛人類,雖遠必誅!”
“還敢在洛京活動,真是膽大包天!”
一眾貓奴兒憤怒,貓主子們也紛紛驚吼。
“話不多說,格殺勿論!”
李校尉目光冰冷,一語定調。
一眾貓奴兒毫無異議,盡是殺機。
“跟我來!風水儀探查人妖之氣,就在西城!”
說罷,李校尉和豹大玄貓領頭越墻而去。
嗖嗖嗖!
一眾身影跟上。
啪啪啪!
御貓司出巡,一向貓步無聲,不驚凡人。
這一次,他們卻是紛紛踏步在屋檐上,青瓦震動,身形掠若殘影,一路驚起各方注視。
“大虞御貓司出巡,閑人退避,格殺勿論!”
從之前的“執法勿論”到現在的“格殺勿論”,短短兩個字的變化,其中凜冽殺機,讓人膽寒。
所到之處,洛京賊鼠一空,仿若人間凈土。
只等他們過去許久,才有竊竊聲在虛空中無聲地交流。
“是誰惹了這群貓奴兒?如此殺氣騰騰!”
“看那玄貓校尉所去的方向,似是西城?”
“不管是誰,被這群貓奴兒給盯上,那真是倒霉了祖宗十八代了!”
人妖!?
莊克于幕后豁然起身,口中硬生生迸出這兩個字眼,盡是寒意。
這地支社三人呈現的詭異形態,可不是妖這么簡單。
妖的原形為野獸、飛鳥、魚蟲甚至花草樹木和石頭,但絕不是這三人一般半人半妖的模樣。
莊克能看出來這三人身上的人氣沒有消失,但靈魂本質已經全然變了,詭異、混亂、不可名狀。
這就是…人妖!
不是妖人,也不是妖魔。
妖人,是邪魔外道之人,行事邪門,法術詭譎。
只要非是三教正統,都有可能被稱為妖人。
這不,這無憂居內就有現成的一個,那就是莊克自己了。
之前闖蕩江湖的時候,他可沒少被人稱作妖人。
而妖魔,雖然可怕,但原形也仍是花鳥魚蟲等一切自然造物。
人妖要遠遠比前二者可怖得多。
人妖,以人身,服用妖之秘方者。
人性與妖性沖突,共存于一個身體內,肉體和靈魂都遭受到了雙重的污染,徹底淪為不人不妖的詭物。
可以說,人妖根本沒有凡俗形態,無時無刻不處于半失控之中,更是隨時可以道化作詭物。
怪不得這地支社三人從頭露尾,鬼鬼祟祟,原來是根本無法隱藏自身痕跡,一出現非要把人嚇壞不可。
原本莊克見到也只是以為他們在使用某種詭譎的法術。
沒想到卻是這種詭物。
等等!
地支社?
莊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天干地支是奇門術數。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為十天干。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稱為十二地支。
天干通常用來計數。
而地支,用來計時,卻又有著更令人熟悉的象征,那就是十二生肖。
萬物有靈。
這十二種生物的特性都冥冥中切合萬物之道。
這地支社莫非以此化作十二種人妖?
莊克只感覺看破了某種巨大的可怖,渾身生出寒意,卻越想越覺得可能。
這蛇精男是巳蛇,虎面妖女是寅虎,而這猿人當是申猴。
那么前來搶奪我的妖之秘方,是因為事先知道這秘方的原主是一條犬妖嗎?
他們想再造一個人妖,戌狗?
是為了完全湊齊十二生肖!
既然如此,就不必留手了!
此時,莊克目光徹底冷了下來,也顧不得割什么情緒韭菜了。
修行界無論是正是邪,都有共識,那就是…凡人妖者,格殺勿論!
正邪只是理念之分,仍同為人類。
而人妖卻不同了,壞了種族倫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若此類人做大,必損害人類根基。
因此人妖一旦出現,就是過街老鼠,無論正邪,人人得而誅之。
此時影戲場中已然形勢大變。
洪水拍岸之聲。
玄蟒卷浪!
蛇精男下半身蛇軀瘋狂扭動,掀起潮水一波一波上涌,淹沒青山草廬。
鳥獸驚散,再無之前讀書傳道的風雅道韻,畫風被破壞得一干二凈。
白虎滅世。
虎面妖女面部猙獰,渾身斑斕花紋大亮,煞氣滾滾,籠罩周身,整個人如同瘋狂一般肆意破壞著。
她身軀膨脹到一丈有余,身軀更是籠罩著一層金屬光澤,刀槍不入。
所到之處,地面崩裂,山石塌陷。
猴毛分身!
猿人身體劇烈抖動,就有無數毫毛紛紛落下,落地就炸出團團白霧,竟從中蹦出一個與本人一模一樣的猴子,更是手持棍子,兇狠揮擊過來。
一時間猴子猴孫無數,處處棍影。
哮天犬雖然始終追蹤其真身氣息不放。
但一狗難敵群猴。
它嗚咽一聲,只能夾著尾巴逃竄出去。
地支社三人妖不管劇情發展,強行摧毀,戲中場景頓時變得一塌糊涂。
三人妖獰笑連連。
戲唱得再逼真,也是幻象!
我只管大力破壞,雖然白白耗費了大量靈性,但你只是一個皮影匠,而合我們三人之力,倒要看看你這影戲場還能稱支撐到幾時。
“謝幕吧!”莊克眸子幽深。
戲唱到這等程度,已經再無繼續的必要了。
這地支社三人妖不顧靈性地消耗,他還心疼自己的皮影呢。
要知道每一件皮影,都是他的心血在其中。
再說這地支社三人妖已經全部露了底細,那么莊克搭臺唱戲的目的已經達到。
至于如何對付這三個人妖,他此時心中早已有了對策。
他心思一動,銀線彈射,重重影幕縮回,影戲場已然關閉,已恢復成了無憂居的正常模式。
幻象都消失,四周為之一空。
“你就是無憂居主人?”地支社三人妖眼前恍惚,定睛一看,就見一個面色蒼白眼角透著陰鷙的少年正坐于桌案前,雙手交叉抵著下巴,靜靜地看著他們。
坊間傳聞,都說這無憂居主人是個年輕人。
可這也太年輕了吧!
如此稚嫩的面容,和之前詭譎異常的行事作風,強大的反差感讓地支社三人要一時無言,但再也不敢以貌取人。
畢竟剛才在詭戲中吃了那么大虧,還怎么敢大意?
“戲不唱了嗎?我還以為你這無憂居主人一直龜縮不肯出來呢?”蛇精男舌頭分叉狂吐,嘶嘶作響。
“你們誤會了!”莊克卻是笑了,“戲是唱給有心人看得!
三位不人不妖,如此粗鄙,怎配看人才能欣賞的戲?”
一聲戲謔笑言,三人妖面孔陰沉如水。
話里話外都在譏諷他們不是人。
但這本就是事實。
三人妖自然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在這上面糾纏,厲聲喝道:“牙尖嘴利!你現在以一對三,詭戲也唱不下去,看你接下來還能耍什么花樣?”
“以一對三?”莊克詫異一笑,“難道只有你們才能叫幫手嗎?”
“阿青!”一聲輕喚。
“哎,來了!”阿青手持桃花枝,笑吟吟站在了一旁。
“這么一個丫頭…”虎面妖女本能出言譏諷,下一刻無比凌厲之意透空而發,話到喉嚨,頓時憋住,再也吐不出下去了。
只見那阿青只是輕輕瞥眼望來,虎面妖女卻只感身體冰冷,隨時有滅頂之劍落下。
劍修!
竟然是…劍修!
無憂居內竟藏著第二個修士!
而且一向以殺伐著稱的劍修。
劍氣凜凜,蓄勢待發。
這種還未靠近就令人膽寒的先天殺傷力,
地支社三人妖怎會認不出來?
他們身體一僵,一瞬間有掉頭就走的沖動。
但是一想到空手而還,社里那可怕的懲罰,他們這只腳卻怎么也邁不出去了。
“再多一人又如何?我們還是三對二!”猿人笑著,怎么看都種外強中干的意味。
話音未落!
一聲犬吠,猿人笑容僵硬在臉上。
陰影中走出一只白毛巨犬,眼珠子惡狠狠盯著他,滿是欲猶未盡地不甘,顯然對剛才在戲中的遭遇耿耿于懷。
小腿隱隱作痛,猿人右眼直跳,揮散不去的陰影。
一皮影匠、一劍修、一妖犬!
地支社三人妖,巳蛇,寅虎,申猴。
赫然已是三對三的局面。
而這還沒有完!
“主公,我來助你!”三聲齊喝。
黑臉大漢、棗紅臉美髯公、長臂奇男子,龍行虎步,聯袂而來,趕來幫幫場子。
“莊兄,人妖邪祟,人人誅之,怎能少了在下?”一聲長嘯。
寧公子一襲長袍,大袖翩翩,手持書卷,飄然而來。
“莊克你這個主人不厚道!這種好事,怎么能少了我?”清脆嬌喝。
花木蘭手持雙劍,渾身披著赤紅鳳甲,身姿修長,英氣逼人。
武松精悍、霸王虞姬、織女飛天…
一時間天上地下,各路人馬紛紛到場,百種皮影,千般角色,當真是神魔仙佛,好一副眾生相!
“這么多皮影?”地支社三人妖失聲驚吼,徹底失態了。
就是因為早已探清這無憂居主人的修行流派是詭譎皮影匠,他們才敢大刺刺而來。
只因皮影匠雖然手段詭異,但一向傳承艱難,修行難續。
皮影匠能力與詭譎皮影息息相關。
一個皮影,就是一個故事,一件人間離奇。
偏偏皮影匠不入社會主流,學問太低,怎能創出驚才艷艷的皮影?
正因為,皮影匠這一脈幾乎從未出過大能。
但誰能想到,這無憂居主人竟能造成這么多皮影。
入目之處,眾生群像,神情靈動,惟妙惟肖,每一尊都仿若活物。
其中不缺乏之前所見的強大皮影,桃園三結義、讀書人、武松…
還有許多未見過的,氣勢竟也絲毫不弱,甚至更為勝之。
每一個皮影都精氣神俱備,似都有著自己的背景故事,賦予了它們非同凡響的意義和特性。
“這無憂居主人是創作的神嗎?”看著那莊克面前年輕的面孔,地支社三人妖無數震撼盤恒在心中,復雜難言,千言萬語,只化作了這一句楠楠出聲。
如此稚嫩的年紀,能有多少閱歷、素材、腦洞,創作出這么多皮影?
這是怎樣的創造力?
人的精力和才華是有限的。
哪怕許多學問大家一生能創造一部傳世之作已是難得。
而現在從他們角度來看,這在場千百種皮影赫然各個都是經典,精氣神韻,獨樹一幟,每一件都足以傳世。
這豈是人力所能為?
不是創作的神,又是什么?
修士的能力不僅靠著境界,還要靠想法。
皮影匠本就是一個拼想象力的修行流派。
而這無憂居主人所展示神一般的創造力,讓他們發自內心顫栗。
幸虧這人現在還只是九品,若等這人徹底成長起來,又會是何等可怖?
地支社三人妖心中升起無限地忌憚,但此時想走已經遲了!
四面八方都有皮影圍堵而來,十面埋伏,真龍潭虎穴,無處可逃。
只聽。
“三位,現在你們明白了吧!不是我一個單挑你們三個,而是你們三個單挑我們一群!”
莊克坐在案前,嘴角微翹,怪異的一絲弧度。
比人多勢眾?
也要問問我的皮影們答不答應!
一旁阿青皺了皺眉,略帶不滿道:“莊克,你這樣說話好像反派啊!”
莊克哭笑不得地道:“阿青,我不就是反派嗎?而且還是很大的那種!”
“上!”地支社三人妖見他們談笑風生,旁若無人,完全沒將他們看在眼里,氣息一滯,胸口沉悶。
但隨后他們對視一眼,卻一同出手,朝莊克直撲而來。
蛇遁、虎躍、猿飛…身形掠來,赫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擒賊先擒王!
他們此刻眼中只有莊克一人。
皮影匠操縱皮影為戲,不擅正面爭斗,只有擒住了他,才能自保無憂,更能一舉翻盤。
對方突然發難,莊克卻是笑看,似早就預料到這一幕。
啪啪!
他鼓掌兩聲,紋絲不動,座下桌案機關咔咔作響,向后而退,連帶著他整個人沒入皮影大軍深處,不見了蹤影。
叮叮叮!
手指雙手放于虛空,彈奏不止,更似撥兵點將,指揮雄師。
“千機操演,百影潛行!”
一聲輕喝,一眾皮影眼神紛紛亮了起來,一撲而下。
其軍勢為風林火山,浩浩蕩蕩,更是各個行蹤詭異,難知如陰,頓如百鬼夜行。
地支社三人妖瞳孔放大,隨后就被淹沒入了皮影大軍的汪洋大海中。
一聲仿若宣言似地笑聲在戰場上空回蕩。
“皮影是我的眼,也是我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