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克手掌在桌案前攤開,畫皮古卷浮現,嘩嘩翻動不止,卻再也不是之前空白畫面,翻出一張仕女梳妝的美麗圖景。
雖看不清正臉,但長發及腰,背影窈窕,天然一副大家閨秀的動人氣質,更有著女子天然的嫵媚。
而鏡中卻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白衣女子面孔青黑,面目陰森,手持一把利剪,正在不停往下滴血。
似是察覺到了莊克目光的注視,畫面陡然動了。
白衣女鬼黑發濕淋淋地耷拉下來,從鏡子中向外爬動著,手中剪刀隱隱咔咔作響,水流溢出嘩啦而下,濕了一地猩紅,漸漸畫卷本身也有冰冷潮濕之感。
女子梳妝,也緩緩轉過身來,露出半張詭異的笑臉。
雖是在笑,眼睛瞇成一條縫,眼角冷冷的沒有一點褶皺。
不知不覺中,畫皮古卷上的畫面越來越是清晰,周圍的空氣一瞬間沉寂,隱隱有風聲,似有無形的人影在耳旁呼吸。
怪誕詭譎的一幕,莊克不見慌張,反而手撫卷面,異樣地滿是緬懷。
“自從與寧兄合手收服了你這女鬼,故人已逝,你倒是還在,如今卻是用你的時候了!”
是的!
這女鬼正是莊克之前流浪江湖與寧公子合力收服的那一只食心女鬼。
這么多年下來,他經歷種種詭異,詭譎靈性收集自然也不少。
一個皮影,一個故事,精心設計,精雕細刻,再注入靈魂,每一步都馬虎不得。
每一個皮影的制作都需要絕妙的創意和絕佳的契機,不是每一次剛收集了靈性就恰好就能用上的。
長久下來,自然就積攢了許多靈性收容在畫皮古卷中,一直找不到機會使用。
美人梳妝,魅惑人心,剪刀殺人,女鬼噬心…看似美麗的一張皮囊,蘊含的凜凜殺機是如何恐怖?
也只有莊克這個曾經的親身經歷者才能知曉了。
他此時倒是含笑。
這一張畫皮空置許久,這一次倒是正好用來制作…
被那雙手輕輕撫過,畫皮卷上的仕女圖猛烈顫抖,其中畫面大變。
“郎君,饒命!妾身再也不敢了!”梳妝美人跪地求饒,淚如雨下,楚楚動人之態,讓人升起憐惜之心。
青面女鬼更是尖叫一聲,一下子縮到了鏡中角落里,瑟瑟發抖起來,雙手緊緊捧著剪刀,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找到一點可憐的安全感。
莊克眸子幽深,不為所動,
當年游歷江湖的時候,他可是親身體會過這女鬼的厲害。
不知多少負心人被這女鬼給剮心吞食而死?
似是察覺到了莊克眼神的無情,那種冰冷能一顆滾燙的人心都硬生生凍結,梳妝美人和鏡中女鬼滿臉絕望。
鏡中剪刀女鬼跳出鏡子,與梳妝美人合為一體,隨后畫卷就出現了一個一前一后兩張面孔的可怖身影。
前一張臉,笑靨如花,眸中含波,后一張臉,卻是傷心欲絕,雙目血淚。
一前一后,兩張紅唇輕啟,同聲而唱,便是無限怨憎和無盡哀愁。
“有誰人,孤凄似我?
似這等,梳妝緣何?
恨只恨,說謊的書生,
為甚負心于我?
人前凄美面孔,背后剪刀霍霍,那種刻骨銘心的憎恨似要剮出天下所有負心人的心臟,看到底是怎么長的,再一口吃掉,方才能解掉她死也不忘的憎恨。
這種恨意,透卷而出,讓人心更是一亮,心生無盡寒意。
“還要作祟?”莊克冷哼一聲,眸子一瞇,寒光如刀,卻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手猛然一撕。
一切異象戛然而止。
古卷應聲而裂,不增不減。
莊克看著卷面上那梳妝美人與鏡中惡鬼對鏡而視的詭畫,暗暗點頭。
恨而化鬼,執念為刀!
這樣的恨與執用來殺伐是最好不過了。
只是需要賦予更多的內涵。
是啊,女兒家應有自己的人生,何必為男兒傷斷腸?
每個人,都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女子,也能頂半邊天!
抱著此念,莊克閉目,緩緩觀想起來。
識海深處,迷霧散開,走出一個披著赤紅鳳甲的高挑身影,馬尾辮飛揚,精致絕美的一張臉,有著不輸男兒的英氣。
隨后就有諸多場景一一劃過。
女扮男裝,代父從軍。
殺敵勇猛,建功立業。
身份揭穿,坦然面對。
功勛卓著,封女將軍!
人生如畫,似白駒過隙,一一劃過。
從一稚嫩少女,直到經歷無數大戰,成長為統帥千軍萬馬的女將軍。
這奇女子的足跡遍布天下,她的事跡已然成為了千古傳說。
莊克眸子豁然睜開,一瞬間虛室為之一白。
沙沙沙…
他一手拿刀,一手拿線,竟是毫不停歇地操作起來。
成竹在胸,下刀飛快,描模刻線,剪切成形…沒有一絲停滯。
人物的精氣神都已盡在心中。
雖然此世并無這個人物,皮影還沒制作完成,但這個人物在莊克自己心頭卻早已活了過來。
作品已經有了魂,那么他要做的不過是將其描繪出來,刻畫在皮影之上。
甚至連創作皮影的前三步,選皮、制皮、過稿,都可直接略過。
鏤刻成樣,隨后著色、出汗成形,最后綴接影人各個組件…
描圖刻刀、穿針引線…各種精細工具在他手上舞得如風,直讓人眼花繚亂。
小小案臺,便是他的領域,創作出無限的可能。
創造,是創造一件作品。
而創作,則是創作一個世界!
最后…
他雙手一分,一個英姿颯爽的倩影已然在他手下成形。
巧目盼兮,眉彩飛揚,手持長短雙劍,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殺伐之氣。
不是大家閨秀的大氣端莊,不是小家碧玉的溫婉嬌羞…而是一種大女子大胸懷大氣魄的颯然英姿,如風似火,熱烈動人。
這種美,不是牡丹的驕艷,不是蘭花的靜美,不是梅花的孤芳,更像是山巔的玫瑰,奪目并且刺人。
莊克屏住呼吸,點下最后一筆油彩,眉心一點火紅花鈿。
于是,這美便活了過來。
美人一瞥一笑,一舉一動,都有種逼人而來的英氣之美。
無憂居內光線昏暗,卻也遮蓋不住這樣的麗色。
房梁倒掛的一只只皮影也在為之驚嘆。
“美,好美!”
“巾幗不讓須眉!”
“真世間奇女子也!”
“那可不!誰說女子不如男!”
只聽一聲輕笑,英氣美人仰頭挺胸,馬尾飛揚,面朝眾皮影,大氣一笑。
“姐可是傳說!”
發自內心地自信,眾皮影被這驚世駭俗的美給懾住了,頓時無聲。
伴隨而來的,是一種無比奇妙的感覺涌上莊克的心頭。
“皮影之花木蘭特性:劍術代價:姐可是傳說,非常俗男兒可以駕馭 “你就是我的男人嗎?”此時只聽滿滿戲虐的一聲輕笑。
莊克抬頭望去,就見案臺上花木蘭雙手叉腰,大大方方地打量著他,明媚的雙眼中滿是笑意。
她上上下下仔細看著莊克,口中嘖嘖有聲,“臉倒是挺俊的,就是氣質太陰柔了一點,不夠陽光。身子骨也太瘦弱了,一打就會哭的那種,還是個技術宅男,姐可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女人,感覺風格有點不搭啊!”
她把長劍放下,杵在腳邊,眉毛好看地皺了起來,顯得十分苦惱。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和這個這白臉配在一起,可算怎么回事?”
“花木蘭,你好!我是莊克!”只聽一聲男子輕笑。
花木蘭抬起頭來,只見到一張和她人差不多大的纖細手掌放在自己面前。
她循聲望去,就見到一張純凈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目光中沒有半點陰邪之氣,有的只有一種平等相待的平和溫良。
男子嘴角帶笑,朝她微微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大一小兩只手掌合到了一處。
只聽花木蘭一聲輕笑。
“這樣的男子…我認可你了!”
“這桌案太小了!讓我伸不開拳腳!”
花木蘭輕喝一聲,在桌案上快速奔跑起來,來到邊緣處陡然一躍而下。
巴掌大的身形迎風見長,落地時已然化作一個比常俗男兒更高的高挑身姿。
刷刷刷!
曼妙劍舞,破空有風。
一柄通體透明的長劍在其手中,殺機凜凜,招式并不繁雜,卻處處直指要害。
這不是江湖劍技!
而是戰場千錘百煉的殺伐技藝…
就連風都被攪得粉碎。
花木蘭氣不帶喘,長劍輕靈,卻已舉重若輕,舉輕若重。
每一劍都勢大力沉,連連劈下,剛猛迅裂,如雷霆鳴。
風聲碎,劍如雷!
一時間滿屋劍光,炫耀奪目。
而就在這劍氣彌漫之中,又有一道道細微的破風聲隱沒其中,幾不可聽。
莊克一手杵著臉,另一只手食指輕微而又快速地跳動,指尖銀絲迸射,尾端赫然連著一枚細針,在空中劈、砍、崩、撩、格、截…演繹種種精妙劍招。
若仔細去看,招式竟與花木蘭使出得一模一樣,絲毫不二。
種種奇妙劍術在識海中浮現,非是人間劍技!
莊克嘴角含笑。
對于擁有花木蘭的代價,他從頭到尾都沒放在心上。
非常俗男兒可以駕馭?
要知道每個皮影都是他不同意志的延伸,本質上與他是靈魂一體的。
哪有自己駕馭不了自己的問題?
事實上,莊克知道真正的花木蘭絕不是他制作的皮影這般模樣。
但皮影本就是他的造物。
他根本不需要別人認為,只要自己認為就可以了。
取花木蘭女子自強之精神,融入莊克自己的情緒,結合前世今生相關記憶,注入其靈魂,這就是皮影花木蘭。
以此類推,神、魔、人、鬼、男、女、老、少…都是我自己啊!
皮影匠居于幕后,皮影是其靈魂化身!
變身!變態?
誰讓我是邪魔外道呢?
無憂居內陰影無聲彌漫,遮住了莊克的面容,只傳出一聲低低地戲笑。
“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