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快快醒來…”
渾渾噩噩間,袁大膽聽到有聲音在喚他的名字,幽幽傳來,極為遙遠,卻又近在耳邊。
他想撐起眼皮醒來,但他實在太累了!
白天布置靈堂被使喚得團團轉,晚上又受了一頓驚嚇,他將自己整個人捂在被子里,不敢出頭,又濕又熱,不知何時就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他現在又困又乏,哪有力氣起來。
正當袁大膽難以起身之時。
一陣陰風襲來,深入骨髓,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袁大膽猛地睜眼,上半身詭異地直直立了起來。
他呆坐在床上,不知不覺額頭連同后背、全身盡是冷汗。
“這屋子就我一個人?誰在喊我?”
咯吱咯吱…
屋內漆黑,寂靜地能清晰聽見脖子轉動的聲音。
抬頭望去,袁大膽瞳孔本能放大,映入眼前的是一張面帶悲憫笑意卻沒有半點人情味的面孔,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泥塑的石像端坐在神座之上,面孔隱沒在陰暗之中,時隱時現。
“土…土地爺!”
袁大膽聲音變得尖銳,連滾帶爬地趴倒在地上,身子匍匐著不停瑟瑟發抖。
“嘿嘿…”土地爺神像嘴角咧開森然,發出非人的笑聲,不停地回蕩。
伴隨著笑聲,袁大膽驚駭地發現,四周的氣氛安靜極了,晚上蟲子鳴叫的聲音都不見。
四周陰暗不停地翻滾,一團一團濃黑如墨,更有一個個身影在其中奔走,似乎藏著什么可怕的事物。
袁大膽不禁打了個哆嗦,低頭下不敢再看。
“袁大膽,你可知你大禍臨頭了。明天你家老太爺頭七回魂之夜就是你喪命之時!”土地爺嘴唇不動,冷冰冰吐出一個可怕的讖言。
咔咔咔…像是無形的肝膽碎裂之聲。
袁大膽眼珠子凸起,盡是裂紋一般的血絲。
咚咚咚…
他二話不說,就磕頭求救。
“土地爺您大慈大悲,救救小的吧!”
他一遍一遍求著,額頭流血,無比凄慘。
但土地爺始終沒有回應,只是無聲漠視著一幕,看似在笑,目光中卻是冷意。
而此時黑霧卻是瘋狂翻滾起來,一個個猙獰的身影從中顯現。
或是青面獠牙,或是三頭六臂,或是無首惡鬼…兇惡無比,一個個作勢要撲將下來。
“大膽凡人,竟敢怠慢神明。該當何罪?”
“心不虔誠,神明不佑!”
“袁大膽,你不求奉獻,竟敢誆騙神靈?”
群鬼怒斥,欲擇人而噬!
袁大膽渾身俱寒,這才明白自己犯了何等大罪,連忙磕頭求饒。
“各位大仙,饒命!小的錯了。小的只要活過此劫,一定會給你們燒香修廟,日日虔誠祈禱!”
此時一直老神在在的土地爺才不緩不急開口了。
“也罷!本神救你卻也不難,倒要看你有幾分誠心了!”
“多謝土地爺,多謝各位大仙!”袁大膽感激涕零。
“還不讓你所知如實道來,膽敢隱瞞,打入地獄,永不超生!”群鬼在旁怒喝。
“是、是、是!”袁大膽磕頭如搗蒜,一五一十地吐出了自己所知的所有真相。
“老太爺死后,不但出現了人狼窺尸的詭事,府中也不得安生。特別明天是頭七,民間相傳,回魂之夜,最為兇惡。所以老爺早早讓我們給老太爺的棺材貼上降魔觀的一百零八枚符箓,還有從相國寺請來的金剛經鎮壓…”
郭宅之事,被他不敢絲毫隱瞞吐露而出。
隱隱中一張張皮影面孔一劃而過。
“郭張氏,郭李氏,郭蔡氏,諸神降臨,還不快快醒來!”
“無知婦人,怠慢神明,罪大惡極!”
“你郭家罪孽滿門,還不懺悔,不可救藥。
冥冥中有宏大之聲,從云端傳來,心神動蕩。
三個富態婦人于沉睡之中被硬生生驚醒。
但只看了一眼,他們身體就軟了一般癱倒在地,磕頭不停。
“小…小婦人拜見各路大仙!”
香火如煙,云霧般翻騰彌漫,如處九重天外。
三個婦人愕然見到,自家供奉的神像此時無聲飄浮空中,起起沉沉,如仙如圣,于云端俯視人間。
神像或怒目、或含笑、或慈悲…再也不是石雕的死板,而是徹底活了過來。
不,不是活了,而是神明降臨了。
于是就見,由云端傳下金鐘大呂之聲,神明質問:“爾等可知罪?”
“小婦人不知犯了何罪啊?”三個婦人慌成一團,顫聲道。
“還敢狡辯?不怕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嗎?”神明聲音嚴厲冷酷,不留情面。
“我們真的沒有罪啊!”婦人哭天喊地,叫起了撞天屈。
奇怪的是,內宅里這么大動靜,外面卻是一片平靜。
他們仿佛獨處一片空間,隔絕于凡間。
“那么我問你,要是無罪,那人狼為什么會突然找到你們家?”有神女發問。
“人狼窺尸!”婦人一聽頓時尖叫出聲,“神明在上,這真的與我們無關,都是老爺和老太爺造的孽啊!”
“隱瞞不報也是大罪,還不從實招來!”
“是、是、是!”婦人們癱軟在地,顫抖著道出真相。
“老太爺之前是洛京城外芒碭山采藥人,自幼無依無靠,只因得了犬神的垂青這才發家致富…”
種種不為人知的隱秘從她們口中一一吐露。
他們卻沒發現,香火云煙之上,光線投影照在諸天仙神上,竟是每一尊面孔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畫皮,無聲而笑。
“好慘啊!我死得老慘啊!老夫不甘心!”
醉意上頭,老管家睡得昏沉。
一陣模糊的慘嚎聲從耳中傳入腦海,滿是痛苦和不甘心。
“是誰?”老管家吃力地爬起了身,頭昏腦脹,但只是目光一掃,頓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捧著靈位嚎哭起來。
“老太爺你死了也不得安寧,有什么冤屈都跟老仆說…”
只見靈位上竟是浮現出了一張痛苦扭曲的老人面孔。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了她,生前有此罪孽,注定讓我死后成孤魂野鬼,無法安生!”老人眼角垂下兩行血淚。
“老太爺別這么說!人妖殊途,非是你的罪惡。還請你安息吧!”老管家也哭著道。
“可終究是我辜負了她…”靈位老人自責流淚。
“老太爺…”
一鬼一人,主仆二人,痛苦流涕。
老管家哭得痛心,卻沒發現靈位背后那張老生面孔嘴角已然上翹。
夜色已深,這樣的一幕卻發生在各個角落。
像是有著一只無形的黑手撥弄著棋盤,潛移默化地推演著,直達至最后的定局。
這一夜,郭宅內宅處處不寧,盡是詭譎。
“原來如此…”
天色已亮,無憂居門戶再次緊閉。
莊克看了一眼懸在房梁上的諸多皮影,閉目一笑。
相比之前的重重疑問,他此時如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皮影之戲,以燈火投影皮影,是聲影特效的先驅。
哪怕在前世,也比現代影視早了兩千多年,最是善于利用光影特效,渲染氣氛,從而達到以假亂真,混淆視聽的效果。
而詭譎皮影戲于幕后施以黑手,操縱皮影為偶,以人世為舞臺,眾生做配,更是能窺探人間隱秘。
這正是皮影匠修行的獨有能力。
正應了那一句…
畫影畫皮能畫骨,知人知面更知心。
皮影導演,幕后黑手,怪力亂神,豈是區區幾個凡人可以看破的?
無不一一抖落出所有秘密。
而現在,這人狼窺尸一事的前因后果對莊克來說,再無半點迷霧。
“皮影做戲,套路人心,這就是…導演!”
莊克會心一笑,伸手搖了搖鈴鐺,就喊道:“阿青,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快起來!”
“起這么早干嘛?又沒好吃的!”阿青懶洋洋回應道。
“哦…吃席,你都不去?”
下一刻,剛才還咸魚躺的阿青翻身而起,兩分羞澀,一分遲疑,七分急切。
“哪…?走!”